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半龙隐>第38章

  木蔷对着滑鱼儿微笑道:“孩子,骗了你这些年,就是为了在这墟邑过安生日子。我不是你的祖母,我是……”说着,再也不能忍住,啕嚎大哭起来。

  三月后,木蔷与滑鱼儿跟着仇尤回到了大湮皇宫之中。说是跟着,不如说让强带了回去。仇尤的一万人马就驻扎在墟邑城外,弄得城中人人不安,家家闭户,好一个偌大的城市竟成了个鬼窟一般。仇尤也不出言催逼,只一日日地与那滑鱼儿厮混。因了那天生的血脉亲情,滑鱼儿与仇尤很快亲近起来。仇尤又将那四方征战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给了他听,直听得这孩子心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跟了这风流俊雅的父亲回到大湮去。仇尤又抖擞精神,带着滑鱼儿操演了几回大军,这孩子便死心塌地,将仇尤看成了那天下第一的英雄。又因祖母变了母亲这事,滑鱼儿自觉受了大蒙蔽,又兼那少年心性,便与木蔷生分起来。他因是不足月的,身量总比同岁的孩子要矮小一些,因为这个没少受人言语。如今他得了这样一个父亲,呼风得雨,才知道自己有着湮人皇室的血脉,不由得便自重起来。仇尤又指派了一队人马,专门服侍着孩子的起居生活。不过数日间,滑鱼儿吃穿用度上面,都有了直升云天之势。他到底是个孩子,便被笼络了。这种情形之下,木蔷即使是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松了口,跟着滑鱼儿回到了大湮。

  入了宫,人人跪拜。仇尤的话果然不假,这些年他并未再立新后,也从未一刻停止过找寻她。身边的,也不过是小环燕云两个旧人,后来收了欢儿,而且也不过是宫嫔的身份,连个妃子也没有封过。木蔷见了这些,心中百感交集。此时百官同心,也再无一人提起那陈年旧事来。她戴了冠冕,受了朝拜,自知此生如浮萍随水,再也不能离了这深宫高墙了,便也认命地留了下来。

  仇尤心中是真欢喜。他寻回了木蔷,又平白得了一个皇儿,在当日的家宴之上,便当众宣布立了滑鱼儿为太子,将他的名字改为了仇鱼,又改了墟邑的名字叫天墟城,将此城赐作了太子的挂名儿封地。木蔷看着他做这些事,心底里当然也是感动的,可她不敢再将全副身心托了她的皇帝夫君,因此一切不过应个景儿,身上脸上就带出了恬淡的意思来。在外人看来,她那雍容气度却有着另一番意味,正是皇后娘娘千尊万贵的做派。小环身弱,这些年也没有子嗣,燕云产了一儿一女都夭折了,唯有欢儿得了一个皇儿,此时不过三岁,原本唤做“怀木”,取得是盼木蔷早归的意思,此时也跟着仇鱼,改名为仇羊。

  欢儿带着仇羊,尴尴尬尬地见了木蔷。她本应依了木蔷的心意,做这皇宫中的影子,可如今办出了这种背主弃义的事来,简直是无地自容。她与仇尤的故事,七分推三分就,也很难讲得清楚。木蔷却并未有半句责怪,还取了贴身的玉佩赠了仇羊,将他抱在膝上逗弄了半天。

  欢儿跪下道:“奴婢愿意再回主子宫中伺候,求主子恩准!”

  木蔷淡淡道:“这不合适。你放心 ,我不是那嫉妒小气的人。我自幼在深宫之中,父皇有多少嫔妃是眼见了的。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你不必如此自责。我总担心你的归宿,如今心里是真的欢喜,你好好地服侍皇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欢儿泪流满面,重重地行了大礼。

  三日后,仇尤正式册封了仇鱼,并大赦天下。这一天下了朝,他回到木蔷宫中,对她说:“鱼儿要带的东西,朕已让人造册,你再看看有什么遗漏的。”

  木蔷惊道:“何物?”

  仇尤道:“太子年幼,需在封地居住三年,已完‘冲折’之礼。他这就要回天墟城了——怎么你忘了?”

  木蔷瞪大了眼睛:“这是何时定下的规矩,我竟闻所未闻?!”

  仇尤想了想:“对,朕怎么忘了呢。当年希儿就在封地居住过三年。年幼时册立太子,都要经这一番的,祖宗规矩,怕是已传了有千年了!”

  木蔷流泪道:“那我也跟了回去。”

  仇尤道:“万万不可。‘冲折’就是要让他单独在外以磨砺心志,你跟了去,会坏了规矩。”

  木蔷此时已是呆傻了,半晌道:“你竟忍心让他一人在那苦寒之地苦熬?”

  仇尤道:“怎么会呢?派去服侍他的人,就有三千人众。朕不放心,还点了仇祯仇祚陪同。”

  木蔷再也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一阵刀割似的疼痛,一张口便是一口鲜血,直喷出数尺。

  ??第十六回 欢儿弄舌二蟒战真龙 仙人引路长生遭横祸

  仇尤眼见得木蔷口中喷出鲜血,慌忙一步抢上前来。此时木蔷早已晕厥,他将将地挨住了她的身子,只得顺势一倒,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个垫子,就扶着她缓缓坐在了地上。木蔷的身体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劲力,头低垂在胸前,气息微弱,几如游丝。他急得大叫:“来人!快传太医!”

  那太医亦是飞奔而来,诊了脉,立刻取银针。仇尤眼见着他先隔衣在尺则穴下了针,而后沿督脉一路取了涌泉、足三里、百会三穴。银针捻动,木蔷双目紧闭,毫无反应。太医略一沉吟,又加了中冲、关元、气海三穴。片刻后,木蔷轻咳了一声,醒转过来。

  仇尤大喜道:“好精湛医道!”

  太医跪地:“因怕误伤了胎气,所以取穴时犹豫不决,好在娘娘体质甚是充实,这急怒攻心,热毒之血已发散了,并无大碍。”

  仇尤问:“你说什么?”

  太医道:“娘娘已有二月余身孕。”

  仇尤大喜,正要说话,木蔷已支撑起来,面色惨白,口角仍残留着血痕:“鱼儿什么时候走?我……我得去送送他。”

  那鱼儿此时正在兴兴头头地试穿新衣。他平日里的衣裳,虽无补丁破口,但也不过是粗布粗裁,因小孩子身量长得快,仅有的一套见客素锻衣服,也是留了好几寸的布缝儿,防着他拔节太快,因此穿起来无比地沉重累赘。此时他陷在那绸山缎海之中,眼见的都是轻薄香软的好料子,简直不知眼睛该往哪里瞅了。于是他便紧着颜色鲜亮、花纹繁复的挑拣起来。也不懂搭配的法子,青靴红帽、绿衫紫袄地只管一件件地胡乱试穿。那作陪的仇祯仇祚姐弟二人,见他品味如此粗俗,不由得暗笑。

  鱼儿却仿佛背后有眼睛一般,转身问他二人:“你们在笑我?”

  那仇祯此时早已是十六岁的少女,仇祚也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了。二人见这八岁的孩子对自己怒目而视,都不当一回事儿地反逗起他来。仇祯道:“鱼儿,你可知道异人必有异像的说法儿?”

  仇祚会意道:“是啊,你可知自己的臀后生着一双天目?”

  鱼儿大怒。他被这宫中繁文缛节已拘得要发疯,见这二人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便冲上前跳将起来,结结实实掴了仇祚一掌。接着又转向仇祯。他早已是在街市中滚熟了的,见够不到她的脸,便绕到身后,在她腘窝处狠狠一踢。

  此时仇祚目瞪口呆,而那仇祯早已吃痛跪倒在地。

  鱼儿尚未解气,便揪起仇祯的发辫,对着她一面脸一下下掴了起来,一边道:“你奶奶——才屁股后面——长眼睛呢!你二人——是什么货色?!不过是我父皇——看你们可怜——收了你们!我仇家的——看门狗罢了——也敢笑本太子?”

  那仇祚见姊姊被打,登时大叫一声,发疯一般冲上来。可是他自小长在深宫,莫说与人动手,就连看都没看过这打架的局面,因此完全不得要领,不但一下儿都没打到鱼儿,还被他在肋间踹了好几脚。他吃痛弯腰,脸上又登时被捣了几拳。此时仇祯也终于回过神来,姐弟二人一拥而上,缠斗了好一阵儿功夫,才将将儿制住了鱼儿。

  此时仇尤扶着木蔷,缓缓地走了进来,正看到鱼儿趴在地上,那仇祚骑在他身上死死压住,而仇祯捉着他双手,正要反剪到身后去。早跪了一地的宫人们已是吓得呆了。仇尤却也不生气,微笑道:“怎么,青儿、黄儿,你们在教鱼儿什么功夫啊?”

  仇祯仇祚二人,若论族谱,还是仇尤的长子长女。可这宫中人人都知道,他们是长生的孩子,是不作数儿的。他二人自然也知道这个,从来都是安分守己,不肯惹是生非的。从这从天而降的太子爷出现,再到他们被派了到那苦寒之地的差使,二人也只想着好好儿地看顾鱼儿。他们将鱼儿看做了自己的幼弟,因这姐弟二人间平日里便喜促狭逗趣儿,也把这一套用到了鱼儿身上来,其实是很亲近的意思。但仇鱼的想法却很不同。他听闻整个墟邑如今都归了自己,正要回去向那昔日的顽童伙伴们耀武扬威一番,不妨父皇却又派了两个人来拘着他,还要他处处都听这二人的,因此他早想着找个机会打发了这掣肘二人。此时仇祯自知失态,慌忙从仇鱼身上滚下来,拉着仇祚就地跪下道:“青儿冒犯了太子爷,请父皇降罪。”

  仇尤看着那青黄两儿,一个鬓散钗乱且脸上尚有掌痕,另一个则青了一只眼窝且鼻血长流,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怎么你二人合力,竟打不过一个八岁的顽童么?”

  此时鱼儿见阵势不对,大哭着滚进仇尤怀中:“父皇救我,他们……他们要谋害我!”

  木蔷中气不足般道:“鱼儿,不得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