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云海境主有两个弟子, 大徒弟天资出众,生来不凡,但天生缺少七情, 心里对善恶没什么观念,可做恶人,也可作善人,想做什么全看当日心情。

  知道这件事的云海君只能拉着大徒弟, 不断地说师父说什么就要听什么。

  年幼的大徒弟听了他的话,因此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师父说了。然后云海君没有教导过的事情,即便他知道也会不管不看,是个让云海君十分头疼的「乖巧听话」的「好徒儿」。

  而有听话的好徒弟,就有不省心的坏徒弟。

  云海君的小徒弟生来不幸,天资虽不如大弟子, 却做什么事都比大弟子做得好。但因为身怀天魔骨,小徒弟被人排斥,不管做什么事最后好处都会被世人按在大徒弟身上, 最后因为不耐烦云海君没完没了地约束, 变成了不管师傅说什么都不照办的叛逆性子。

  宿越凭在云海时, 时常会听到师父说你应该如何, 以及师兄管制他时经常说的那句——师父说过。



  因此,这句师父说过是宿越凭最讨厌的话。

  他始终记得,说这话的师兄总是冷着一张脸, 虽然会在他犯错的时候阻止他,但心里对他犯不犯错并不看重, 只是单纯地按照师父的话来行动, 就像是没有自我一般。

  不过如今, 这个在宿越凭眼里没有自我, 没有头脑的师兄,竟在宿越凭快死之前慢步走来,告诉了宿越凭一件事。

  “师弟,你找错人了。”

  谢道安来到郅玙的身旁,指着郅玙说:“他不能算是我。”

  怎么回事?!

  不止是宿越凭,林意玉也傻眼了。

  谢道安在这时慢吞吞地说着:“他是你最怕的那盏灯。我在投身下界之前取了一半的心,把自己的修为全都埋进半心里,又把心送到灯影里,造了一个他出来,为的就是对付你。”

  宿越凭很快就冷静下来,明白自己失算却不懂:“你既然要算计我,想来也是动了杀我的心思,那你手握着浮生灯,何不直接下手,为何要绕圈子?”

  “因为我杀不了你。”谢道安淡淡道,“你恨师父对你不公,却不知师父死前对我说过,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是阻止就好,要我留你一条命。即便把你困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让你如此颓丧地过完一生,也不许我取你性命。”

  “而你少时不懂为何我总听师父的话,其实你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他知道我天生缺少七情,怕我成了比你还危险的祸害,便以自身的骨血束缚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给我定下的条条框框,是命令我。所以他不让我杀你,我就不能杀你。”

  谢道安说到这里,面上露出了一点不屑的情绪,“但我没有在身边留隐患的喜好,所以我只能找个办法杀了你。”

  谢道安知道宿越凭心思缜密,为了不暴露这件事情,不把弱点送到宿越凭手里,所以会在宿越凭面前装作一副愧疚的表情,以此来麻痹宿越凭,变相告诉宿越凭他不对宿越凭下手完全是因为愧疚,而不是不能下手。

  就这样,谢道安一边以这种手段迷惑宿越凭,一边又在暗中观察宿越凭。

  在宿越凭下了苦海之后,谢道安知道苦海得不了好,为此把身旁的白鹤派了下去,让其化身黑鹰,潜伏在苦海。又给了黑鹰灯影,作为黑鹰的第二条命,让黑鹰放心帮他做事。

  他知道,宿越凭若想打败拿着浮生灯的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让他有心魔。一旦他有了心魔,他就必须下界除去心魔,重回没有七情的状态。

  但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下界,他必死无疑。

  为此谢道安拿出了宿越凭唯一忌讳的浮生灯,做了一个假的自己。而谢道安也没有与林意玉说过,其实在宿越凭入苦海之后,他就看出了苦海众人必死无疑,但他无心阻止,也没有给好友提个醒。

  不止无心阻止,谢道安还把这件事当做自己杀死宿越凭的一个机会。

  他在宿越凭对林意玉一族下手的时候,派出黑鹰救下林意玉,又不动声色地露出了尾巴给宿越凭看,要的就是宿越凭抓着林意玉的尾巴,找到他安排在邑珲的郅玙。

  郅玙是浮生灯,对身怀灯影的林意玉而言,郅玙的吸引力比他要大。加上他身体里没有任何力量,林意玉找不上他,只会去找郅玙,从而给了宿越凭错觉。

  不过他的算计也不是没出过错。

  举例来讲,谢道安就从没想过,他那无所不能的浮生灯会爱上何以致,更没想到他送给林意玉防身的另一个灯影,最后会用在他这浮生灯的身上。

  当郅玙潜入天玄府,因为嫉妒杀了改名为霍隼的林意玉时,如果不是他下界之前多留了一个心眼,林意玉就会死在郅玙的手里,那今日的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听到谢道安的这个说法,宿越凭和林意玉也都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谢道安的算计。

  原来他们早就进了谢道安的圈套。

  而林意玉回想着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好友,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有种错愕到乏累的感觉……

  郅玙完全不在意他们都说了什么。

  什么灯,什么心脏,什么半身对于郅玙来说都是没意义的话。

  郅玙的眼里只有那跪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的宿越凭。

  眼下他确实杀了宿越凭,可何以致呢?何以致是他杀了宿越凭就能带回来的吗?

  郅玙想不通,只觉得很累很累。

  在这一刻,四周的风景转来转去,却都是没有意义的画面……郅玙甚至都觉得生气愤恨也是种多余的情绪。

  而宿越凭听到谢道安的说法,被血染红的牙齿忽然露出,给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敌人一个爽朗的笑脸。

  看到宿越凭的笑脸,谢道安微微皱起眉。

  宿越凭说:“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师父说过我天资不如你,但却比你努力,比你出色的事情?”

  谢道安没有说话。

  宿越凭却说:“夸我的话他只说过那么一次,我却记了很多年,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没有浮生灯你能斗过我吗?如果没有浮生灯,你是不是早就输给我了?这样一想我便觉得你早就输了。如果没有那灯,你如今的布局成功不了,而我没有那灯,没有邪骨钉,我也算计了你。”

  “师兄。”他眉眼带笑,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你难道不好奇吗?我既然下了双生咒给你,为何迟迟没有催发?”

  谢道安听到这里,垂下眼帘,慢声说:“你在找地心。”

  “没错,六界地心有十处,我全都找到了,又用了很多年的功夫把地心连在了一起,做好了我即便杀你不成,也能拖着六界陪葬的准备。而六界一毁,你又赢了什么?”

  话音落下,他叫出骨刺,从其中取出了邪骨钉。

  地心是稳定一个世界的关键,地心若是毁了,别说常人,就是境主也活不了。

  谢道安知晓其中的厉害,在这时看向一旁从始至终都懒得牵扯进他们之间的郅玙,说:“你该出手了,你是上古的神器,是我的半身,你有着谁都阻挡不了的神力,有着我全部的修为,你能毁了那根邪骨钉。”

  然而在谢道安如此说后,郅玙却转过脸,木讷地看着谢道安,慢声说:“那就毁了好了。”

  谢道安刚对着他点了点头,却见郅玙随即转头对着宿越凭说:“你怎么还不动手?”

  “郅玙?”谢道安惊讶地看向郅玙。

  郅玙冷这一张不近人情不悲不喜的脸,语调轻缓又认真:“不用看我,对我来说,何以致死了,六界好与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不如毁了干净。”

  谢道安当然不能放任他这般任性。然而劝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宿越凭的笑声打断了。

  宿越凭一边笑一边眯起眼睛,难掩愉快道:“你是个有趣的,落到谢道安手中还真是可惜了,你若落到我手中,想来会成为更有用的人。”

  话音落下,宿越凭猛地抬手要把骨钉刺入脚下的地面。

  谢道安立刻出声,眼睛盯着郅玙,若有所思地说:“何以致死了吗?”

  宿越凭动作一顿。

  谢道安又看向宿越凭,嘲讽道:“师弟,你会杀他?”

  宿越凭没有说话,谢道安懂了,就说:“如果六界毁了,何以致也没有什么活路了。”

  “那又如何呢?”在郅玙诧异地看过来的时候,宿越凭说,“我都要死了,我还能顾着他?我死后都看不到他了,你还指望我会想着他?师兄,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善良了?我不怕与你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我们在的地方太远了,我都会去杀了他,在我死前把他送走,不给别人留下。”

  话音落下,郅玙人还未从浑噩中走出,身体的反应竟比大脑更快,抢先将手放在了剑上,直接砍了过去。

  等着一道剑光闪过,何以致也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冰棺里,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而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前面的声响,何欢夫妇觉得机会来了,疯了似的在宿越凭不在的时候找着何以致在哪里。等在一口冰棺里找到何以致的时候,秦华夫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何欢先是扶了她一把,然后定睛去看,发现何以致不是死了,而是睡着了,这时他伸手去碰这冰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弹了回来,因此确定了一件事。

  “大概是想着前边乱起来了,所以弄了这么个东西护着他?”

  话音刚落,棺材里的何以致坐了起来。那拦住何欢的冰棺不困棺材里的人,让他走了出去。

  在这之前,宿越凭抓住了何以致的脖子,何以致害怕地闭上了眼睛,正等着对方掐死自己,先感到对方松开了手,又听到对方一脚踹开椅子发出的巨响。

  等着椅子落在墙壁上四分五裂的时候,宿越凭掐着腰,气急败坏又毫无办法地背对着何以致,说:“周君都对你说了什么,又给了你什么?周君这人心思阴毒,自然知道凭你害不了我,也知道我在乎你,给你的东西八成是对你有害的,你先交出来,我再带你去看何欢夫妇。”

  何以致听到这话就知道宿越凭让步了,但何以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竟然在宿越凭让步之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的脸色,心里记挂着那句杀了郅玙,小小声说:“那郅玙呢?”

  他不安地补充:“我有话要与郅玙说,我不想你杀他。”

  宿越凭冷冰冰地问:“周君给了你什么?”

  他们两个又开始各说各的,不过看着宿越凭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何以致思索了片刻,到底说了实话:“我没拿。”

  宿越凭难得遇到自己反应不过来的事。他挑了一下眉,意外的重复了一遍:“没拿?”

  何以致点了点头,认真地说:“他说给我一个害你的东西,这东西能帮我逃跑,但我没拿。”

  而在不远处,死在林意玉眼前的周君手慢慢松开,露出了银白色的光片。

  这时的宿越凭才反应过来,如果何以致真的听了周君的话,以周君谨慎的性格,不会让何以致红着眼睛,以一副发现真相的模样回到他的身边。如此说来,何以致之前推过来的那杯水也是没有什么异常的。

  或者应该说……

  “你在试探我?”

  宿越凭难以置信地说:“你为何不要周君的东西?”

  何以致慢吞吞地说:“我虽然不聪明,但我知道你和周君之间的差别。”

  “周君与我说你害了我的爹娘,要我和他联手杀了你,我当时确实动了心,可我之后想了一下,周君与你之间不同在哪里。”

  “周君是狼,只想吃了我,对我有邪念却无在意,而你不同。你毁了天玄府,带走了我,明明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你没有,反而做了个假的天玄府骗我,还在继续照顾我,看我的脸色。”他说着说着咽下了那句你比周君看重我,话锋一转,“不止如此,你明知道我去周君那里,却还是接下了我送过去的水,这说明你不会害我,所以我想了一下,与其去信周君,不如去问你真相。”

  他说到这里,又怕宿越凭生气,就一边小心地看着屏奴的脸色,一边说:“郅玙与我说过,与虎谋皮的事不能做。”

  之后何以致拿出一条鞭子,说:“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这条鞭子时说了什么?”

  “记得。”宿越凭道,“少府主拿鞭子时怎么打我都可以,但是。”他拿过何以致手中的鞭子,直接烧光了那条鞭子,“我也告诉过少府主,少府主可以杀人,可以打人,但少府主杀的人,打的人都只能有我一人,可少府主没有做到,对吗?”

  何以致确实没有。

  宿越凭见他闭上了眼睛,沉吟片刻:“我即便现在与你说何欢夫妇就在这里,你也未必会信,罢了,等我忙完,我会带你去见他们。在我回来之前你先老实等我,我还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何以致不安地问:“说什么?还有,你是谁?”

  也许是怕告诉何以致宿越凭是谁何以致会吓破胆子不跟自己联手,周君没提宿越凭的名字。

  宿越凭松了一口气,说:“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我会来到天玄府的理由与你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在我看来,让我找上你的缘由与现在的你并无关系,你也没有必要去听。”

  何以致一头雾水,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宿越凭话锋一转:“你只需知道我是屏奴就可以了。”

  说罢,当何以致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躺在冰棺里,一旁是又哭又笑的何欢夫妇。

  在这一刻,何以致终于不担心面前这两个人也是幻影了。

  他们三个人抱在一起,互相摸着彼此的头,有着劫后逢生的庆幸心里。经此大难不管是何欢夫妇还是何以致,都有了隐退的心思。

  这时,远处震动不断,何以致虽然没有看到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郅玙来了。

  他想,不管他在哪里,不管对手是谁,郅玙都不会让他落在别人手中。而在想到郅玙来了的那一瞬间,何以致心里有一棵莫名其妙的树发了芽,叫嚣着想见郅玙的念头在脑海里成了参天大树,逼着他不得不前往。

  为此,何以致拉着何欢的手,让何欢送自己过去。

  他想,不管郅玙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他都要亲眼看着郅玙,陪在郅玙的身边,不让对方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身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也没有帮他的人……

  何欢沉吟了片刻,竟是没有拒绝他。

  等他们安抚好秦华夫人,他们快速前往声响传来的地方。

  而在何以致到这里那一刻,他正好看到了郅玙砍掉了一个人的头。

  因为对方穿着他没看到过的衣裳,他没能第一时间想到那是宿越凭。接着他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就见那头落下的尸体手一松,落下来一根黑色的骨钉。

  那根骨钉刚接触到地面就被郅玙砍成两段,化作一道黑烟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没有细看周围的人都有谁,何以致忽然眼睛一亮,心里涌出了高兴的感觉,就像是有谁贴在他的耳边告诉他,郅玙来接他了一般。

  难以表达清楚的喜悦让他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手忙脚乱地爬到废墟之上,先是抻着脖子看着郅玙,而后因为激动险些歪着身子摔倒。等好不容易站稳,他又带着憨憨的笑望着对方。

  因为有郅玙在,他心里一连多天的压抑不安瞬时间烟消云散了。

  他想了想,在郅玙没有回头看向他的时候考虑了一下怎么说才好,本是在心里打好了讨好道谢的草稿,可在开口的时候那些好听的话却变成了一句:“你去哪了啊?”

  郅玙回过头,一向只会冷着脸的人脸上有了其他的情绪,看着是想笑,又像是在生气,又像是有些呆。

  何以致等不及对方来找自己,就跌跌撞撞地往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府里去哪了啊?”

  他说着说着,来了火气,竟是开始抱怨起来。

  “虽然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很好。”

  他嘴硬了一下。

  “但我也没说让你走啊!”

  其实这些天以来他最在意的就是郅玙没有与他说过就离开了。

  就像是他已经默认,郅玙就应该留在天玄府里陪着他,走了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不能接受这件事,就这样一边数落着郅玙,一边朝郅玙走过去,眼睛里完全没有谢道安与林意玉。

  等来到郅玙面前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郅玙忽然抬起手,拿出了怀里一直带着的瓶子。

  见何以致茫然地看向自己,郅玙用大拇指顶开了瓶塞。

  然后,一只只蓝色的萤虫飞了出来。

  因为现在是白日,萤虫身上的亮光不显,看上去一点也不漂亮,不似夜里自草丛出现那般如梦似幻,却让何以致因为这副景象说不出话。

  不知何时风停了。

  小小的萤虫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又带着轻缓的节拍飞走了。

  期间何以致眨了眨眼睛,再也不问郅玙去做什么了。

  他想,萤虫在的地方那么远,郅玙走得慢些,来得晚些,也是正常。

  至于郅玙为何要去取萤虫,他们都知道这个含义。

  毕竟,郅玙与何以致去看萤虫的那段时光,是他们关系最好的那一年。因此无需用嘴去说,在看到那封信,再看到这些萤虫起,他们就知道了彼此的心意。

  和好吧。

  不再计较过往谁对谁错,谁又辜负了谁。

  至此,之前的事,什么转不转世的事都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没想到和好的事是郅玙先提了。

  何以致闭着眼睛,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涩,就像是流浪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一样。看到萤虫的那一瞬间,他没有笑,只是以很沉重的表情凝视着郅玙,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厚着脸皮,一下子撞进了郅玙的怀里,双手环抱着郅玙的腰,虽然知道丢脸,却还是很大声地说了一句:“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我真的不会像以前一样了!我也会努力学识字的!所以,你别走了……”

  郅玙没说话。

  其实在见到何以致没事,并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郅玙就像是死里逃生的人一般,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之后他抱着何以致,用下巴抵着何以致的发顶,努力许久才哑声说:“字练得不错。”

  何以致红着眼睛,对着他说了一句:“你不在的时候我多认识了两个字,要不要我写给你看?”

  然后他抱着郅玙的手移动,轻轻在郅玙的背上写上两个字,毫不意外地听到了郅玙轻笑的声音。

  至此,惊心动魄的一日看似结束了。

  此时天色渐暗,前路虽不见光,却不会有黑夜到来前的畏惧。

  何以致累了,但与休息相比,何以致更好奇自己将来的住处。

  毕竟他们在邑珲的家已经被宿越凭毁掉了。

  他和郅玙之后也有的忙了。

  而郅玙找到了何以致,没有与谢道安他们纠缠的心思,开始带着何以致一边走,一边思考将来要住的地方。

  而在林意玉和谢道安都看着他们,何欢表情复杂的时候,一旁被郅玙砍下的头底部忽然多出了很多黑色的线条。

  围在宿越凭尸骨旁的骨刺移动,第三节 松开,露出了另一根骨刺。

  亦或者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邪骨。宿越凭还没傻到当着这些人的面引爆地心。只是他受伤太重,虽是由着邪骨吊着一口气,却也没了活下去的办法,因此他一定要毁了地心,拉着六界一同覆灭,他才不算输给了谢道安。

  还有,除了这件事,宿越凭心里也记着他要死了,他不能让何以致活着,更不会让何以致与别人在一起……

  思及至此,当邪骨拖着宿越凭的头,短暂地用杂乱的黑色线条汇成数根黑色骨钉,以此将宿越凭的头与身躯连在一起的时候,宿越凭抬起手,使用骨刺对准了手旁的土地。不过在刺穿这片土地的前一刻,他忽然听到何以致问郅玙——

  “你方才砍得人是谁?”

  不知为何,何以致沉默了片刻才说:“不会是……屏奴吧?”

  原来对方还能想起屏奴这个人……说来可悲,宿越凭听出了何以致即便知道自己死了,也没有多少伤心的心思,为此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嘴角。

  然后越想越不甘心的他又听到何以致说:“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何以致道:“他来这之前与我说过,有话要与我说来着……”

  接着郅玙回了什么宿越凭没有听到。

  宿越凭观察着手上的骨钉,一种愤恨的情绪忽然填满了心房。他痛到极致,就闭上眼睛,气恨地怒喊一声:“何以致!”

  何以致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找说话的人在哪儿。

  这时,宿越凭用尽最后一口气喊着:“你明日想去做什么事?”

  没来由的,何以致心里有个声音叫何以致一定要回答他。

  这是来自何以致兽类对危险的惊觉,曾经救过何以致很多次。

  而面对着这个询问,何以致先是找了宿越凭一圈,因为找不到宿越凭倒在废墟里的身影,便大喊了一声:“想归家!”

  宿越凭听出来了。

  想归家说的是想回邑珲天玄府。

  回到他原来的生活。

  闻言宿越凭扯了扯嘴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失去血色的唇动了一下——

  “没出息的蠢东西。”

  ——然后那唇彻底合上了。

  而这句话宿越凭说得很轻,根本就没进入何以致的耳中就被突然吹起的狂风压下了。

  谢道安听到了,他回过头,等了一下,见四周没有震动,知道了宿越凭输了。但他也知道,宿越凭没有输给他,而是输给了何以致。

  如果没有何以致,如果不是心理舍不得,在这里的人是斗不过他的。

  思及至此,谢道安摇了摇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默不作声地跟着何以致走了。

  宿越凭死后,身体化作了粉末飞向天空。空中点点亮光闪过,像是他留在这世间的唯一痕迹。而在宿越凭不远的地方,林意玉望着谢道安远去的身影,动了动脚,接住了宿越凭死前扔过来的骨钉,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宿越凭死了,就这样死了。

  灭苦海的仇人消失了一个,但还有另一个……

  林意玉看向谢道安,在捡起骨钉之后,闭上眼睛不去看何以致越走越远的身影,抬起手摸向怀中,拿出了一个白螺贴在耳侧。

  白螺里的声音很熟悉,语气羞涩,正在问他:“何时成亲……”

  而这句话他听到得晚了,听到的时候对方已经死了,死前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心意,也不知道他喜欢他很久了。

  他们到底是错过了。

  而回首过往,他这一生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真心相待的结拜兄弟害了他一家,以诚相交的好友利用他,如今就连想要与他成亲的人也走了,就连来世也不属于他,也许不了他……

  他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个安慰都找不到。

  此刻风依旧吹着。

  风声里似乎有人在议论他的一生被毁得干净,如今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而毁了他一生的两个人他没能亲手杀死其中一个已经是憾事,另一个他绝对不能放过了。

  不过这些事都是与何以致和郅玙无关的事情了。

  何以致迎着夜风,同郅玙在天亮前找好了新的家,也想好了余生应该做些什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还有一些事情会在番外里交代,比如说郅玙和何以致之后甜甜的日常,包括文案那一段,以及秦华争的去向,和霍隼(林意玉)被郅玙杀的情况。因为之前涉及到写得太细就剧透了,所以当时霍隼的死是一笔带过的,如果不是谢道安给了林意玉两条命,林意玉就被那时的郅玙噶了。(郅玙噶人腰子从不打麻药)

  何欢夫妇以及何以致不适合掌大权,所以这次的事情过后,就属于半隐退的状态了。

  何以致以后会知道上辈子的事,但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不会代入自己。

  何以致对屏奴没什么其他的感情,真就是把屏奴当做手下。屏奴自己看何以致带滤镜。(爱情骗子何以致)

  配角感情线是屏奴后期没有把何以致当做卫宿化看,真正喜欢的人就是何以致。林意玉分得清又分不清,时不时会纠结一下,但没有用,他上辈子的老婆跟灯跑了。顺便一提,跟秦华没睡过,只是幻术。谢道安对何以致有意思,所以在番外会纠缠一下。但也没有什么用,何以致跟灯好了……(恋、恋物癖??)

  然后在这本故事里,何以致和郅玙属于没动过什么心眼的老实人。

  林意玉是动了心眼,但心不如那师兄弟黑,所以没斗过人家的小可怜。但后来林意玉成了谢道安的死对头,当了大妖,番外会写。

  谢道安是冷酷的切开黑黑黑,就像文里所写的那样,他缺少七情,所以在林意玉对他掏心掏肺的时候,他真的掏了林意玉的心肝肺,顺便还给林意玉肠子打了个结。而作为黑心的代价,他刚感觉出什么是心动,老婆就跟灯跑了。不止如此,作为云主最大的后盾的灯现在还不归他,属于心分出去一半,连带着力量一起要不回来了。(但人家大业大)而他开篇的淡漠怪异就是为了除去宿越凭给他种下的心魔,磨了自己太多次,磨掉了世俗的欲望。(不是)

  与谢道安相比,宿越凭的心更黑,如果不是喜欢何以致,这文里的人还很难有斗得过他的。他属于美强惨人设,自己逆风局打出高伤害,是个从小到大只靠自己不靠外挂的「老实人」,输就输在——恋爱脑了!因为舍不得,没能一波带走六界所有的人。让邪骨看了都要高呼一声——“你跟王宝钏一起去挖野菜吧。”

  其实本来应该更早放的,只是在之前没改的版本里面,宿越凭没有什么仅剩的温柔,有的只是野心和胜负欲,是即便喜欢何以致,也不许何以致挡在他的面前的更爱江山的野心小狗。

  就是那种喜欢你,却不会让你影响他,只会以自己为主的人。和何以致相处的方式就像是他对卫宿化一样。

  但后来我想想,觉得跟前文冲突太大,所以改了。(说来说去,还是屏奴最耽误时间了)

  然后文里的人最厉害的是郅玙。

  作为灯的时候郅玙就是云海境主的外挂,下来才是谢道安,宿越凭。

  最后感谢追更了,爱你们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