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没有载体，恍恍惚惚间，我只看到自己的血像断了线的珠子，剔透而妖冶，滴滴碎在半空中。
我本对死亡没有感觉，大多就是无了生息，从轮回再走一遭，但当容澹拔剑指向我时，我才感觉到内心的钝痛。
——原来不光是人类会畏惧生死，连狐族也是一样的。
等到剧痛出现，生魂被无白洞猛地搅碎，我才突然想起来无白道与祁山相隔无白洞，凡人或者修士闯入无白洞，只会挫骨扬灰，死生不得轮回。
死生不得轮回。
我半闭着眼，魂魄一点点被碾碎，脑中尽是山顶众人最后的表情。
想必他们也是知道的。
不过我闵清在凡界待的也够长了，入了山，修了道，尝遍珍馐，体验情事，也触足了难以描述的爱欲，这种点滴甚至将我从一只妖变成一个人，从此有了七情六欲，体会到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
待我魂飞魄散后，躯壳也会在无白洞内消失，肉体与灵魂皆死便是真的死了，我会化作点点星光，去另一个世界陪我的娘。
意识渐渐消失，我衣袍翻飞，永久阖上了眼，独自落入深渊。
将我唤醒的是一道亮光。
那束光一开始很暗，如天边点点繁星闪动着，过了片刻，它逐渐亮了起来，光芒大作，瞬间刺亮我漆黑的眼底，让我不得不睁开眼。
我不是死了吗？
我艰难地爬了起来，浑身鲜血淋漓，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身体像是被人扒下过皮，打断了骨，然后又硬生生安到各自的部位。
面前，一团光芒璀璨，点出丝丝灵息，尽其所能弥补我残破的生魂。
阴冷中，我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用手去触那个小团，它是温的，又热又软，柔柔地在我指尖跳跃，调皮却又充斥着强大的灵力。
这丝灵力带着特有的气息，为我这残骸灌入难以想象的生命力，过了很久，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血液从中注入四肢，而小球的光芒却渐渐衰减了下去。
这是……妖力？
它的妖力很浑厚，看似是一只灵息极强的妖修留下的，待其中力量补足了我被无白洞碾碎的生魂，它便颤抖着在空气中散去了。
虽然魄被无白道碎了，但我的躯壳重新活了过来。
不过如果再死一遭，就是真正跳出轮回、永世不得超生了。
我扶着残破的身体，将斑斑血迹的五指抓向地面，强行把自己支撑了起来。
长发和袖间都沾上了白渍，放眼看去，我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雪山，远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白浪翻滚在连绵不断的山脉间，天地遥遥无际，世界银装素裹，浑然一线。
第一次见到书中的雪，我茫然伸手去接，却只感觉到指尖润湿，它虽大片，却化的很快，落在手上立刻就化为晶莹，冰冰凉凉。
正如我脸上湿润的水迹一般。
我跌跌撞撞地在山间走着，目光所及皆是白色，脸上的泪被凛冽寒风吹干了，脚上的鞋袜却湿透了。
步步艰难，未干的血迹蔓延滴落，将素白色的大雪染上鲜红。
所有的委屈、愤恨、悲痛涌上心头，我走了很远很远，满脑子却都是容澹。在皑皑白雪中，一会是他手握横雪，将未出鞘的吹雨递给我，一会又是他用大手覆住吹雨，将其断成碎片。
天地渺渺，耳边风雪声消了下去，我听到他好听的嗓音响起，说，“我教你用剑”。
画面又倏然散了，我看到那夜在碧潇泉，容澹在我身上驰骋出入，他表情充斥男人最世俗的欲求，眼眸中写着征服，释放之后，强大的灵力从他体内流出，灌入我疼痛的灵盘。
最后的最后，他的吻落在我唇间，淡而浅薄，随之而来的是容澹肃杀无情的一指，它点上我的心脏，刹那摧毁了灵盘。
纷飞大雪中，我缓缓抬起头，在沉寂的天地间发出今日第一声悲悯。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三日，或许是五日，也或许是更长的时间，走到我腿脚麻木、意识浑浑噩噩后，我终于在雪山中看到一面澄净的湖。
那湖很大，湖水是极其纯粹的，湖面波光粼粼，不见一丝波澜，无数雪落在上面便随水一并化了。
我一下子支撑不住，直接跪倒在湖畔。
透过湖水的倒影，我看到一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下颌尖细，肩骨极瘦，眼睛红肿，白皙如鬼魅的面庞下，一头黑色长发凌乱，满身尽是干了又流、黑了又红的血迹。
这是我。
我死死扒在湖畔边，泪水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再落入湖中。水汇入水，它很快便不见踪迹。
就在这时，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戴着红黑面具的影子，那日，虞情在秘境中单手揽着我，玩弄着我的发丝，话中提到了断情湖。
断情湖……魔界的断情湖……
——那魔修也是个情种，为了救回情人一命，不惜剖心献血，以命换命，同生共死。情人死而复生，但也遗忘了他，从此以后，断情湖鲜血被雪山融化的雪水掩盖，一点点从深红转为无色，其中湖水带着魔头的怨气，常年不散。
——据说饮了湖水的人会忘记情爱，而湖中之水，被人们称之为忘情水。
忘情水。
没想到我走了这么久，居然真的摸到了断情湖。
跪倒在湖边，我塌着腰，发出如濒死一般的叫声，半晌，那叫声渐渐淡了下去，我的声音嘶哑，喉间弥漫着铁锈腥味。
最后温热的泪淌入湖水，我抓着地面，颤抖呜咽着发出喘息，让自己尽可能的向前爬。
让我忘了他。
嘴唇触到湖水，我像干涸许久的旅人遇到绿洲，趴着像个疯子一般用手捧起湖水，一口又一口，片刻，又不知足地低下头，将头没入湖面，大口地饮了起来。
冰凉的水从喉间咽下，抚慰灼伤感后落入腹部，我很贪心，喝到小腹微微涨了起来才停下。
我转过身，任由大雪落在脸上，就这么躺在湖边，静静阖上双眼。
让我忘了容澹吧。
……
我好像睡着了。
“清清。”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们是狐族，天生灵体便属阴性，易被人类觊觎，离开我之后，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我茫然抬起眼，对上她玻璃珠般的瞳孔，懵懵懂懂地说：“娘亲，人类不好吗？”
“……”娘的耳朵动了动，发出无声的叹息。她将我圈在怀中，用前爪梳理我的毛发，“好也好，不好也不好，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人，不可动心，也不可与之相好。”
“哦。”我随意应了一句，去扒拉她火红的尾巴，“动心又是什么？”
“……是苦，是痛，是身上的伤。”
娘亲吻了一下我的耳朵，“人类惯会骗人，海誓山盟，都是最不可信的。”
“好。”我不懂那些，只能勉勉强强答应了她。
沉睡中，我的身躯像是被放入了大海，浪涛阵阵，身周惬意又温柔，海水滔滔，逐渐将我的灵魂洗涤干净。
神识在海面沉沉浮浮，不知不觉中，我脑中的回忆开始一点点消散了。
最开始是容澹如瀑的发丝和俊秀挺拔的眉眼，我在海中，好像离他很远很远，他的身影渐渐被浪冲走，直到我摸不到那些细节。
他长什么样？我好像不记得了。
过往种种，如昨日死，全部被海水冲散了，我的回忆就像一叶小舟，荡着荡着，就失去了方向。
过了很久很久，大雪覆盖住我的眼睫，躺在断情湖边，我变回了原型，狐吻嗅着雪地，鼻尖残余着一抹花香。
狐狸最是嗅觉灵敏，我内心很笃定这是桃花，它又艳又红，团簇可爱，就像过去我住在………
我住在哪里？
我蜷起身子，尾巴遮住脸，双爪痛苦的捂着额头。脑中突突地疼，一会是人们觥筹交错、桃花纷飞的景象，一会潜意识又告诉自己，我生来就在无白道，没有见过桃花。
我觉得是自己记错了，我绝对没见过桃花，又谈何闻到了花香呢。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覆盖上我的面庞，雪白天地之间，来者头戴红黑面具，面具所绘表情似笑非笑、邪如鬼魅。他掸去我火红皮毛上的雪迹，用结实有力的臂弯将我抱起。
我下意识向温暖的地方靠近，迷迷蒙蒙中，那个男人声音极低，听起来很是不快：“……你还是来了这里。”
我想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彻底丧失了意识，在他的怀抱中陷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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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奖竞猜，救活清清的妖力属于谁？
周五有事请假一天，周六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