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半龙隐>第17章

  长生答:“多谢您费心了。我这人没养过马,也不喜欢马汗的味道,当马倌儿实在是不太相宜。”

  老钱听了他这话,恨恨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油饼,便下炕出门,扬长而去。

  半夜,长生已睡着了,那老钱却带了个人回来。他对长生说:“这是我远房的表亲,投我来的,今夜委屈你挤一挤了。”

  长生便挪过半个身子,那人不声不响躺了下来。他身量胖大,挤得长生动弹不得。很快,他的鼾声响了起来,老钱也在梦中呢喃起来。长生再没睡着。他闻着那胖子身上的味道,满是煞气,此人新近定然伤了无数的性命。他虽不喜老钱为人,却也怕他被胖子所伤,因此睡得十分警醒。

  果然,半个时辰后,那人蹑手蹑脚起了身。这行动间,便看出胖子虽然臃肿,却轻灵矫健得很。他正要行动,一张大网突然向他扑来,登时便罩住了他。与此同时,那老钱向着地下一滚,避开了那网。

  长生挣扎起来。片刻后,他便发现了,那网有些古怪,似乎有着什么法决儿在上面,越是挣扎,便越死死勒进皮肉之中。他停了下来。黑暗中,三个人都喘着粗气。还是长生开口了:“钱先生,您这是要害我的性命?”

  老钱爬起来,啐了一口:“你这不知好歹的畜生,再成了精、化了人形,也不过是个畜生。你的性命,在我老钱眼里,一个子儿也不值。你若识相,便自己现了原形出来。这一位是街上的屠户,他的刀法一流,拔光你全身的鳞玉,也不会让你觉到了一丝疼痛!你若是不从,他便一刀刀割了你的肉下来。那时节,再求告你钱爷爷,可就不管用喽!”

  长生不再说话。他在黑暗中捻起木蔷口传的法决儿来,那老钱登时便迷糊了,张着口呆立在原地。黑暗中,一团更黢黑的东西从他的口中慢慢地飘了出来,长生知道,那便是这阴狠愚莽之人的心智了。那东西径直飘来,长生便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

  黑暗中,胖子问老钱:“钱叔,你怎么了?”

  老钱答:“困得很,不得了,我得去睡了!”说罢,便倒在床上,鼾声立刻震天响起。

  长生再次捻了决儿,那胖子还兀自骂道:“钱串子!你个老贼!竟如此戏耍你胖爷!”渐渐地,便张着口愣住了。他的心智是猩红的一团,腥臊无比,长生吞下它时感到一阵反胃。胖子茫然地四顾了一圈,自语道:“我怎么大半夜地跑到钱串子家来了? 真他奶奶的邪门儿! ”而后便推了门,扬长而去。

  胖子走出一段距离后,那绳网便失了气力一般脱落下来。长生重新关好门,将那老钱推到炕脚,便和衣而卧,一夜了无清梦。

  第二日,长生起了床,那老钱还在高卧。长生也不理他,寻到了自己那袋鳞玉,胡乱揣在身上,便出了门。

  长生走后整一年的那日,仇尤终于娶了木蔷。没有锦衣华服,也没有珍馐佳酿,甚至连盈门的宾客都没有。但木蔷很满意,仇尤也很满意。其他人可能不尽满意,不过,木蔷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瞧的,不是过给不相干的他人看的。

  这一年来,地下的人都搬了上来。原来他们不过是三百多人,那影影倬倬的印象,都是木蔷的障眼法儿。那朱校尉带回了许多蔬菜粮食的种子,于这谷中的土地,倒都很适宜。地下的人撤出后,引了水,便成了很大的鱼塘。几个月后,谷中便改换了天地。人们感受到了劳动的快乐,多劳者多得,于是偷奸耍滑的人渐渐少了。仇尤又在各路人马之中,精挑细选了一队兵士操练起来。几个月后,一切井然有序起来——日巡夜检,皆有了可问责之人,各处仓库,也终于不再发生偷盗的事件。

  仇尤也查清了南香自尽之事的始作俑者。一开始人人相护,直到有一天,小潜眼尖,瞅见了一个妇人,似乎戴着南香旧日的发饰。仇尤便捉了那妇人来,细问之下,此人竟是老齐的侍妾,因颇有姿色,便养成了一副好吃懒做的习性。她住在南香的隔壁,因此总来找南香说话。那妇人眼皮子很浅,总是开口讨南香的小首饰,说要换着戴新鲜。经不住她磨蹭,几个月来,南香便一件件都给了她。可也没见她归还,南香便有意冷着她。那人也不识趣,还时时上门。南香有一只细簪是不离身的,便是新婚之夜,曾扎在长生手臂上那一只。后来,南鳞大捷,长生得了一颗南海明珠,便镶在了这簪子上。那妇人瞧上了这簪子,几乎要明抢,两人闹得很僵,不再来往。从此,那妇人便怀恨在心,一日日地造起谣言来。

  那时节,一众养尊处优的女眷们,正被逼着在田地里做着活计,人人都憋着一肚子火。猛听得有人可让她们撒一撒无明业火,一个个便摩拳擦掌起来。

  过分的话和过火的事,小潜并未看到。

  老齐在一旁听得几乎要气死,问那妇人:“这簪子是怎么到了你头上的?”

  那妇人哆哆嗦嗦道:“我跟了谷先生他们,待人埋了下去,我便……我便……”

  老齐一把拖起那妇人,众人跟上,七拐八绕之后,便来到了一个僻静之地。人们一眼看到那坟早已被刨开,南香下葬时的衣服鞋袜,都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外面,那尸身早已干瘪,正曝晒在大太阳底下。

  老齐便挥起刀,只一刀,那妇人的脑袋便咕噜噜滚了下来,正面朝地下停在南香的脚边,而那尸身直挺挺跪了下来,也正对着南香的尸首。

  仇尤办完了这件事,便去履行自己曾经的毒誓了。木蔷听完他的求娶之意,说:“我自然是要嫁你的。不论你是那当世大司马,还是如今这谷中困兽,我都会嫁你。但有一样——我父皇死在你的剑下,这一桩仇怨,我是必报的。”

  仇尤问:“如何报?”

  木蔷答:“你需得应了我,若将来有一日,你先于我而死,不论伤、病,皆需支撑着待我来了结你的性命。若我先于你而死,那你也要来到我的尸身之前,将利刃握在我的掌心,再捉住我的手,将利刃刺入你的胸膛。”

  仇尤不由得胸前一阵疼痛。他揉了揉心口,道:“这有什么难,我应了!”

  木蔷道:“你上前来。”

  仇尤便上前,他们按照北坨人盟誓的法子击了掌,于是,婚事彻彻底底地定了下来。

  仇尤离了木蔷的房间,小潜跟在后面忧心忡忡。他问:“将军,这木蔷公主是不是疯了?”

  仇尤高兴地哼着一只小曲:“怎么会?她清醒得很!”

  小潜道:“将军,公主已是个老太太,她肯定是要死在您前面的啊!”

  仇尤道:“小潜,你忘了咱们都中了伤生之法了吗?阿蔷虽看着老迈,但她还有千年之寿,怎么也不会死在我前面的!”

  小潜道:“唉,将近一年了,也不知长生先生近况如何?”

  仇尤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小潜:“你既放心不下,就去凡间瞧瞧他,如何?”

  小潜惊道:“我也去?那……那谁来保护将军您呢?”

  仇尤笑道:“本将军还未老迈,如今这山谷之中又很是太平,不必日日守着我。你放心,我早与先生定了血信,他若出事,我必会收到消息。”

  小潜沉吟起来。血信,是一种古老的法术,它只能订立在两个已心有灵犀的人之间。如果一方发生了不测,血信便会立刻传给另一人,那收信的人不论在哪里,在做什么,顷刻之间,便会不自觉地呕出鲜血来。小潜道:“既如此,我也要与将军订立血信。”

  仇尤笑道:“这个自然。”

  小潜道:“自然,却不是您想的那个自然。您若出了事,属下便会第一时间赶回来。什么夺人心智,什么记忆全失,那都不是小潜在意的。小潜的命,是将军捡回来的,这一世,小潜拼死也要护您周全!”

  仇尤收起笑容:“小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