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声音不看脸?

  那要怎么做才能毁了这门亲事?

  莫不是要当着周君的面说他坏话?

  可这样做岂不是会得罪梦若境主?

  何以致深知他现在能与周君成婚, 多半是姨母去说了什么,梦若境主碍于姨母的面子不得不答应,这才把弟弟的儿子扔了过来。

  经由此事, 他何家欠了梦若境主一个人情,梦若境主算是欠了弟弟一个人情,若这时他去闹,倒显得他不识好歹, 为此这门婚事即便要退,也不能以这种方式退了。

  打定主意,他摇了摇头,望向魏苏华的表情多多少少有些奇怪,似乎不懂这魏苏华为何要突然插一手。之后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居所,等人坐在床上的时候, 他才想起来今日没有告状成功。

  不过眼下的他也没了去告状的心思。

  他失魂落魄地将头埋进枕头里,连今夜郅玙并未出现的事都没能让他感到开心。

  说嫁是绝对不想嫁的。

  可怎么拒绝这门亲事他又没有个主意,心里想着与别人谈谈, 找找办法, 又在这时惊讶地发现, 他根本就没有说贴心话的好友……

  为此他十分沮丧, 最后不知怎么的,竟是想起了尚未归来的屏奴。

  屏奴每次走前都会给他留下一个白海螺,要他有事就对那海螺说一声。

  他回忆起屏奴把海螺交给自己的画面, 从枕头底下把东西拿了出来,嘴巴张开对着那海螺吐了几次气, 却没好意思说起这件事, 最后只把海螺放了下去。

  其实屏奴走了这么多次, 一共给了他十多个海螺, 他却没有一次用过。而屏奴在他眼中只是个势单力薄的下人,他心说这事即便与屏奴说了,也得不到解决,为此他烦躁地抽出枕头盖在脸上,沮丧地叫了一声可恨。

  而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些事无法入睡,不承想恼恨了没多久,他就躺在床上流着口水睡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与周君的婚事,他梦到了一件他都要忘了的往事。

  那年屏奴还没有到府上,他与郅玙玩得还算不错,何欢夫妇早就有了给他选道侣的心思,瞧见郅玙是个好相处的,看好了他心思良善,人又有本事,加上又是清宗宗主的儿子,便有心促成何以致和郅玙的亲事。

  当时,两家通了气,何欢侧面打听了一下郅环的意思。

  郅环偏宠郅苏不是秘密,那年也愿意与他们谈论此事,心说以何以致的本事,何以致是无法掌管天玄府的,若是郅玙入了天玄府,到时天玄府说话做主的人会是郅玙。而郅玙管天玄府,郅苏管清宗,对于郅环而言百利无一害。

  他们清宗也会借此提升自己在下三界的地位。

  为此,郅环是喜不自胜地答应了。

  他们两方,一方看好了权势,一方图个平安,倒也算是各取所需。

  只是这事到了何以致这里却停下了。

  何以致清楚地记着,那年何欢请了郅环一家入府,在酒宴上说起了这件事,郅环笑着应了几声,两方都觉得何以致与郅玙玩得不错,两人都对对方有些意思,也没避着这两人。

  当时何以致就傻眼了。他不知父母是怎么看出了他与郅玙玩得不错,并有那个意思,正在迷惑的时候,他瞧见郅玙皱着眉头,当下心中一紧,顾不得去质问父母,只以为郅玙不愿意,便抢在郅玙拒绝自己前抢先拒绝了此事,没让自己丢脸。

  之后何欢和郅环便不再提这事了。

  而他与郅玙关系不错时,即便这件事没成,他也没因为这件事对郅玙有什么看法,更不曾当着外人提起过这事,直到后来他与郅玙成了死对头,酒醉的郅苏在某个宴会上提起了这件事,说兄长很是不愿,他见众人投来打趣的目光,为了维护自己和天玄府的脸面,顿时讥讽郅苏,更正过来不是郅玙不愿,而是他不愿意。

  他说,郅玙与清宗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而那时的郅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起身走开了。

  之后何以致也有些后悔。

  他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从不拿过去的事说话,也不喜欢用婚丧以及他人父母的事取笑他人。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说,这事做的不地道,只是他因为兽身的事心思敏感自卑,最怕别人笑他,为此才会头脑一热,旧事重提。

  之后,他犹豫了两天,故意寻了一个机会,与郅玙一起参加了一场围猎宴。当时他就牵着小马驹跟在郅玙身后,琢磨着怎么找个机会,让众人看到自己在郅玙面前出丑,以此还给郅玙被他羞辱婚娶的苦闷。

  然后他就像是贼一样,跟了郅玙一路。

  可郅玙从未回头。

  后来到了山间,郅玙猎了一头妖兽,他就装作要去抢郅玙的狩猎成果,骑马朝着妖兽跑去,又掐着时间准备滚下马,以此让郅玙扳回一局,让他人笑他心急出丑,不自量力。

  不过他高估了自己。由于怕疼,他在马背上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担心自己的小马会被郅玙追上,这才紧闭着双眼,身子一歪,做好了坠马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一条软鞭缠住了他的腰肢,把他带到了另一匹马上。

  那人骑马的速度比他快了好多,风声略过,灌满了耳朵,有种别样的轻快。可即便如此的吵闹,他也还是听到了那人骂他:“不会骑马跑那么快做什么!你还真以为躺在地上的死物还能再跑不成?”

  他缩起脖子,差点习惯性地还嘴。

  他想说地上的死物不会跑,他只是怕自己跑不过对方。

  这点一直都是,从未变过。

  可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小马驹与对方的骏马根本比不了。如果真的有心追他,那人不会在他坠马前才赶到。

  如果那人真的想要与他争锋相对,早就骑着马从他身边跑过了……

  事后,当他坐在那人的马上鼓足勇气睁开眼睛时,他对着四周看过来的目光,第一次意识到除了身后那人,没人会为了他行动。

  也许对方是在场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不想看他出笑话的人。

  而那人是谁?

  那人是不是总会看着他,顾着他,即便有时不耐烦,也不会说什么重话?

  在过去,他是否在每次遇事时,都会跑去跟对方说?

  纵然对方不爱听,抱怨的声音也从未停止过?

  而那人是谁呢?

  何以致努力回想着。

  在阳光照进屋内的那一刻,他慢慢地睁开了紧闭的眼睛从梦中离去,然后回忆了一下过去发生的事,有些记不得最开始与郅玙闹僵时,他有没有去尝试挽回,或者在闹僵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又说了什么?

  他是否在某个夜里,因为想起了对方拿着点心找上门去,又把点心扔在了路过的河中,只因不想再与对方站在一起,被人比较来比较去,最后选择了缩回壳里。

  又是否在决定与对方只做点头之交时,受到了郅苏数次挑拨,最后把关系越弄越僵?

  想到这里,他坐了起来,一直泡在蜜罐子里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心绪有些复杂。

  在昨夜,为了他受累的何欢夫妇,因为不看重自己的实力选择借势而需处处看人脸色的天玄府,以及被周君拿捏的自己,都像是一幅卷着昏黄画纸的烂画作,将他带到了另一个方向。一个因为之前事事顺遂而没注意过的方向。

  他想,如果天玄府不去依靠上三界,如果天玄府行事没有这么嚣张,是不是不用借着上三界的光,也能以自己的实力立足于下三界。即便日后做不了下三界之主,也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威胁?

  就像是前任邑珲境主是谢家人一样。

  因为谢家人行事光明磊落端方持重,即便何家后来得了势,人家谢家也还是稳坐宗门世家顶端,并未受到什么迫害。

  而他父何欢本就是下三界之主,若是肯学学那清宗的郅环收敛自己的坏脾气,四处结交善缘,不是那么的贪心,并不想要下三界人人畏惧何府,是否就不需要姨母撑腰,下场也不会太糟?

  亦或者应该说,何欢起初是没想着借势的,只是秦华夫人下嫁之后,众人都惧怕梦若的尊者,为此对何家的态度很不寻常,一点点养大了何欢的胃口,让他尝到了独揽大权无人敢惹的快/感。

  平心而论,在何欢没有娶秦华夫人前,其他宗门的实力虽不如何家,但也不至于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看何家的脸色,给人赔笑。

  那时大家差距不多,互相制衡,谁也不敢做什么过火的事,反倒比现在看着好一些……

  他琢磨着这件事,脑海里回忆着自己平日里嚣张的言行,第一次有了后悔的情绪。

  他忍不住开始自问,如果他不曾四处立敌,如果他不是这般弱小,想来何欢夫妇不会为他担忧到这个地步……

  等到天完全亮了,坐在床上的何以致听说清宗来人了。

  他迟疑地喊了一句:“秦华争。”

  “在。”

  勤快的新侍早已候在门前,听到他喊,推门走了进来。

  何以致闭着眼睛,昨夜并未休息好的人此时有些困了,就揉了揉还在发痛的头,说:“你去中堂看看清宗来的是谁,又为什么来得?”

  秦华争应声,转身离开了房间。而他脚步轻巧,走的时候并未惊动何以致,所以何以致很快又躺了回去睡了起来。

  这一觉还是睡得不安稳。等到何以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两个影子。

  此刻秦华争正跪在地上,霍隼站在他的面前,瞧着是在训诫秦华争。

  而秦华争此刻虽是跪着,但背脊挺得很直,瞧着自身傲骨并未因此有何折损。

  看到这一幕,何以致顿时清醒了。

  梦中的小马驹带动了他心底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愧疚,他先是恼恨地想着霍隼在作死,而后又想到郅玙这块硬骨头他都没啃下来,如今却被霍隼磋磨,这岂不是显得他不如他娘的男宠?

  思及至此,不合时宜的胜负心让何以致躺不下去,他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抓过枕头朝着霍隼的脸砸了过去,气急败坏地喊着:“你好大的威风,跑到我的房间里训我的人来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做!我有让你动他吗?”

  说罢,他光着脚跑到了秦华争的面前,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秦华争一眼,接着一把拉起秦华争,像是母鸡护小鸡一样地挡在两人之间,一边动着手,努力地想要用自己的小身板把秦华争挡在身后,一边仰视着霍隼,恨恨地说:“他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轮到你来教训,别以为自己得宠就放肆,你给我记着这天玄府姓何不姓霍。”

  与以往一样。

  霍隼并未躲开何以致扔来的枕头,而是由着那枕头砸在他的脸上,摆出一副任人揉捏的样子。

  但与以往不一样,霍隼这次没有笑。

  当枕头从他的脸上落下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消失了。挡住眼尾的睫毛这次没能修饰他的眼型,而是把一份不同寻常的冷漠挂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霍隼体会了一把屏奴的快乐,把屏奴的工具抢了。

  屏奴:连夜打站票回来;

  小何马上就要找出郅玙了,然后就会描写郅玙的视角,以及他为何如此。

  简而言之,郅玙就是小何深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