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小妖狐>第83章 旧梦魇

  记忆一点点画上整圆,容澹走后,我下山得知了远溪镇的消息,前往镇上除祟,与红黑面具的赤瞳虞情交手,斩他蛇妖,又与真虞情交心交身,揭向家榜,见他雨夜杀人……

  远溪镇的最后,我身负巨伤,被容澹一把抱起,送入祁山潇碧泉,随后彻底失去记忆,或许多年后在泉畔磨横雪的我也没想到,祁山这块宝地,自己多年前早已体会过了。

  意识悬浮在黑暗之中,我渐渐想起了一切。

  向翎携旧榜而来,血灵芝为婚约信物,少年人的吻青涩至极;应桉初入祁山,对我恼羞成怒,喝了他的茶后,我与容澹在泉中云雨;初入秘境,池畔虞情疯魔,絮絮诉欲,而应桉被我所害,遭梦貘攻击,身负重伤。

  虞情攻入归药阁,意图血洗祁山,搅乱秘境之行。

  向翎应了婚约,却又亲手毁了我们的三年之约。

  应桉思我慕我,却不愿与我相认,令我化作阶下囚。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蛮蛮吞了魔种,雨花阁弟子遭她误杀,无数子虚乌有的罪名接踵而至,而那个我最珍视、最眷恋的人,却让我跪在祁山石潭,冷面问道:“闵清,为何欺瞒?”

  祁山桃花团簇可爱,他站在树下教我练剑习字,赠我吹雨剑,却亲手将其断成碎片;月圆陈伤发作,彻夜难眠,他替我疗伤医治,却不愿于众目睽睽下承认潇碧泉之夜;虞情与应桉刁难,我百口莫辩,他对魔修深恶痛绝,却如何都不愿相信伴他多年之人。

  剑碎丁零,我半趴在地上,看着吹雨残骸从容澹手中落下,彻底散作齑粉,湮没于微风中。

  泪从眼眶中滴落,它是热的,饱满而晶莹,又烫又潮。

  当年那句若我死在你眼前竟一语成谶——天道长存不灭,破除灵息,断碎灵盘,毁灵根,足足三下禁制,容澹杀我证道,亲手毁去教我百年的修为。

  我眼神涣散,颤抖着发出哀鸣,倒在他的臂腕,泪水从脸颊滚落,裹着血液流下,灵魂像是被抽走了,它远在天边,麻木而悲凄,淡然看着我死死抓住容澹的身影。

  ——“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

  ——“天赋艳艳,绝世惊才。”

  ——“拿好,我教你用剑。”

  ——“乖。”

  我曾站在他的名誉天下的横雪剑上,拽着他的衣袖领略人间美景,无白道山顶飞雪久积不化,桃林山嫩花绵软打卷,祁山石阶漫长……多年后,我却被横雪一剑扫下,跌入无白洞。

  白浪翻滚在山脉间,天地遥遥无际,我走了很远很远,血滴似断了线的珠子,回忆的最后,我跪在断情湖边,脸上水痕与飞雪合一,直至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狐族与人魔不同,除非是疼痛难忍,否则不会落泪,有生数百年,我一狐妖跳脱出三界,生死不得轮回,却只为他流过泪。

  痛彻心扉。

  我从噩梦中惊醒,满面泪痕,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哭至不能自已,伸手想抓住什么,触手却尽是冰凉。

  虞情说的对,我不该记起来的。

  “没事了,没事了……”一个人抱着我,轻声抚慰,我死死抓住他的袖子,那些我曾经回避的、不愿面对的伤疤,在魂瓣归位后被重新撕开,它们更痛、更深刻、更鲜明,无一例外提醒着我过往的存在。

  黑暗似一场无穷无尽的地狱,心如刀割,疼痛难耐,我连呼吸都是艰难的,指甲抠进符意洲小臂,嘶声连问数次:“我还活着吗?”

  转念一想,我不入轮回,又如何入得地狱?

  昔日的我已经死了。

  符意洲紧紧抱住我,身上暖意将我包围,右手抚去我满脸的泪水,柔声道:“清清,你还活着,以后也会好好活着的。”

  我身体颤抖,嗓子发哑:“……那为什么这里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

  “很快就不黑了。”符意洲摸着我的脊背,指尖轻点,温柔的亮光从钟乳石上亮起,神性光辉撒向人间,我环着他的脖颈,缩瑟在他怀中,看石府内灵光点点。

  我的心很痛,手脚与大脑都是麻木的,抱着符意洲如何都不肯放手。他没有制止这般无理之举,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缓声道:“不怕,我在。”

  一炷香后,我默然看向铜镜中自己通红的双眼,终于平静了下来。

  我勾着符意洲一根小指,垂着头,木木坐在榻上,身上还披着他宽松的外衣。他似乎预料到了我想说的话,摸摸我的头,道:“我不走。”

  面前的符意洲与多年前石榴湾之人重合,我沉默片刻,道:“族长,是我错了。”

  “清清,这世间每个人选择都不一样,你只是走了自己想走的路,并无对错之分。”符意洲并未苛责我,道,“往者不可谏。”

  他温热大掌抚过我的脸庞,帕子擦去泪痕,我哑声道:“我不明白,难道天意如此,妖兽必低人一等吗?”

  “不。”符意洲眸如清潭,映出我无措的脸,“我不信天道。”

  我茫然道:“为何?三界修行之人皆追随天道,天意不可违背。”

  符意洲虚指我的心口处,问道:“你会顺应这里,还是顺应缥缈虚无的天意?”

  我失言,他替我顺好一绺发丝,轻声道:“我也是这样的人,即使窥得前世宿命,明知重蹈覆辙,却也还要再试一次,因为不甘心。”

  他问:“清清,你后悔吗?”

  这句话与当年应桉说的彻底重合,那时,我绝然道,死亦不悔。

  是啊,死亦不悔,就算从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容澹,因为心意不是天意,它始终固执地跳动着,不为天道撼动分毫。

  我依旧道:“不悔。”

  符意洲叹了口气,轻触我的脸颊:“但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因为有人会心疼你受过的伤。”

  我怔证看着他眼中哀恸,不待细想,符意洲指节划过我的下颌,替我穿上里衣,道:“纳魂时间极长,你梦中经历过往种种,已经睡去三年。”

  三年一别,我竟沉浸回忆,不曾清醒,他又道:“魔尊将你的消息捂得密不透风,一年前,人魔两界彻底开战,战争维持大半年,而后容澹退守祁山,虞情拿下四海,此后双方间接交战,到现在也不曾停止。”

  我不愿直言他的名字,只问道:“他败了吗?”

  符意洲说:“无白道一战,魔尊气势滔滔,举剑道魔界不信天命,狐仙降世,必将庇佑福祉,那一刻千万魔军振声高呼,光是士气便削去祁山大半。”

  “容澹静默雪中,不曾说什么,取神剑横雪与之抗衡,最终还是败了。”

  多年前,容澹与虞情从远溪镇打至无白道,后者被我刺伤,终究不敌容澹,最终被万剑诀逼退,如今局势反转,他们再战,双方一胜一负,彻底扯平。

  这几年间,容澹不得我的消息,听虞情说“福祉”时他是如何想的,他还会觉得人狐有别,我是见不得人的存在吗?

  容澹是天子骄子,理应是最高傲的存在,却还是输了。

  符意洲不再言人世种种,只是把手放在我的小腹上,道:“运转灵息。”

  我屏息凝神,气沉丹田,随着龙息从他手中传入,灵盘也一览无余:它很微小,很脆弱,上面还有裂痕,但却是鲜活灵动的。

  灵力流过经脉识海,我伸手一挥,一道灵击打至桌上,拍下杯盏来。茶杯骨碌碌地滚到毛毯上,我愕然看着符意洲,双手张开,又握拢,难以置信道:“这是……我的灵力?”

  符意洲眼中出现笑意,道:“是。”

  灵力失而复得,但喜悦却不似想象中的冲击,反而带着酸楚,我双目热意滚滚,反复去确认自己的内丹,抓着他道:“我有灵力了,不再是废人了。”

  符意洲莞尔:“你本就不是。”

  我问他:“灵台尽碎,内丹不存,魔界神医都说我没救了,你是如何做到的?”

  符意洲神秘地眨眨眼,食指立于唇前,道:“秘密。”

  “好吧。”我泄了气,半个人趴在他身上,黏黏糊糊的,心中生出别样情愫来,我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谢谢你,族长。”

  符意洲虚抱着我的腰,也在我耳畔小声道:“谢谢你,清清。”

  我不明所以,道:“为何?”

  他笑了笑,又道:“保密。”

  躺在榻上胡乱扒拉着,半天后我被符意洲拉起来用膳。

  他帮我把虾一一剥好,挂在碗边,形成连片的钓鱼竿,我想吃却不敢下筷,问道:“外面看守的那些小虾都在这里了吗?”

  符意洲失笑:“不是。”

  我用戳戳虾肉,一口一个,等用完膳才想起来还有濛心莲之事,但事关虞情,又触及龙族家传秘宝,只忐忑不已。

  符意洲察觉我的情绪,他替我擦净十指,抹去嘴角油渍,问道:“又有何事?”

  我拐弯抹角,道:“……蛮蛮来找过你吗?”

  “来过。”符意洲敛了神色,收好帕子,道,“濛心莲是可平息分裂双魂,但如若开启此莲,还需要其他条件,她做不到,只能在东海中静养。”

  我问道:“什么条件?”

  符意洲眼神复杂,道:“——五柄传世神剑,开五角回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