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小妖狐>第164章 雪满头

  瞥见虞情,向翎面色一凛,喝道:“凤族听令,但凡拿下虞情人头者,赏黄金万两,得金凤血脉!”

  说罢,凤鸣剑直指虞情,疾速掠出,虞情面色不改,只以手掌向前拢去,刹那间飞雪乱作一团,隐约可闻雷鸣,灵力与魔息逐渐靠近,在半空轰然大作。两股灵息相撞,猛然炸响,引起雪山一角崩塌。

  凤鸣锵地折回向翎手中,虞情未曾出剑,微抬下巴看着他。须弥山半空,几支势力遥遥相望,凤族率先打破平静,拔剑进攻。

  “等等!”失控的场面袭来,打得我措不及防,我想叫住向翎,但声音被埋没在冲锋喊声中。仓皇回头,我看向符意洲,“向翎已经被我剥离了傲念,为何还执意出战?!”

  风声猎猎,符意洲拉住我,眼中复杂:“清清,恶念可以剥离,但人心中的执念不是恶意,它始终存在。”

  虽除恶念,但执念仍在——想到他和我说过的这句话,我脑中发晕,终于在今日悟了其中意思。此时此刻,向翎站在这里不再是为了凤族,而是为了一己私念。

  万事因我而止,却也因我而起。

  大雪纷飞中,凤族冲锋,向翎一身戎装领阵,背后现出凤凰金印。虞情吩咐了几句,拔出沧溟迎战。掠空之际,虞情看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讥诮和讽刺,仿佛在说,闵清,你果然食言了。

  一柱香时间过去,两人在天边打得难舍难分,长剑相击声不断传来,我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容澹负手而立,岿然不动,我心中焦急,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手?”

  容澹不答,反问道:“你想好了?”

  我说:“是,在结阵前,你先下手吧,这样便于控制虞情。”说出这句话时我内心很平静,过去纠葛已过,我不再执着与他的情爱。

  过了片刻,他才道:“若没有当初相遇,也不会有今日。”

  “是吗?若我在混沌没有遇见你,恐怕我早已成为猞猁爪下冤魂了。”我轻声道,“羽霜节重逢,我最庆幸的不是得到了向翎的金羽,而是悄悄溜出凤殿遇见了你。容澹,倘若再来一次,我亦不悔。”

  容澹银眸微微闪烁:“你断尾后会如何?”

  我骗他:“那时只剩下五条尾巴了,我估计会重生成一只小狐狸。倘若我没有记忆,你可把我捡回家。”

  容澹静了一瞬,随后道:“再教你书画、剑道。”

  “是。”我笑道,“不过若要再来一次我不想在天庭待着了,你找一处有溪流、桃花,还没有人烟的地方吧,那样很好。”

  世外桃源无非空中楼阁,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心中大抵还是羡慕的。若弃去世俗与成见,我和容澹也不会再拘泥于师徒关系了。

  他诺了:“好。”

  我问他:“你后悔过吗?”

  容澹道:“若再来一次,我不会再修无情道。”

  心中所有云烟在这句话下释然了,我轻呼一口气,点点头。

  远处战况难分,向翎爆退数十步,抹去嘴角血迹;虞情反手拿着沧溟,左臂依稀可见一道血痕。地面局势渐朗,妖族人多势众,步步紧逼,魔族前线败了。应桉收兵掠空,停在我们身边:“各族群攻,拿下虞情。”

  我道:“可以,但魔族民众多为无辜,麻烦天庭各位静待片刻,等局势清晰后再结阵拿下虞情。”

  容澹不言,见他没有反对,容云颔首道:“听司命吩咐。”

  向翎归队,天、魔二界人马以雪山顶点为界限,各立于两侧。虞情脚踏虚空,踱步而来,定定看着我,沉声道:“闵清,你敢骗我。”

  我拔出吹雨上前:“抱歉,战事并非我能做主,至于感情,我从未有过欺骗。”

  见我步步靠近虞情,小碧忧心忡忡,符意洲摇头,示意让我放手去做。待我与虞情间只剩五米之遥,应桉骤然冲出,众人紧随其后,两方人马嘶吼冲镇,灵诀乱飞。符意洲衣裾翻飞,垫后变出毛笔,隔空作画。

  不见画痕,时间仿似静止,下一刻,白雪刹那纷飞,皑皑如絮,滔滔不绝地从天际灌入山顶,隔绝一众视野,大风中符意洲提笔一挥,道:“起。”

  龙族绝学,妙笔生花!

  虞情面沉如水,挥剑劈落飞雪。见事态有利,应桉化身麒麟,将敌方大军撕开一道口子;向翎现出符箓,收剑闭眼,默念灵诀;山顶最高点,容澹拔出横雪,挡在我身前,剑锋直指虞情。

  符意洲手腕一翻,毛笔倾倒翻转,墨水如珠串洒落:“去。”

  风向大变,雪片疯了似倒灌魔修一侧,那毛笔再是一转,夹杂着万千龙力。大雪轻如鸿毛,无声飞过一名魔修,却在他脖颈处留下道道血痕。

  虞情黑眸涌上几丝红,大掌一推,霎那间,无穷魔息使出。他立于众魔修之首,道:“我本无意杀人,既然天界步步紧逼,别怪魔界杀无赦!”

  魔息削落飞雪,容澹劈开我身侧的魔息,对虞情道:“三月前须弥山胜负未分,今日再战。”

  虞情似笑非笑:“少君昔日吐血遁走,怎么不提?”

  容澹面色镇定:“我已寻回了他,再无顾虑。”

  “这就是你说的喜欢?”见我站在他身后,虞情眸中暗沉,讥讽一笑,“永远只是个虚幻幌子,闵清,你要教我的事连自己都做不到。”说罢,他不再多言,提剑径直攻来,容澹一把推开我,以横雪迎战。

  雪好似下得慢了几分,残影中,我捕捉到虞情冷峻的侧脸。

  喜欢过吗?是那日悬在瑶池之上的沧溟,天庭他的处处袒护,魔界湖边嚣张至极的一个吻,还是开天境内他从未展现出的真心?

  心头血与我心跳、脉搏一起跳动,印入骨髓,成为本能。

  我不知道,我甚至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两人交手百余招,胜负难分,向翎、应桉从旁相助,符意洲不干涉前线战事,以妙笔控场,阻止魔修攻入己方。

  我的计划只有符意洲一人知晓,纵使虞情实力脱俗,也难敌容澹、向翎、应桉群攻,眼见三人下手狠戾,我不经心急如焚。回首对上符意洲,他略略颔首,笔尖一顿,只见飞雪以四两拨千斤卸去向翎剑力。

  我松了口气,假意加入战局,正对上虞情一剑。吹雨与沧溟相接,虞情眼中猩红狠戾,斥道:“滚。”

  我看向容澹,示意时机已到,他却分毫不闻,只以横雪抵御虞情。想到战前他的话,我心中惊觉不妙:杀我渡劫一事,容澹从未应过,难道他今日只想封印虞情?

  仔细看去,那银眸只有平静与沉稳,却唯独不见当初听见我承诺时的痛意。我握着吹雨的手一紧,千算万算,我终究没有算到变数在容澹这处。

  他宁愿身死,也不愿杀我。

  符箓飞来,虞情挥手燃去,衣裾留下焦黑大洞。只手难敌,他眼中猩红越盛,沧溟稳稳悬空,虞情张手虚虚一握,声音嘶哑:“沧诀。”

  他嘴角缓缓流下鲜血,下一刻,无数魔息从魔界四面八方涌来,源源不断灌入沧溟,剑光流转,生出毁灭天地的压迫感!沧溟幻为巨大光团,雪山之下,魔修纷纷抬头,眼带震慑望向魔修第一人的全力一击。

  向翎喝道:“不好,他要自损修为凝剑!”

  众人皆知结阵已经来不及,容澹微闭双眼,双指抚过横雪。剑锋破开他的食指,留下血痕,横雪吸收剑修鲜血,无端震动,与此同时,吹雨一并狂震,仿佛感知到容澹即将挥出的一剑。

  容澹以血喂剑,辅以向翎疾风符,只怕速度比虞情更快。瞬息之间,脑海中念头已定,我骤然抬眼,一拍腰间符箓,如残影般闪至容澹、虞情之间。

  这一刻很短,看不见任何踪迹,在脑海中却好似有千年般长。

  凝血剑已然使出,带无边剑意向我袭来,在被吞噬之前,我清晰看到他们眼中的震惊——向翎张手欲来,凤鸣却强烈牵扯着主人;远处的麒麟疾速飞来,不顾一切地奔向我,却前进不了半步。

  而容澹的银眸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他的睫羽好似在颤,颤出眼帘前一袭薄雾,和沿着他鼻梁滑下的、我从未见过的无色水珠。

  他是在哭吗?

  凝血剑将我包裹、吞噬,身体好似在燃烧,最后痛到没有直觉。山际在眼前快速掠过,我一直在下坠,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了声我的名字,我抬眼看去,却只能看到几道掠下山顶的黑影。

  生死存亡之际,九尾狐原型现出,我张开四肢,其中一尾闪出红光,随即消失。

  我死了,我又复活了。

  疼痛再次包裹着我,我睁开双眼,断断续续咳出鲜血,血在空中碎成一串血珠,我耐心摊开双手,五抹恶念从怀中涌出,它们雀跃着缠绕在我的指尖,亲昵围绕着我。

  不知为何,我笑了,我抚摸着它们,收拢手臂。

  背后五根狐尾同时发光,而后消散,几颗点星现出,于半空融进恶念之中。魔种出现,它不断吞噬着我的生命和灵力,落至山底,我疲惫地抱着它,终于看清了逐渐接近我的五人。

  符意洲以毛笔一点,指尖弹出一片雪花,轻声道:“去吧。”

  这是他最后的告别。雪线奔赴于我,不同于妙笔杀气,它很温柔,只包裹着我,极力减缓我下坠的速度。须弥山银装素裹,雪迹无涯,我落入魔界湖中,任由湖水将身体包围。

  既然我的死亡可以阻止各族大战,也能阻挡容澹杀障,那我死亦无悔。

  湖水没过头顶,我呼吸停了,意识昏沉,自知已是日薄西山。随着我越沉越深,一道身影落入水中,破水而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出水。

  虞情来探我的脉象,又吻上我的唇渡入灵力和气,我想阻止他白费力气,却说不了话,只能迷蒙地看着他虚晃的影子。

  真奇怪,虞情握剑的手从不会抖,但他此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闵清。”他在我耳边道,“你不是九尾狐吗,为何一尾不剩?”

  我意识渐远,离去之前,我听到虞情最后说:“制止天界进军,事毕后回到魔界,陪在我身边,在湖边成婚……答应的事,你从未做到。”

  他替我抹去嘴角不断流下的血迹,又嘶声道:“你果然一直在骗我。”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白浪翻滚在连绵不断的山脉间,天地遥遥无际,魔界银装素裹,浑然一线。大雪落虞情脸上,化为晶莹冰凉的湿润液体。他半跪在湖畔,以指尖点向身死的狐妖,再用沧溟插入自己心脏。

  剑入,剑出,鲜血落入湖水,染红整个湖。最终,狐妖阖眼,心头血还是没有起作用,它永久停在狐妖体内,再不会随心跳起伏。

  天历一千五百七十二年,九尾狐闵清死于须弥山,魔祖虞情剖心献血,以命换命,同生共死。人族上仙容澹领天庭一众剑修结阵,化作万剑仙诀,最终斩落魔祖,将其封于须弥山,而沧溟剑被压于山下。

  从此以后,魔界无白道飞雪终年不断,断情湖中鲜血被雪山融化的雪水掩盖,由深红转为无色,其中湖水带着魔修怨气,常年不散。据说饮了湖水的人会忘记情爱,而湖中之水则被称为忘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