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 色彩艳丽浓重,与人淡如菊的林意玉不是很相配……

  铺天盖地的红色包围了一向古朴安静的苦海,有着光壁笼罩的水下宫殿中人影交错, 曲乐声一刻不停。不管从殿前经过的人来自庞海还是望月,都在为了今日的婚事忙碌,不曾有过其他念头。

  不过前厅热闹的氛围传不到后院,即便鼓乐声轻缓缓地进入了卫宿化的耳中, 也是没有什么实感,甚至不值得卫宿化为此感到高兴。

  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螺,一个红色的护身符。

  年长的女侍掩唇一笑,站在卫宿化的身后,对着镜子里的人打趣道:“好在郎君是个男儿,不然赖床不起可是来不及上妆的。”

  说罢, 她拿起了一旁的香膏,在卫宿化的头发上慢慢抹着。

  没过多久,屋外的鼓声停了, 又换了一种喜气的声音, 似乎是两族在互相问好。

  被一片雀跃的叫喊声包围, 卫宿化一言不发, 对着镜子里的人影愣愣出神,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前些年的一些小事。

  记得有一年冬,稳定苦海地心的布置不稳, 林意玉去了地心阵稳定苦海局面,说暂时不会回来了。

  那时他装作不在意, 却在林意玉走后跟着林意玉悄悄去了地心。

  苦海稳定与否与上下三界的关系都不小。

  作为分隔上下三界的中间区域, 苦海并不是毫无危险毫无风波的。旁的不说, 如果地心不稳, 苦海的水就会灌满下三界,等着下三界被水淹没,上三界也会受到影响,因此望月一族必须要镇守苦海,一是严防心怀怪胎的人打苦海地心的主意,二是在苦海震动时,及时去海中心的白林岛调动地心阵眼位置,以此让苦海安静下来。

  而为了扰乱有心人的视线,苦海白林中有无数黑塔,若是有心搅动苦海局面者弄错了地心真正所在的位置,其他塔就会动起转移地心,让来人扑个空。

  以上这些事情都是林意玉告诉卫宿化的。

  按理来说,不是望月一族的卫宿化是不清楚白林在哪里的,为了避嫌,卫宿化从未打探过,只是前些年卫宿化与林意玉喝了一次酒,林意玉可能是酒醉糊涂,在卫宿化的手上盖了双生印记。

  这个印记在手侧,是鳞片纹路,只要结印者有心,不管彼此在哪里都能感知到。

  其实有时卫宿化也会想,这件事是不是林意玉故意的,只是在次日一早,瞧着林意玉清亮的双眸似乎不含情意,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站在门前,端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卫宿化又会觉得是自己自以为是,故而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回想到这里,卫宿化发现自己真是个胆小的人……

  他以为他去了地心之后可以畅所欲言,然而回想到了地心之后的所作所为,他又觉得没什么不同。

  彼时塔内的林意玉听不到他说的话。

  白林地心处没有外人,他不用考虑什么庞海望月,更不用在意顾忌寄人篱下的分寸感。

  在这里,他是自在的。

  他想他是自由的。

  自由的他围着黑塔转了几圈,知道林意玉在这里,便乖乖地蹲在门口,想等林意玉出来一起走。

  在来的路上,他想了无数次他来黑塔后可以说的话。

  他不想再说那些与苦海有关,与天下有关,与云海有关的场面话。也不想去提天下大事,只想对着藏有林意玉的黑塔说些无聊的琐事。

  那些琐事有的是他昨日的心绪,有的是他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想要去看什么,想要去做什么。

  而那些事思来想去,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不过是他喜好什么,厌恶什么。

  这些话在过往不好当着林意玉去说,总怕耽误对方的时间。但这时不用考虑那些了,他可以对着黑塔说个没完。

  没人会管他,也没人会笑他。

  只是他不懂,当他一个人去了白林,贴着林意玉所在的黑塔蹲下去之后,他瞧着白林如梦似幻的风景,嘴巴张了又合几次,竟是没能说出一句想要说的话。

  他想。

  白天的白林过于明亮,好似成了无数双眼睛,看得他面红耳赤,不住心慌;夜里的白林冷清,寒风阵阵,很容易吹走一个人心底的勇气。

  所以他等着看着,觉得白天不适合闲谈,夜里也不适合。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不管卫宿化来这里之前想了什么,又要说什么,最后的结局都是他一字未提。

  不过在他走前,卫宿化掐着时间,觉得林意玉快出现了,不知怎么想的,拿出了族人联系用的白螺,嘴唇对着螺口贴上移动几次,轻声问了一句心里话。

  而后,卫宿化急急忙忙地把白螺放在了黑塔的地上,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过没走多久,他又跑了回来,将地上的白螺收了回去。

  等着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场梦,梦里他放下了白螺,也给了林意玉红符。他不在畏首畏尾满腹心事,也敢与林意玉说明自己的意思,他也不再考虑他们庞海是望月多大的麻烦……

  而梦里的林意玉自是开开心心地接受了。

  他们一起去挑了喜服,选了曲乐,定了吉时,做好了一切会在一起的准备。

  然而这一场美梦过后,醒来的他又迎来了毫无变化的一日。

  他的白螺和红符都在房里。

  一个不少。

  他没有给林意玉护身符。

  亦是没有留下那白螺给林意玉。

  而今,林意玉确实要与他成亲了,却成的心不甘情不愿,因此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和梦里相反的。而卫宿化想过无数次与林意玉成亲时的场景,唯独没想过这门亲事真的成时会是这么的冷清且泛着寒意。

  今日这事说是喜事,说是吉时,可两个负责拜堂成亲的人心底却没有半分高兴的声音。

  两旁的人不知他们心不在一处,一同说着道喜的话。

  卫宿化抬起眼睑。

  四周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林意玉的妥协,庞海的无耻,他的不作为。

  有着这样的误会,纵然两只手握着红绸放在一起,心也是守在别的地方,并没有靠在一起去。

  不知周围的人都在笑什么。

  卫宿化由着林意玉牵着,两个人用着差不多的表情,两双手合在一起,四目相对,同时张开了嘴。

  然而一句礼成的话没有说出来,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黑蓝色的火光先破开水底光壁落了下来,又吞噬掉了正在观礼的人群。

  ——

  有人来了。

  有人死了。

  苦海里到处都是惨叫悲鸣。

  穿着一身黑衣的宿越凭神态平和,观察着手背上不小心蹭到的血迹,漫不经心地拿起庞海族长的衣袖擦了擦,嘴里和气地说着:“回来得有些急,还没有换一身好看的衣裳过来观礼,但不管是黑是红,想来你们都不会挑的,对吗?”

  他说到最后的「对吗」声音忽然放轻,显得格外阴冷狠毒。

  闻声林意玉张开嘴。

  血就像是不要钱一样,从林意玉的嘴里不断流出。他满身是伤,头顶青筋暴起,平日里冷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望着两旁族人的尸体,抬起手指指向宿越凭,明明很想说些什么,却因被宿越凭一掌打穿胸口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用那双愤恨充血的眼睛,清楚地写出他心里的震惊和恨意。

  这副样子委实有些可怜。

  然而宿越凭扭了一下脖子,毫无感触地说:“看我做什么,走前又不是没有给你安排一条活路,但你自己不走,你怪谁?你若怪我,我心里毫无愧疚,自是不怕你会恨我;你若怪你自己实力不济,输给了我,你又没有命去修行,与其带着无用的恨意还不如省省力气,想开一些,黄泉路也好走一些。”

  说罢,宿越凭懒得继续理林意玉这个将死之人,他见手背上的血痕已经没有了,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松开了卫父的袖子,让这个被自己掐死的庞海一族最后的族长直直地倒向后方。

  等着卫父倒地,他瞧着自己脏了的鞋子,不满道:“无用的东西就是无用的东西,死都不会死得干净一些。”

  他语带讥讽,伸出手指四周点了点、算了算,确定了除了林意玉和躲在卫宿化身后那只年纪不大的黑鹰没死外,周围已经没了能出气的东西,就朝着卫宿化走去,弯起了那双蓝色的眼睛,慢声说:“你不必这样看着我,你打不过我的。虽然我师父什么都不教我,但我这个人心气高,就是不服输,也凭着自己的努力摸索出了修炼的法子。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林意玉打不过我,云海众人也打不过我,如今上下三界中唯一能打过我的只有一个,而那个人不会对我出手,所以你恨也好,怨也罢,在我看来都是无用的小事。”

  在苦海时经常仗着卫宿化也不喜欢宿越凭,而和卫宿化一唱一和挤兑宿越凭的黑鹰见此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地拉着卫宿化的衣袖,僵硬着身体站在卫宿化的身后。

  在今日之前,黑鹰从未见过这样坏到理直气壮的人。

  宿越凭不是不知道自己坏,也不是不知道对方会恨自己,只是因为不太在意,所以连同对方的恨都蔑视,不屑处理。

  黑鹰看出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本以为卫宿化会如同林意玉一般暴怒愤恨,或是像自己一般畏惧僵硬,不料卫宿化并未有这两种反应。除了林意玉和卫父被打穿身体时的那声怒吼外,卫宿化便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仿佛是妥协了,也像是认命了。

  老实说,卫宿化会认命这件事黑鹰并不意外。回首过往,其实卫宿化一直都在为了活着而认命,因为认命去妥协。

  在最起初,身为庞海族中之子的卫宿化为了活着,认命去给林意玉做妾,忍了这奇耻大辱。之后因为妥协,又在有着不愿意嫁给林意玉这个心思后点头答应去嫁林意玉,毫无自己的立场。

  有着这两件事当前提,那卫宿化会向宿越凭妥协,会认命地跟着宿越凭走是黑鹰理所当然的猜想。

  然而出乎黑鹰和宿越凭意料的是,这个看似被生活磨平棱角,只会隐忍妥协认命的人却在宿越凭捧起他的脸的时候,一掌击向了宿越凭的胸口。

  面对他这毫不留情的一掌,宿越凭抓住了他的手,卸下他的力气。

  黑鹰因为他们一来一回的动作被甩了出去。等着头昏眼花的黑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瞧见了宿越凭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卫宿化,而后又看向爬起来的他。

  害怕被杀,黑鹰仓皇地爬向逐渐合上眼睛的林意玉,然后拉着林意玉的手臂,似乎想要喊林意玉起来救人。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宿越凭有了和林意玉比较的心思。纵然不提,但宿越凭需要曾经对林意玉死心塌地的黑鹰臣服于他,像是想要用这件事向卫宿化证明什么。

  可这时的黑鹰和宿越凭即便不说心里也清楚。

  卫宿化也许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却是个不会向林意玉之外的人妥协的人。

  接下来不管宿越凭怎么说怎么做,卫宿化都未曾改变每日都要去刺杀宿越凭的决定。

  卫宿化死的那日没什么特别的。

  自苦海之变过后,他便不再与宿越凭说话,之所以愿意活下去,只是为了杀宿越凭。

  这些日子宿越凭也没少折腾他。

  就这样,一个企图驯服对方,一个企图杀了对方,如此僵持了十天,宿越凭就对卫宿化动手了。

  卫宿化死的那日并没有什么征兆,就像是之前度过的每一日一样,那天很普通。

  黑鹰在苦海全灭之后投靠了宿越凭,这些天一直在伺候宿越凭与卫宿化。

  就像是前几日一样,黑鹰起床后梳洗一番,然后端着干净的衣物走到卫宿化的门前,但与前几日不一样,今日宿越凭来得很早,在黑鹰还未进去把卫宿化打扮妥当,按照宿越凭的心意来装扮时,宿越凭便坐在了卫宿化的身边。

  卫宿化房间的门大开着。

  房中卫宿化平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宿越凭则在看他。

  不像前几日的争锋相对,今日坐在一起的他们难得都安静了下来。

  黑鹰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时进去,就躲在一侧,悄悄去看他们。

  苦海宫殿里的喜字还在,可参加那场婚礼的人如今只剩下一个。

  窗外的红布被风吹动,落在了窗前,荡来荡去,像是随波逐流的落叶,也像是随风飘动的芦苇。

  桌子上放着一把匕首。

  而匕首的主人卫宿化在今日没有去拿起它。

  就像是筋疲力竭了,卫宿化在房间里东看看,西瞧瞧,然后终于对宿越凭说了一句:“我等了他两百多年。”

  宿越凭漠然地问:“所以呢?”

  卫宿化说:“其实很难熬,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天,每一刻,有时有些期盼,有些又会有些发烦,然后就会想明天会是什么样。”

  他说:“即便没有改变,只要他还活着,我心里还有这个念想就觉得可以再过一天看看,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熬极了,却没有不甘,只想知道明天他会穿着什么样的衣裳,会什么时候来,又要与我说什么。这样的感觉你懂吗?”

  宿越凭想了一下,表情不变道:“大概是懂的。”

  “不,你不懂。”卫宿化心平气和地说,“你若懂你就不会杀了我父,杀了他,你若懂你就会知道,你等不到我的,而你,也不想等我。”

  这次宿越凭没有说话。可宿越凭看向卫宿化的眼神逐渐变得与他看林意玉时一样。

  卫宿化知道宿越凭是怎么想的,他毫不意外宿越凭受不了有人不被自己掌控,只对着窗外的落叶愣愣出神,然后笑了一声,似乎在看着那片逐渐消失的叶子,也像是在看着逐渐消失的念想。

  他慢慢地说:“宿越凭,我有句话想要告诉你。”

  他抬起手,拿起了一旁的匕首,心里念着既然无法用这把匕首杀了宿越凭,那他就要用这把匕首告诉宿越凭一件事。

  黑鹰不知屋内的情况,只看到卫宿化拿起了匕首,在桌面上刻下了什么,然后将匕首放了下去。

  紧接着那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的宿越凭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片刻,又看了看卫宿化。

  宿越凭沉默了片刻,冷静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再睁眼的时候,他便以最轻松的表情抽出拿起了卫宿化的匕首,然后拨开卫宿化的发丝,宛如在割不小心贴过来的发丝一样,轻轻松松地将刀刺入了卫宿化的脖子里,之后抱着对方,一边拍着对方的头,一边加重手上的力气,让匕首从左侧进右侧出,不紧不慢地说:“别把话说得太死了,我会抽出你的记忆,再把你送去转世,你等不来林意玉的。而转世后,你就会忘了你今日的话,到时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由我来决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卫宿化还没有死。

  换而言之他是故意告诉卫宿化这件事的。

  黑鹰看到这里,一身的血瞬间凝固了。

  他这就像是在告诉卫宿化,卫宿化永远无法摆脱他。他如今送卫宿化走,不过是寻求另一个开始。

  如果说黑鹰以前觉得宿越凭很在意卫宿化,那今日宿越凭的举动就像是在告诉黑鹰——不管是谁,不管怎么在意,他宿越凭都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决定。

  既然确定了对方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他宁可毁掉重做,也不允许对方脱离自己定好的轨道。

  思及至此,黑鹰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眼看着宿越凭把卫宿化的灵魂收起,然后放到轮回入口,眼睛眨都不眨就扔了下去。

  依照天道运行的规律,上辈子是上三界的人死后会转生到下三界,下三界的人死后会转生到上三界。

  这是轮回的公平之处,也是万物交换运转的顺序。

  而要找到一个转生的人不算容易,宿越凭的这个决定既大胆也残忍。

  不过黑鹰想是这么想的,说却不能这么说。

  黑鹰望着站在轮回入口一身是血却笑意不减的男人,指尖不住发麻发木,冻得像是不会走路了一般。

  等着宿越凭去梳洗沐浴,黑鹰忽然蹑手蹑脚离开了这里。

  没过多久,一只白鹤悄然出现,悄悄飞向了苦海白林的一个地方,随后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树洞前,望着躺在树洞里仿佛没有生气的人影,顿了顿,小声说:“卫宿化死了。”

  漆黑树洞里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一样。

  白鹤等了片刻,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宿越凭杀的。”

  树洞里的人影还是没有动一下,仿佛在用这个姿态告诉白鹤,这些事与他无关。

  见状白鹤幽幽叹息一声,说:“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你也知道云主的位置不算自在,我家君上不能对宿越凭出手,自然不会为了苦海出头,为此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别与宿越凭对上了。我也跟你说句实话,宿越凭手里有邪骨钉,邪骨钉加上天魔骨,是你绝对打不赢的,你若是明白这件事,便带着我送你的另一个灯影护着自己,早早离去吧。”

  话音落下,变作白鹤外貌的黑鹰转过身,看似要离去,又在离去之前想起一件事,犹犹豫豫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树洞里的人。

  “这……是卫宿化死前带的东西。”

  白鹤将一只白螺和护身符送了过去,放在树洞的入口处。

  然而,那只白螺摆在那里许久都没有人动。

  至此,人间便没了望月。

  苦海没了看守的人,乱象开始不断出现,为了稳定局面,云海境主提议再选苦海之主,而这个决定是新云海境主上任后第一个接手的大决定。当时看他选谁的人有很多,而在为苦海选新主的时候,云海里的大妖之首忽然站了出来,要求云海重选境主,并说云海君在世时,大家推崇云海境主不过是卖云海君一个面子,如今云海君不在了,再选境主便要凭各自的本事。

  此话一出,云海又选了一次境主。

  不止是云海里的大妖尊者,就连宿越凭也参加了这次的云海战。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宿越凭不止没有与云海境主争夺,还在紧要关头为了帮云海境主「死了」。

  而刨除这段在外看来光辉伟大的牺牲故事,这次的事全都是宿越凭一手安排的。

  他先乱苦海,再选境主,之后推出自己的傀儡,又引云海境主误伤自己,顺势埋下心魔影子,借此假死,跑到了千阳与邪骨钉融合,又去寻各界地心不稳之处,做好了与云海境主大战的准备。

  画面到这里停下。

  宿越凭的阴谋却没有因为画面暂停而消失。

  郅玙看到了这些十分复杂的画面,本应该感到好奇,或是震惊,但说句心里话,这两种情绪郅玙都没有,甚至有些不耐烦。

  郅玙懂得了宿越凭与何以致之间可能存在的问题,却不能理解。毕竟在郅玙看来,何以致转世之后不管是性格也好,记忆也好,肉身也好,都不能算作宿越凭在意的那个人。

  宿越凭若真对何以致有什么执念,这执念在他看来也是无端可笑。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烦琐的前世今生,也不想知道有关这些大人物的阴谋诡计,但他明白自己身上的古怪之处有很多。

  特别是在看到宿越凭那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黑火之后,他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开口质问金莲的主人:“既然东西都送来了,人若不出来说道说道,倒显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算清楚。”

  他料准了对方还在看他反应,而接下来的事情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魏苏华。

  卫宿化。

  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魏苏华。

  对方有着浅金色的长发,暗红色的唇缝,苍白的面容。

  而郅玙看向他的时候,他笑了笑,撩起了额前的碎发,露出了一张眉眼轮廓像极了林意玉,但表情神态却与林意玉不同的人。

  毫无疑问,魏苏华在笑,但他的笑和霍隼很像,都是皮笑肉不笑。

  那双眼睛弯起,却没有半点笑意,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应该叫你什么?”冷若冰霜的郅玙并未因为刚才看到的过往对魏苏华有什么改观,心里最看重的是魏苏华既然是林意玉,那他到天玄府的原因便简单了。

  除此之外,郅玙很不喜欢林意玉与宿越凭未经何以致的允许,也没有告诉何以致就把何以致牵扯到这段过往里。

  在郅玙看来何以致就是何以致,谁也不能在何以致身上去按什么影子,他也不允许他们这么羞辱何以致。

  看明白了郅玙对自己没有善意,林意玉来到郅玙的对面坐下,也带着不善的目光,笑道:“什么都可以,毕竟名字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郅玙明白,“那你来何以致身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与何以致再续前缘,还是为了算计宿越凭?”

  “死人是不讲爱的。”林意玉语气不变道,“我在与卫宿化成亲的那日便死了。我害死了望月一族,身上背了那么多条命,你觉得我还可能在意什么前缘后续吗?”

  他冷酷地说着:“你也不用问我这些,我知道你只是想问我有没有因为这件事算计何以致,我也不能说没有,毕竟何以致与宿越凭如今是联系在一起的,而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是这六界之中唯一能杀死宿越凭的。”

  林意玉说:“早前宿越凭打不过自己的师兄云海境主,便算计了云海境主,以假死一事在云海境主心中埋下了心魔的种子。为了除魔,云海境主不得不下界历练,洗去七情六欲,而你,就是那个来自上三界中,端坐在众人头顶的云主。”

  ——

  徐青他们不在!

  府内那些新招收的弟子也不在!

  天玄府的一切保留在屏奴离开的前一刻!

  何以致脚步匆忙,阴沉着一张气愤之余又有些不安的脸,在怒不可遏地寻找宿越凭的途中脚步越来越慢,等来到回廊背靠云山的时候,站在天玄府幽美绝景中的人歪着头开始不动了。

  何以致是不聪明,但何以致明白一个道理。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是被周君抓到了。

  周君来找他是因为宁家来人了,而在他昏过去之前,屏奴还没有回到府上,可如今他被关在一个假的天玄府里,屏奴出现了,周君消失了,如此看来必然是屏奴赶走了宁家人,所以他才没被宁家人带走。

  了解到这一点,不管屏奴是谁,又为什么要做这虚假的天玄府骗他,都不能掩盖屏奴赶走了宁家人的实力。他清楚这点,就知道即便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还有,如果说他挑明了这件事情……屏奴会做什么?

  屏奴又是谁呢?

  在他没挑明这件事之前,他与屏奴的相处就像是在天玄府那时一样。屏奴处处讨好,也会照顾他,瞧着不像会对他怎么样……如果他挑明了,屏奴无法继续欺骗他,戏耍他,是不是也会变得激进许多?

  考虑到这件事,何以致往后退了两步,望着四周宏伟的建筑,以及远处笼盖着薄雾的山景,多出了几分惆怅几分惧怕。

  理智在此刻叫嚣着让他退让,告诉他装作不知是他最好的做法。可他的心里放不下何欢夫妇,也放不下天玄府里的徐青和管事他们。

  他想知道这些人都怎么样了,最好是立刻就知道。他也想得到这些人还平安的消息。

  为此他打起精神,再次迈步开始去找宿越凭。

  ——

  郅玙:“你说我是云主,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我都知,宿越凭换名屏奴去了天玄府,我与他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不是没见过。而作为云主的师弟,也是最了解云主心魔一事的人,为何宿越凭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你却能注意到?”

  林意玉说:“你知道我怎么从宿越凭手里活下去的吗?”

  郅玙:“我看到了,在你的记忆里,有一只云主身旁的白鹤救了你。”

  “没错。”林意玉说,“正确来说是救了我两次。云主手里有一盏灯,叫浮生灯,也叫回魂灯,只要有这盏灯在,云主就可以拥有无数条命,而他为了救我,分出了两个灯影,这两个灯影,一个在苦海之变时背着宿越凭救了我一次,另一个我一直带着,而这灯影就是我能知道谁是云主的主要原因,为此我一早就知道你与一般人不一样。”

  “但宿越凭不知道。”

  “他是一直在找你,也一直找不到你。”

  林意玉说:“我一直在盯着他,自然知道他都要做什么,一直根据着他的举动而布局,所以我承认,我是吃准了他在意何以致而利用了何以致。”

  闻言郅玙的眼神越来越冷,虽是厌恶有人利用何以致,但他不会去问对方怎么敢这种愚蠢的问题,因此他没有说话。

  “不过你放心,宿越凭在意何以致,不会动何以致的。”

  郅玙面上情绪不显,语气越来越冷:“在意?你要我信一个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杀了卫宿化的人?他的在意可不可笑你自己清楚。”

  林意玉沉默片刻,淡淡道:“不一样的。”

  郅玙嗤笑一声:“哪里不一样?”

  林意玉说:“卫宿化和何以致在他眼睛里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在意卫宿化,却很在意何以致。就像是他说他喜欢卫宿化,却不会为了卫宿化改变,就像是他不说喜欢何以致,却一直为了何以致收敛脾气一样。何以致和卫宿化在他眼里、心里,都是不一样的。若是要说,顶多能说一句在他眼中,卫宿化只是引出他与何以致相识的前因罢了。”

  林意玉不去直说卫宿化于宿越凭而言,更像是一个一定要驯服的宠物。

  宿越凭可以接受卫宿化不喜欢自己,却不允许卫宿化踩在他的头上,他需要的是卫宿化的服从。

  “但何以致不一样。”

  何以致可以做很多卫宿化做不得的事。

  林意玉发现在何以致与宿越凭的相处中,需要去顺从的人从不是何以致,而是不停给自己找借口选择服从宿越凭。

  因为在宿越凭的眼中何以致和卫宿化不同,所以身为猎物的何以致不用会低吼,身为猎人的宿越凭就会舍不得下手,从而一再忍让,让猎物成了驯服猎人的一角。

  “宿越凭可以接受何以致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也可以接受何以致不喜欢自己,甚至愿意与对方待在小小的天玄府中,给对方当了这么多年的下仆,这些事放在别人身上,是不可能的。”

  还有林意玉最不愿意说得一点就是——在周君听从了他的安排,过来娶何以致的时候,宿越凭气是气,但宿越凭没有杀了何以致的双亲,甚至还会在人前去问对方,有没有牵扯到这件事中。而在林意玉与卫宿化成亲的那次,来到苦海的宿越凭不止没问任何问题,甚至都没有对卫宿化的亲人手下留情。

  而宿越凭不是傻子,不是不知道杀了卫宿化的亲人意味着什么。只是宿越凭不在意这个后果,所以他无所畏惧,做事从不考虑后果。

  但现在不一样了。

  宿越凭会留着何欢他们不动,是宿越凭担心何以致受不得何欢夫妇出事的打击。不止如此,宿越凭会变出另一个天玄府来安抚何以致,说明他不想要何以致不安畏惧,最主要的是他明明一开始就可以以胁迫的手段让周君听话,却因为担心周君不老实,特意绕了一圈去熬干周君的心气。

  以此来看,他对何以致远比他想的要认真多了。

  因为认真,他会顺着何以致的性子,不去毁掉何以致喜欢的安全氛围,即便心里不承认,只说自己如此做不过是在逗乐,不过是在戏耍,他的行为都写清楚了自己的心思。

  他是真的有把何以致放在心上。

  那他就不是那个没有弱点的宿越凭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杀了黑鹰变成黑鹰的魏苏华说要郅玙误会何以致死了如今却对郅玙这样说不是漏洞,而是魏苏华别有用心,他要先坦白,再挑拨,下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