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沈绰在家里成了珍稀动物, 一大早都懒散躺在斜椅上发呆。

  父子俩忙里忙外地收拾家务,洗菜做饭,翻晒谷子, 半点不让他操心。

  人一闲下来, 被人端茶送水地伺候着, 还有些不自在。

  沈绰其实也没多虚弱了,就是心理上不想动弹, 一边吃葡萄, 一边看继子在他身畔写字,百无聊赖。

  “欸, 柚柚你爹去哪儿了?”

  沈绰忽然意识到北狗自早上吃了饭,帮他喂了牲口,好像就没再进门来过了。

  继子挠挠头, 在做算术题, 迷糊答道:“不知道欸。可能吃草去了吧……”

  “哈啊?你爹还好这口?”沈绰大吃一惊。

  柚柚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否认道:“啊不不不,小爹爹你误会了。我刚刚是想说阿爹上山去割草了。”

  “哦。”沈绰了然,又兀自嘀咕, “割个草割这么久,都快中午了还不回来。”

  “哎,我先去把饭做了吧。”

  说着, 他伸了个懒腰, 准备下椅子去厨房做午饭。

  柚柚见状,迅疾丢开了笔, 跑去拦住他起身, 摇头道:“不行不行!小爹爹你还病着呢, 怎么能去干活儿呢, 阿爹很快就回来了。你要是饿了,柚柚就去给你拿早上的玉米窝窝头来!”

  “呃算了吧,我不饿。”沈绰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呆呆地盯着房梁,沈绰无聊地看那只小蜘蛛一上一下地织网,打发时间。

  屋外传来阿黄的叫声。

  接着是北狗的喊声:“柚柚……”

  “哈哈,是阿爹回来啦。”柚柚兴奋地冲出门去。

  “嗯?”沈绰眼睛一亮,撑起上半身来,向门外张望。

  北狗摘了草帽,将手里的药材包递给儿子:“去,给你小爹爹熬药。”

  “唔。阿爹你去郎中家抓药啦?”柚柚好奇问他。

  北狗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嘘!小声点,你小爹爹不爱喝药。等会熬好了,你给他端去,说是苦青茶让他喝完。”

  “啊?不会被发现吗?”柚柚瞪大眼睛。

  “这药熬出来颜色不深,味道清苦,他笨,尝不出来的。”北狗自信地点头。

  柚柚半信半疑,忽然有个十分不好的想法:他小时候喝的那些呈淡黄色的茶不会也是药吧?

  “乖,快去吧。”

  北狗放心地拍走了儿子,又提着一布袋柑橘进了屋。

  沈绰萌萌地看着他,微微弯着唇角,脸颊看起来有一丝愉悦的红润。

  像只守在家里无聊一上午的小宠物猫,看见家人带着猎物回来时的那种遏制不住的小兴奋。

  对,猫是矜贵的,它们的思念也是端傲的,只会用楚楚的眼神直视家人,表示开心。

  沈绰像猫儿一样,露出这种欲说还休的神情,令北狗揣测半晌。

  他不好意思躲闪目光,直白问道:“干啥这样看我?”

  沈绰摇摇头,眼神又飘到他手里那股股的布袋上,充满好奇:“那是什么?”

  “早柑儿。”北狗简短回答。

  当着他的面打开袋子,一股柑橘的清香扑面而来。

  沈绰睁大了眼睛,迫不及待上手拿了一个,剥开那层薄薄的皮,边笑:“是蜜橘欸!”

  “嗯。”北狗点头。

  这种橘子是最早成熟的柑橘品种。果皮较薄且颜色青黄交接,果肉酸味较重,但清香味特别浓,一般刚入秋半月左右就完全成熟了,市集上多有人卖,价格便宜,很受欢迎。

  “哪儿摘的?”沈绰又问,他不记得自己家里种了柑橘树呀。

  北狗喝了口酸梅汤解渴,才道:“陈志仓家的田埂上摘的。”

  “哦!他家有哇?那,那人家同意你去摘了吗?”沈绰担忧问道。

  北狗好笑地看着他:“上次帮他打了一下午谷子,他叫我去摘的,不是偷的。”

  “哈哈哈,我也没说你是偷的呀!”

  被戳中想法的沈绰尬笑两声,剥了一瓣柑橘往嘴里送去。

  “唔!好酸——”

  第一口刺激到味蕾,沈绰满怀期待的笑脸顿时皱成了一张油炸过的薄面饼,脖子都缩了起来。

  北狗认真地看着他皱眉咽下那瓣橘子,脸上的皮又慢慢展开了,尔后又平静地尝着第二瓣。

  “不是说酸嘛?怎么还吃?”他问。

  沈绰摇摇头,低眉答道:“不酸不要钱。”

  “……”北狗轻扯嘴角,看着他吃了第三瓣,就把他手里剩下的柑橘都抢了过来。

  “嗯!你干嘛抢我的?自己剥嘛!”沈绰瞪大眼睛看他。

  “不许吃了。”

  北狗说完,当着他的面一口全塞嘴里了。

  酸得连他都忍不住皱了两下眉头。

  沈绰从惊愣变得委屈,气呼呼道:“凭什么?”

  “柑橘带凉性,你还没好,少吃点。”北狗一本正经地说。

  沈绰切了一声:“好吧。那你也是,摘那么多回来干嘛?我又不能吃……”

  “好了就能吃。”

  北狗劝道,瞥见柚柚端药过来了,赶紧打着做饭的借口离开,“我去做饭了。你不许偷吃,柚柚监督他。”

  “你……”沈绰咬咬唇,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才没那么贪嘴呢。”

  柚柚笑着奉上药碗给他:“小爹爹别当真,喝碗苦茶消消火气。”

  “苦茶?清热的嘛?”沈绰看了眼碗里淡黄透明的茶水,皱了皱眉,怎么有点像蒲公英泡的水?

  柚柚坚定地点点:“是啊是啊,柚柚亲手给你泡的呢。”

  “哦,真乖。给我喝吧。”

  沈绰信以为真,大口大口喝光了,却迟迟不敢放下碗。

  他后悔地闭上了眼睛:yue!这啥茶啊?好难喝……但是我当着乖柚柚的面吐了,他岂不是很伤心?呜呜,还是咽了吧!

  柚柚开心地给他鼓掌:“小爹爹好棒!都喝完了!”

  “嗯?”沈绰苦笑:这娃弄啥呢?就喝了碗他的茶,咋还鼓励起我来了?

  柚柚接过碗,乖巧道:“给我吧,小爹爹,我去洗碗。”

  沈绰给他,迟疑地愣了下神,然后计上心头,又拉住继子,笑嘻嘻道:“欸等等。”

  “怎么了嘛?小爹爹。”柚柚感到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绰笑道:“这么好喝的茶,给你老爹也盛一碗去呗。”

  “啊?这……阿,阿爹喝过了呢。”柚柚面露为难,急中生智地撒谎。

  沈绰不信:“他喝过啦?屁,他才去厨房呢,你这样只给我喝,太偏心啦,你阿爹知道了,会伤心的。”

  “唔,好吧,我马上去给他盛一碗过来。”柚柚没法,只好照做。

  沈绰松了口气,躺回椅子上,枕着手眯上了眼。

  哼哼,儿子的黑暗清热茶,谁不喝谁是狗。

  ……

  开饭之前,柚柚颤巍巍给北狗递上那碗药,徒生一种大逆不道的悲壮:“阿,阿爹,这,这是我给你泡的清热茶,你喝吧。”

  北狗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瞥见一边的沈绰面带揶揄之色,心中恍然。

  接过碗,面不改色喝完了药,平静道:“嗯,好喝。”

  “……”柚柚心虚地收回碗。

  北狗又道:“清热茶多给你小爹爹喝两碗,郎中说他现在正需要清清肺里的火气。”

  “哈啊?”沈绰怪异地歪头看向北狗。

  “吃饭吧。”他却选择回避自己。

  因为有个病人,菜都很清淡。

  沈绰夹了一颗炒胡豆吃,一股沙沙的口感,和淡淡的藿香味。

  “藿香豆?”他问。

  北狗嗯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外婆以前也喜欢做这道菜呢。”沈绰感伤地搁下筷子。

  柚柚忽然想到了什么,激动道:“我知道!这个豆子吃多了会打屁,像打屁虫一样,崩来崩去,特别好玩。”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沈绰和北狗都抬头看向他,嘴角抽搐。

  柚柚懵逼地与他们对视,无辜地眨了眨眼,弱弱地说:“是真的……”

  沈绰抿了抿唇,努力憋笑。

  北狗筷子上还夹着一颗豆子呢,面带无语地丢到自己碗里,然后端起那盘藿香豆往柚柚的小碗里狂添。

  “唔!阿爹不要添给我啊!”柚柚着急地想护着碗。

  北狗冷哼:“老子辛辛苦苦做的菜,你说吃了要打屁。小没良心的,不吃也得吃,我看你今天下午能打几个屁?”

  沈绰脸都憋红了,被他俩的对话惹得捧腹大笑:“哈哈哈……屁,你们父子两个,一个老屁虫,一个小屁虫,可以对冲欸,然后,哈哈哈,然后柚柚就被冲飞了,哈哈哈……”

  他把脑补画面一讲出来,饭桌上马上出现了两双怨念兮兮的目光盯着他。

  沈绰后知后觉地抬眸,小小声说:“哎呀,别这样嘛。我,我也吃了的。”

  随即抢先一步把自己的碗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北狗。

  “好好吃饭。”北狗放下那盘菜,淡淡道。

  柚柚叫苦不迭地刨着碗里的豆子,不敢再乱说了。

  沈绰端详北狗的脸色,简直不要太搞笑。

  好不容易重新掌勺,结果做出来的菜还被嫌弃了。是个家庭主夫都要郁闷一下。

  关键还是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好大儿说的,要是旁人这么说,北狗不得挥上去一坨子?

  但是旁的人应该也吃不到他做的饭。

  沈绰小口刨着饭,心里悠悠想着那些画面。

  吃着吃着,忽然赶紧背心里痒痒的,他反手挠了挠,以为是蚊子来咬了一下,没当回事,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