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小妖狐>第37章 肝肠断

  我站不起来,将灵玉石拿到我手边的是瞿凌。

  他右手伸入我肋下,支撑着上半身,助我解开缚仙绳与铁链,我活动着早已发麻的双手,不敢看瞿凌。

  “师弟,你……”他眼中有担忧和恐惧,瞿凌曾是祁山第二位关门弟子,温润纯良、君子如兰,如今却失去左臂,沦落到这般下场。

  “无妨。”我推开他的手,接过灵玉石。

  就在这时,一整喧哗声从人群边缘传来,我正要握住玉石的手一顿,向石阶处看去。

  “向公子,向公子,这是祁山门内议事,你断然不可闯入!!”

  来者黑衣端正,马尾高竖,腰间配一黑灰长剑,他推开拦阻的手,大步走向山顶石潭:“这件事与我也有牵连,为何不能参加?”

  凌厉凤眸一瞥,向翎身后的弟子便没了声响,木讷着嘴唇,退到人群最后去了。

  我手中握着灵玉石,身边还站着瞿凌,见状,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葛庭顾及祁山脸面无法训斥外人,只得说道:“向公子,你来是为了何事?”

  “没什么事。”向翎看也不看我,随便找了个最近的空位一撩衣袍坐下了,“我母亲与闵清定下婚约,既然婚约未了,就想来看看他的结局。”

  站在旁边的弟子沏茶,他端起杯盏轻抿一口,翘起左腿,好整以暇地坐着。向翎选的位置离我很近,又距离容澹和应桉一段距离,乍一眼看去,三人居然呈三角之势,包围着跪在地上的我。

  面前白色长裾微微一动,容澹对上向翎的视线:“向小公子,婚约已退,就不劳操心了。”

  他重在强调那个“小”字,言下之意为这桩婚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没有过问的权利。

  向翎将杯盏在桌上一砸,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那祁山把聘礼退给向家啊。”

  这话说的轻巧,却让在场无一人敢接,就在我察觉容澹手摸向横雪时,沉默许久的四长老发了话:“少君,既然是向公子的血灵芝救了小桉一命,那就让他留下吧。”

  容澹长睫动了动,没说什么,终究是把手从腰间放了下去。

  我松了口气,那边向翎放下茶,说道:“行了,你们继续吧。”

  原有的氛围被他破坏了个干净,我膝下的泪还是热的,心却被那双目光灼灼的眼搅乱了,一时间场面荒谬,却不违和,葛庭轻咳一声,向我说道:“闵清,你测吧。”

  瞿凌仅存的右手抚过我肩头,一切担忧尽在不言之中,片刻后退下了。

  我没有答葛庭的话,只是安静地望向灵玉石,良久,我紧紧攥住那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玉块,用力闭了闭眼,将封存了六日的灵力灌入其中。

  体内灵盘开始转动,三股气息渐渐开始碰撞,逐渐汇聚成洪流。

  测灵根明明只有须臾,时间却随着我的心跳被拉的很长,只见天边云层堆叠,遮盖住大片阳光,在头上留下暗影,云卷云舒中,太阳只投下一束光,正正照着石潭中心我跪着的位置。

  渐渐的,灵玉石焕发出清透的光芒,光芒错乱跳动,一会发白,一会发红,一会发紫。

  有人小声议论:“怎么用了这么久,灵玉石不会是坏了吧?”

  旁边一人反驳他:“玉石怎么会坏,一定是他修了不该修的东西,灵力有鬼吧。”

  灵玉石从石潭最中间折射出一道紫光,照射着几位长老晦暗不明的面庞、向翎微微屏息的紧张、应桉意料之中的笑,以及容澹轻轻别过头,不再看我的冷漠神情。

  紫光停下来,几个古字凭空出现,上面赫然写着“妖族,天资极佳”。

  光芒大盛,从中打出,将我整个人的影子投在石潭地面上。

  短长双耳,尖细面颊,毛茸茸的蓬松尾巴,以及缩在地面上、无法起身的躯干。

  ——那是一只狐狸的影子。

  “什么——”

  第一声惊呼划破长空,所有弟子人头攒动,喧哗议论声在山顶响起。几位长老难以置信地站起,六长老走到我身边来确认,他步子犹豫,似乎不敢靠近,匆匆瞥一眼又倒退回去了。

  “……容澹!”葛庭猛地看向容澹,嘴唇哆嗦,“妖族,还是只狐妖,你来解释一下,你带了个什么东西进祁山!”

  “怎么会是狐妖……”议论声控制不住,“天呐,我居然和一只狐狸同门这么久。”

  又有人说:“怪不得他和所有人都不亲,妖修本就冷血无情吧……”

  各种嘈杂声音在我耳畔消失,万籁俱寂,我眼中只有对面的容澹,他负手而立,面对葛庭的质问没有回应一个字,恍惚之中,我看着他的眉眼,突然想起自己在秘境中通过梦貘内丹看到的画面。

  ——“今日起,我会前往雪山秘境闭关,如若成功,会带回两柄神剑,龙啸与横雪,一柄会赠予你作为佩剑。”

  ——“你天赋艳艳,为绝世惊才,不日必会大有所成。”

  ……天赋艳艳,绝世惊才。

  入祁山多年,我始终没被容澹收为弟子,如今身败名裂,曾经承诺的龙啸不知所踪,连吹雨也碎了。

  灵玉石上“天资极佳”四个大字闪烁,似乎在嘲笑我,也在嘲笑容澹。

  等到所有声音静了下来,膝间的泪也干了,我背挺地板正,说道:“过往种种,闵清无所辩驳,但没有修魔是事实。”

  六长老的眼神在我和容澹之间打了个圈,表情复杂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山规处置,然后送入天锁囚吧,葛长老,你来?”

  葛庭刚要上前,却被容澹制止了,他长袖一拦,用不容置喙地语气说道:“我来。”

  听了这话,我倏然抬头,咬牙看向他。

  没想到他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那双靴走到我面前,玉靴的主人缓缓附下身,纤长的手抚上我的脖颈,再渐渐向下移动。

  第一下便是破除灵息。

  容澹指节用力,下一刻,狠狠点上我的锁骨,狠戾杀伐的气息从他指尖溢出,从胸前灌入,直接摧毁了灵脉。疼痛蔓延而上,我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第二下,断碎灵盘。

  我的脊背还是挺地笔直,眼中不认输地看着他,面前,容澹面无表情,那只手再是下滑,移到我的胸口,直接点上心脏。

  凶狠灵力涌出,我在他掌下颤抖,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抓碎了,刹那间,喉头腥甜涌上,我直接喷出一大口鲜血!

  向翎扔了杯盏,唰地起身:“够了!”

  葛庭拦住面色焦急的向翎,手中不让半分力,目光沉沉地说道:“向公子,让你留在祁山是出于恩情,但如今山内事山内决,你插手怕是不好吧。”

  “你……”向翎细长的眉紧紧拧了起来,腰间流苏团的错乱,五指紧抓。

  巨大的疼痛席卷了我,第一口鲜血是喷涌的,随便淅淅沥沥地从嘴角淌下,血浸湿了我的衣襟,也在容澹洁白的衣摆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最终,灵息散了,体内的灵盘应声而碎,我被剧痛席卷,却还是要攀上容澹的手臂,不让自己倒下去。

  隔得很远,我看到瞿凌别开头,目光悲凄不忍再看,看到一向要强的林曼茹眼中含上泪光,也看到应桉小脸煞白,眼神死死地看向我身上的血迹。

  但是所有景象在我眼中化到最小,最终的尽头,只有容澹如冰雪如海一般银灰的淡眸,高挺的鼻梁,以及俊美无瑕的侧脸。

  “再来。”我目光灼灼,咽下鲜血和泪,说道,“还有第三下。”

  “够了——”那边向翎暴喝一声,腰间来仪作响,“毁了灵根便形同废人,此生不能再修道,闵清,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容澹的手完全覆盖在我胸前,我看着他无喜无悲的表情,内心也如一潭死水。

  最后一下,毁灵根。

  毁灵根的痛感不如我预想之中的强烈,但那种感觉深入骨髓,直直抽取掉我从上到下每一丝灵力,痛到极致,身体是麻木的,我本想挺直脊背与容澹对弈,但没想到第三下再支撑不住了。

  修习多年的灵力发出喟叹,灵盘碎后,最后残存的灵根也断了。

  大团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从鲜红变暗,把白衣染成红色,身体在叫嚣,浑身从上到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我眼神涣散,颤抖着发出哀鸣,直接倒在容澹的臂腕中,泪水从脸颊滚落,裹着血液流下,永远地刻在祁山山顶的石潭花纹上,我的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他远在天边,麻木而悲凄,淡然看着我死死抓住容澹腕子的身影。

  此时此刻,我脑中没有他物,剩下一幕幕皆是容澹。

  ……他助我化形,教我剑诀,将我领入祁山,每个月圆,替我疗伤。

  曾经有一个人许诺要把龙啸带给我,说我天赋艳艳,为绝世惊才,不日必回大有所成,但是那个人冷面冷心,亲手废了我的修为。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所有人的呼吸都沉寂了,我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呼吸。

  容澹一手抱着我,一手强行支撑着我的腰,让我站立起来。我推开他,后退两步,曲了曲手指。

  葛庭声音阴沉,如噩梦一般响起:“少君,还有最后一项——送入天锁囚。”

  容澹下颌微微偏开,嘴角抿得极紧,或许是痛到了极致,我居然有点神情恍惚,他是在难受么,还是在不忍心?

  但下一刻所有幻想都被打破了——容澹将手伸向横雪,拔剑对向我。

  我听到自己声如鬼魅,笑得凄惨,最后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少君,我累啦,不想去天锁囚,你将我送入无白道吧。”

  他的瞳孔狠狠颤抖了一下,过了很久,横雪发出哀鸣,剑气锋芒果决,划向石潭边缘,送到我的身边。

  我被横雪气息扫到边缘,在寂静中跌下山顶,从祁山的八百八十八层石阶旁落了下去。

  他最终还是遂了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