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灯日起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了，那夜的向翎宛若一场移不开眼的美梦，瑰丽而恣意，载着金灯映入眼眸。打那日恍惚回来后我连着五日心神不宁，连学堂上失笔都要麒麟提醒。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向翎让我替他拿注意罢了。
是日，狻猊替龙皇批阅奏章，我研墨，正逢四皇妃巧至。或许是她有意而为之，小碧未曾通报，素手掀开珠帘，一女声道：“猊儿，来替你妹妹看看大婚的时日。”
我手上一顿，龙盈成婚居然这么急？
狻猊停笔，同样不解：“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对方是谁？”
四皇妃唇边笑意泛起：“凤族三皇子，向翎。”
狻猊面上不见喜色，只垂眸瞥着母亲手中红纸，点向其中某日，道：“良辰吉日。”
皇妃颔首，欣然道：“母妃也这么觉得。不知盈盈与三皇子相处如何，如此一来，她可是要离家了。”
“总是该长大的。”狻猊面色不动，“母亲中意向翎？”
皇妃道：“是，向翎已具备真凤血脉，必继承凤族大统，绝非池中之物。只是此人性格乖张，怕是与盈盈相冲，压不住他。”
她容颜依旧，举止亭亭，却挡不住位居妃位上千年的凌厉美眸，此话一出，正正点中向翎与龙盈的问题所在：两人具是至性之人，绝非佳配。
然而她即使知道其中缘由，还是要让龙盈远嫁。
皇妃目不斜视，弯唇道：“闵清，你过来。”
我手上一抖，墨点正正好落在白袖上，晕出小斑来。放下东西，我走近道：“皇妃有何吩咐。”
她笑道：“你不是也在九天有意中人了吗？且来看这日子如何，本宫会备齐东西，将你和盈盈一并风风光光嫁出去。”
若是说方才狻猊不动声色，此刻却双眼微颤，指尖险些打落红纸，只道：“……是谁？”
我未想到皇妃会当着狻猊的面提出此事，而我要“嫁”的意中人也正站在她面前。一颗心不断起伏，我手中汗湿，行礼道：“皇妃，闵清不过是普通狐族，实在不敢与小郡主共办大婚。”
皇妃嘴边笑吟吟的，眼中却不觉笑意：“怎么，你不想嫁给心仪男子？”
我保持着行礼姿态不敢答话，她侧头看向狻猊，又问，“猊儿，你看如何，你想吗？”
质问如急风骤雨打来，浇得人措不及防。料是我再不懂，看到皇妃望向狻猊时冰冷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懂了——她都知道了。
狻猊面上镇静：“母亲，我与他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皇妃细细看着他，不留给我半分视线，“为你张罗了这么久的婚事，你一直拿族事搪塞，说是不喜各家公子小姐。如今我终于懂了，原来是身边早就有人了，如今连母亲的话也不愿意听！”
狻猊挡在我身前，郑重道：“族事是族事，家事是家事。母妃，我此生奉于龙族，别无他求，只求婚事能自主——”
“——只得一心人。”
情绪当头，皇妃喘气振声道：“狻猊，你是龙族四殿下，生而不凡就要肩负起责任！你若喜欢他，大可养在身边，何必要因一只狐妖而糊涂！”
此话尖利至极，如匕首割断我作为门客的表象，而狻猊眸如清潭：“这也是我的责任。”
她咬牙道：“……你！”
我紧攥衣摆：“皇妃，我是九……”我是狐族的九尾狐，不是一般俗物。
谁料狻猊微微屈身，右膝曲起，正要及地却被皇妃一把拉住。子必知母，他毫不动容，只以当前姿态道：“此事是我有过失，执意追求他，望母妃不责怪闵清。”
四皇妃道：“你做什么，速速起来！”
狻猊纹丝不动，如何都僵持着。过了很久，我听见皇妃低低抽了一口气，道：“……可以，你起来，我不责怪他。”
狻猊终于起身，袖袍下他轻轻圈住我的手，动作似极了安慰，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四皇妃，半晌才道：“那便好。”
深宫养城府之人，皇妃身上的戾气转瞬即逝，她单手一托，竟用灵力将我拉了起来。我微微蹙眉，却听她冷硬说道：“闵清，过往之事我不会再究，但你是龙盈好友，冲喜还是必不可少的。”
虽不知以后如何，但日前大抵还算明朗。轻吁出一口气，我谢恩：“闵清必然亲力亲为。”毕竟龙盈是我在九重天内最好的朋友。
珠帘放下，四皇妃离去，狻猊皱眉道：“是向翎？”
我道：“是，估计是那日被他看到了。”
狻猊向来是笑着的，此刻唇角紧紧抿着，右手抓着我的腕骨。双唇相触，我被咬了一口，顷刻，舌尖探入，卷着湿软的口腔来回嘬着，夺走全部气息。
遭他这么一亲，我腿都在发软，颤颤巍巍地被抱在怀中，我只能抬着头接受这个吻。龙族向来好胜，占有欲也极强。我见过太多的狻猊，温柔的、克制的，亦或是风度极佳的，却在此刻真正品得他龙血中的控制与占有。
“清清。”狻猊吻着我，我闭上眼睛，感受温度从唇角滑到脖间。外衣被脱下，空气有些微凉，我颤抖着想逃，却被他圈在怀中。
狻猊吻着我胸前两点，搓揉着，道：“招亲大会时向翎眼神直白，只消一眼我便都懂了。”
懂什么了？我迷迷糊糊的，只喃喃：“四殿下，痒。”
他说：“叫我的名字。”
鼻尖被蹭上了，温温的，我像只小狐狸与他亲昵地摩擦，交换鼻尖的温度。白光闪现，我主动化出狐尾缠在他的手上，叫他的名字：“意洲。”
狻猊道：“我在。”
满室春色，唇齿相交，喘息声与水声交织。斜阳从镂空窗缝倾泻至我的腰间，不消片刻，他把我的腰部揉出浅粉色。我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勾着他的脖子去吻他，耳畔听到：“小九，你的意中人是我，而我也别无所求，唯愿与你一生一世。”
我心中一热，什么杂念都消失了，只用力抱紧他，道：“我也是。”
小九是我许久以前的名字。
那时我还未修炼成人形，堪堪只有两条尾巴，生而不同，我的双尾也成了族中异相，最终遭生父，也是彼时的族长流放。
没有吃食，灵力微薄，尚未化形，我与娘亲远走，相依为命——她表面上温柔，骨子里却极其要强。娘亲为我取名小九，说我双尾乃祥兆，是上古神兽九尾狐的化身，所以天生与众不同。
盘古开天辟地时间尚短，仙界方成形，妖界战乱不断，而狐族以色相为生，地位低下。一次狩猎中，娘亲误入猞猁圈套，断了条腿，我实力尚浅，眼看危在旦夕，一位陌生男子将我们救下。
这些记忆伴随猛兽最尖利的牙齿逐渐在脑中模糊，我遗忘了那人长相，只记得他身着白衫，青丝如瀑，五官英俊，许是谪仙来妖界历练，顺手救下两只狐妖。
待千年之后，我修出九尾，真正有了重回狐族的资格，时光不再，他人眼中轻蔑成了敬畏，眼中厌恶也转为讨好与倾慕。
但这些我都不甚在乎，我只想寻到那个人，然后报恩。
等上了九重天，见到狻猊第一眼我便感觉恍惚至极，时隔多年，那袭白衫再次映入眼中。帮我处理了狐族事宜，他笑道：“小九，是你吗？”
我愕然：“你知道我的名字？”
狻猊道：“初遇尚未认出，但千年以前我在妖界见过你，那时你还未化形，是一只小狐狸。”他的声音很温柔，手也很热，正正好挠过我的肚皮。千年一逝，我初次摊开四肢，用脖颈迟疑地蹭上他的指尖。
他说：“在九重天无名无姓多有不便，你父亲姓什么？”
想到那个陌生的人，我爪子一顿，说了娘亲的姓氏：“闵。”
“你叫闵九？”我摇头，让他帮我取名。狻猊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页，最终道：“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闵清如何？”
我说好，他又道：“清清，无人时你可唤我符意洲，我生母姓符，狻猊是龙位之名。”
我把整个身子都埋进他的胸膛中，再窸窸窣窣地把尾巴塞到他宽袖里，问道：“意洲是什么意思？”
符意洲莞尔：“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不懂词意，只能揣测个大概：“西洲是什么地方？”
他拢着我的毛，让我舒服地闭上双眼：“是人界的一个地方，我母妃与龙皇在此处寄情，那里碧波荡漾，雾馀水畔，四季如春，旖丽至极。”
我赞叹道：“美不胜收。”
他颔首，用双颊轻触我脸上的软毛，惹得我连连打喷嚏：“你想去吗？”
那日我的答案未曾说出口，但已然在心中成了形——我的梦中月明华屋，画桥碧阴，西洲江水映出一轮圆月，廊桥前，月光下，无数美景中具是我与符意洲并行。
这是我找了数千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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