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师妹总是一语致死>第57章 风月无边(二) 关于何山重复的梦……

  楚江险些一个箭步上去捂了她的嘴。

  方雀俯首下去, 额头重重触地,她顶着一个红印子仰起脸,看向池素:

  “师尊, 对于捉鬼大会的结果, 徒儿始终心有不平,难以安享此等殊荣。”

  池素一时语塞, 张观南倒心直口快:

  “贤侄, 你且将‘不平’说与在座听听, 我们也好为你评判一二。”

  方雀跪直身子:

  “此前在捉鬼大会之中,徒儿与师兄何山始终共同进退,徒儿认为, 不该有我为魁首,而他为垫底的道理。”

  水镜中传来私语之声, 楚江望着方雀,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方雀继续道:

  “此外,从汐落至翰白这一路上,师兄何山多次为我挺身而出, 内外皆伤重,所以……”

  她想起楚江在路上对她说的那句话:

  在潮升待一阵子, 什么内伤外疾都能治好。

  方雀再次叩首至地:

  “所以,佞徒贸然,想向各位宗师请命,允许佞徒与师兄何山一并进入潮升, 其一是为师兄、为天虞宗正名, 其二也好叫师兄休养病骨。”

  方雀的请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池素虽有心顺了她的心意,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到底不好徇私,只得迟疑道:

  “为师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潮升素来仅容单人独进,断没有两人同入的道理……”

  张观南的声音从水镜中传来:

  “池宗主,我倒觉得你不必如此囿于旧礼。钥匙都在我贤侄手里了,她愿不愿意同旁人共享修炼地,愿意同多少人共享修炼地,那全看她自己的肚量。这有什么的,我倒觉得贤侄颇为耿直大方啊。”

  他一开口,众人便纷纷附和。

  方雀知道,她刚刚在翰白宗一事中出了些风头,正炙手可热,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敢擅用人心,她恭恭敬敬地匍匐在阶上,静等池素定夺。

  池素沉吟一阵,顺着张观南的台阶而下:

  “张宗主言之有理,是池某狭隘了。”

  他垂眼看着方雀的发顶:

  “那就按各位宗主所言,你且自行安排修炼期间的杂事吧。”

  方雀再次叩首:“谢师尊成全。”

  阶下清乐再度响起,镜内镜外一片盛典气象。

  .

  稍晚些时候,何山在自己的居所里收到了一张纸条。

  鬼见愁:佳公子,明日卯时香兰殿前见,进潮升。

  何山用拇指摩挲着纸条,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受系统所制,他在NPC眼中形同透明。他并没有收到池素的观礼邀请,也不知道其中内情。

  何山无名指上的钢圈指环适时亮起,照出满墙数字,与角落里尚未写完的那个“1095”。

  机械音:“她在潮升金钥授受仪式上,向整个修仙界请命,为你求下了入境修炼的资格。”

  何山闻言一愣,喉结上下一滚,开口莫名艰涩:

  “你难得好心。”

  机械音:“只是宣读接下来的剧情提要罢了。”

  何山将方雀写来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另抽一张纸回道:多谢。

  .

  数里之外,方雀两指夹着他的回复,冷笑一声。

  只是还他人情罢了,他这一身伤在潮升养好之后,他们便算两清,再无瓜葛。

  可,方雀到底没有将这句绝情的话以任何形式告知何山。

  她让这句话烂在了肚子里。

  .

  翌日晨,方雀将洗漱后冰凉凉的手指,戳入小冤家脖颈上的绒毛中:

  “醒醒,我的监察使大人,出发去潮升了!”

  小冤家被她冰得打了个寒战,骂骂咧咧地掀起一边眼皮:

  “你进潮升与我何干?多大人了,还要送的?”

  方雀:“?”

  小冤家撂下眼皮:

  “哦对了,忘了说,潮升我进不去,那里离系统核心太近,会影响我的磁场,我会报废的。”

  方雀发自内心地一笑:

  “所以,潮升副本不用结算了?”

  小冤家:“当然,那是纯奖励副本。”

  它咂了咂嘴:“我不在的日子里,不要太想我。”

  方雀口型啐了它一口,抬靴走人。

  .

  香兰殿前,星光未尽,池素昨晚提前将潮升的入口召于此地。

  那是一扇丈高的,刻有细密花纹的大门。

  何山站在门前,袖间沾着些晨露。

  方雀向他点了下头,掏出潮升的钥匙,插.入锁孔。

  何山看着她:“师妹,还是要多谢……”

  方雀抬起空手,止住他的谢辞。

  她额间有一块青紫的印子,许是昨日叩头叩得狠了。

  何山盯着那块青印,眼睫轻颤。

  方雀没再说什么,手上一转金钥。

  咔哒——

  潮升大门轰隆而开,内里涌出大量金光云气,方雀抬靴没入云中,何山紧跟其后。

  云气渐散,潮升的本来面目现于眼前。

  那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烟青色空间,犹如一卷立体的山水画卷,抬眼是若隐若现的远山,脚下是盈着水纹的地面,水纹中还有圆月的倒影。

  若有文人墨客至此境,定要趁夜行舟、伴酒吟游,想能成就一沓子诗稿。

  大门仍立在两人身后,门边有一卷捆好的画轴。

  方雀弯下腰,将画轴捡了起来,展开。

  何山凑近来看。

  画轴包边是一层淡青色的绸缎,镶嵌正中的宣纸是空白的。

  方雀拿着画卷顿了几秒,确认何山看好之后,她快速将它重新卷了起来,边卷边道:

  “潮升内部层层相套,这画会为我们记录我们走到了第几层。”

  她将画轴抱在怀里,踢起一只脚,用靴跟轻磕地面:

  “一会儿我们在此合眼打坐,潮升会幻化出我们各自的渴望,那可能是我们最想去到的地方,最想见到的人,或者,最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只有打破美好的幻境,才能进入下一层,进得越深入,修炼的效果越好。”

  何山颔首。

  方雀稍稍歪头: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在第一层幻境中及时行乐。潮升一共开放十五天,过半月醉生梦死的日子也还不错。事先说好,我们从此各自为战,不必同行。”

  她说这些话时,从始至终都未曾瞧何山一眼。

  何山颇知趣地走出十步远,才矮身盘坐下来,遥遥望方雀。

  少女腰背笔直,面若霜雪。

  何山深吸一口气,合上眼。

  他最渴望的是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

  不多时,何山眼前的黑暗中,渐渐透出一点光。

  拂面而来的风稍显燥热,其中混杂着沙土和草汁的腥涩味道。

  何山正在一条简陋的跑道上跑,身上穿的不再是天虞宗的广袖,而是一套深绿色的军事训练服。

  他正身处的,应该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的一段记忆。

  藏匿在黑暗中的景物渐渐现出轮廓。

  何山抬眼,瞳孔微缩——

  他多次梦见的,那个穿着灰绿T袖的短发女子,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也正向前跑,黑发如琴尾流苏一样在她脑后一荡一荡。

  透过发丝间的缝隙,隐约可见晶亮汗滴淌过她的腮边。

  何山试图抬手去拍她的肩,未果——

  他行动受限,只能与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一圈一圈地围着一片看不清的虚影跑。

  阳光落在少女发顶,比在梦中所见更有实感,也更明媚。

  何山扎扎实实地陪着少女跑了七八圈,少女才终于慢慢停住脚步,弯下腰,扶着膝盖轻轻喘。

  何山站在她身边,揪起T袖衣领扇风。

  少女侧对着何山,她平复了一阵呼吸,偏过头。

  脸侧的发被她甩到脑后,红彤彤的脸颊露了出来。

  她躲在汗湿的额发后边,向何山笑。

  那笑比阳光灿烂千倍万倍。

  何山眼睫一颤,心口咚咚直跳,好似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这一定不止因为他刚刚跑了那么那么多圈。

  潜意识告诉他,他将这惊鸿一眼,记了很多很多年。

  而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是方雀的模样。

  .

  方雀沉浸在黑暗之中,最先闻到了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她平躺着,将头向旁侧碾过半寸,耳廓贴上软枕。

  黑暗渐褪,方雀看到软枕雪白的虚影,还有床头柜上颜色浅淡的鲜切花。

  她认出,这里是她撞伤头后所住的病房,花都还是她进系统前最后修剪过的那束。

  方雀很清醒:眼前的“现实世界”,不过是潮升幻境。

  她试着挪动手脚,右手手背忽然一痛。

  她皱眉,转头去看:

  那只手上贴着医用纸胶带,胶带固定着一只短针,短针连着一根细管,细管末端通着吊瓶,吊瓶内“滴答滴答”地落着药液。

  刺入皮肉的短针歪了一点,针口有血珠冒出。

  那么小的口子,扯出的痛也很细微,细微得近似于酥痒。

  可这点酥痒,却顺着方雀的小臂向上蔓延,激起一片颤栗。

  方雀脑中轰然一响:

  人们都说,在梦中是不会痛的。

  难道她真的回到现实世界中了?

  方雀迅速坐起身子,用左手顺着自己的脸颊向上摸,直至摸到那块略显粗糙的纱布。

  触到纱布的指尖一顿,继而下垂,垂到床边去摸索。

  方雀记得,这里应该挂着她的问诊记录。

  她抽出一块蓝色的写字板,板上夹着一打纸,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写道:

  “庄周梦蝶”症。

  患者神经受损,易多梦,情形严重时会出现精神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症状,需着专人看护。

  方雀草草读过一遍,指尖倏而冰凉。

  “庄周梦蝶”症……

  原来她有“庄周梦蝶”症……

  那系统中的一切……

  方雀痛呼一声,抱着脑袋蜷成一团。

  她忽然不敢去想什么“潮升幻境”,什么“系统现实”,她怕那些五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东西都被归结于她的病。

  一种惯会臆想的病。

  方雀咬着拇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有两条路摆在她面前,一是证明系统只是梦境,二是证明她所处的“现实”是假。

  假的东西,总会有破绽。

  方雀一把拔掉吊针,赤着脚跑到电视柜旁,拉开放在柜上的一只手提包。

  包是方雀最常用的包,里面装着私人订制的纸巾、香水、小圆镜,还有一只钱夹。

  方雀在钱夹里找到了她的身份证、驾照、士兵证以及几张忘了催取的大额借条。

  经她检查过的东西,都被她随手丢开,一件件娇贵奢华的物件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木质香气掩盖住消毒水的味道,冰冷严肃的病房倏而变得纸醉金迷。

  终于,一切喧嚣归于沉寂,方雀捏着一只空钱夹,垂头站在狼藉之中。

  这些全都是她所熟谙的东西,真实无比,没有一丝破绽。

  方雀牵起嘴角,笑。

  空钱夹坠地,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响。

  钱夹摊在杂物堆上,像一本翻开的书。

  “书页”之间,露出一个方雀不曾翻过的隐秘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