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甚名谁, 是哪个峰主座下的弟子,本尊怎从未见过?”

  御清尘轻咳一声,摸向女修下颌的手及时改了方向, 为她拂去发梢上一片枯叶。

  “药仙谷外门, 林浮雪, 近日蒙沈长老不弃,拔擢为内门弟子, 尚未认领腰牌。”

  也姓林……是巧合吗?

  御清尘挑眉:“抬起头来。”

  林浮雪依言行事, 细密眼睫随仰首动作抬起,露出其下明如秋水的眼眸。

  与想象中天穹映水的霁蓝不同, 她的眼瞳像星光点缀的夜幕,漆黑而深邃, 可其间明澈如雪的眸光却神似一人。

  御清尘越发起了疑心, 他刻意压下眉峰,面沉如水地问:“谁让你来太初峰后山的, 你可知擅闯禁地的后果?”

  低沉缓慢的语调,令跪伏在地的弟子们纷纷变色——未经掌门允许而私入后山者, 由执法堂长老当众剔除灵脉,流放极北之地。

  听掌门的语气, 明显是有了怒意,他竟忍心让这位月下清昙似的姑娘受这等酷刑!

  当下就有弟子毅然决然地抬头, 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大声说:“掌门明鉴,弟子亲眼见林师妹在山麓山道上同沈长老交谈,尔后便折返下山,半步都未踏入禁地范围!”

  有人冒头, 其余男修立即附议:“掌门, 弟子也可为林师妹作证。”

  “放肆, 本尊说话,岂轮得到尔等插嘴!”

  御清尘横眉冷斥,拂袖向那几名弟子挥出道罡风。

  这些被分配来守山弟子,不过筑基后期到金丹初期,哪里挨得过化神期的掌风。

  当下便有人吓得面如金纸,头一歪晕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绣着银色暗纹的雪白裙摆轻盈闯入视线。

  水蓝色灵光在纤长指尖跃动,以一股巧劲送出,饱含火灵气的暴虐掌风便在柔和法光分导下消弭。

  这下不光弟子们愕然,御清尘也怔楞一下,旋即一把攥住林浮雪的手腕。

  “筑基后期,竟能将水灵力操控得如此灵活,你到底师承何人?”他凝着林浮雪,鹰隼似的眼眸像是要刺穿那对墨玉似的眼瞳,直直扎入魂魄。

  但接下来林浮雪的举动,却叫他冷肃神情骤然崩塌。

  没有预料中的挣扎,她轻轻咳嗽几声,柔若无骨地顺着他的力道倒入他臂弯间。

  “弟子没有人教,也不善与人交战,只是天生对灵气有些敏锐罢了。”她呵气如兰,清泠嗓音似坛醉人甘露,在御清尘耳畔轻轻响起。

  御清尘顿时如被烫到,一把将她推开,嫌恶地拍拍她方才靠过的衣襟。

  是他一时糊涂想岔了,师祖那般纤尘不染的人,怎会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简直令人生厌!

  “即刻就滚,转告沈初云,没有我的允许莫再私召弟子进入太初峰!”

  林浮雪被他推得趔趄几步,眼底慢慢泛起雾气,微微咬了下纤薄的唇:“弟子这就离开。”

  御清尘看得又是一阵心烦,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行去。

  一众男弟子心疼她这般模样,手忙脚乱地上阵哄人。

  “诶师妹你别哭,掌门对你其实很温柔了!”

  “对对,师妹可知,上次不小心踏入这条山道的师姐可是直接被抽了百八十鞭,丢进十渊寒狱冻了数日,险些没命呢。”

  林浮雪以袖掩面,雪白广袖再放下时,眼眸中又是一片清寂,与方才委屈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提这个,你们对玄风山秘境还知道多少?”

  “眼下只有各派高层掌Hela握详情,我等普通弟子只知其中藏了秘宝,得到它的修者或可直接飞升成仙。”

  “距秘境开启不过半旬,待万华大会结束,各位师兄妹返回玉清山,也差不多该选派弟子前往玄风山了……”

  “诶,师妹,师妹你别走呀!我等还没感谢你救命之恩呐!”

  弟子们还想留着人多聊几句,林浮雪却没了听下去的耐心,她足尖轻点,御风而起。

  一缕月华自乍破的云层间倾泻下来,瞬间迷离了视野,而那道冷月似的人影也隐在幽幽清晖中难寻踪迹。

  “以前怎没听说过外门来了位师妹,瞧那身段,便是说她谪仙临凡我也信了。”

  “若是能与她结成道侣……”

  “噤声,没看到掌门瞧着她的眼都直了吗,没准那是未来的掌门夫人呢?”

  药仙谷外,落星花丛还未盛开,只有叶片发出星点微光,整座山谷都陷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处于弟子们议论中心的仙姝缓缓落在花丛间,裙摆在风中绽开,如一抹幽昙摇曳生姿。

  只是踏上地面时,她左脚不慎被过长的披帛一勾。

  清冷面容霎时碎作一阵慌乱,踉跄好几步才挽回了摔个嘴啃泥的结局。

  “啧……沈初云那厮,存心戏弄我?”

  薄唇微启,声音虽清泠悦耳,却比之方才低沉许多。

  若是叫男弟子们听了,怕是会惊起一片哀鸿——这分明是男人独有的嗓音。

  三下五除二扯掉累赘的披帛,凌霜铭一撩裙摆,回望太初峰的方向,勾起一抹冷笑。

  御清尘宁可将他囚禁,也不愿使他有任何机会接近玄风山秘宝。那秘宝的真面目,也就昭然若揭了。

  “狼子兽心,妖魔弗如。”凌霜铭漠然评价道。

  另一边,准备伸手推门的御清尘打个喷嚏。

  这声音似乎惊动了殿内的人,殿门被从内拉开。

  “掌门。”沈初云秉着烛火,在看清门外之人后,恭敬地退至一旁,“师祖适才清醒了会,现在已经服药睡下了。”

  烛火光晕打在他半张脸上,另外一侧则隐在暗中,看不真切神情,但御清尘明显感觉到沈初云的情绪不大对。

  他不由想到处处与林决云相似的林浮雪,沈初云已老实了很久,偏偏她出现便开始举动违和,这是巧合吗?

  御清尘沉下脸,绕过他打算去看凌霜铭的情况。

  沈初云果然紧绷起来,趋在他身后急声说:“掌门,师祖他正在歇息,现在去打扰只怕会影响伤势……”

  “呵,本尊却觉得,你这番说辞,不过是急于赶本尊走,以隐瞒你们一起犯下的好事!”

  御清尘骤然回身,一掌掀翻了沈初云手中烛台,烛火划过白皙细嫩的脸颊,留下狰狞红痕。

  “弟子怎敢。”沈初云咬牙俯身,眼圈在御清尘看不到的地方泛起猩红,“只是师祖现下的状态,怕是连掌门也要吃闭门羹。”

  像是印证他所说,内殿里忽然传来玉瓶滚落的碎裂声,打断御清尘即将出口的斥责。

  御清尘不由乜斜沈初云,后者立刻摇摇头,一副果然如我所说的表情。

  犹豫片刻,两人还是一前一后绕过屏风。

  内殿的烛火已尽数熄灭,只能影影绰绰看到纱幔后的床铺上侧卧着一道纤瘦的身影。

  感应到两人的气息,他微微偏头,虚弱低哑的声音穿过帷幔,飘忽在耳畔:“不是叫你出去?”

  “师祖,是掌门忧心你的伤势,弟子也拦不住。”沈初云弯腰执起小案上的玉壶,斟了杯茶递进去,“可是口渴了,润润嗓罢。”

  “不需要。”帐内的人吃力地咳嗽几声,将茶盏推远了些,末了才注意到还有另一人的存在,“且慢,你方才说谁来了?”

  沈初云正要答,余光里只见御清尘在疯狂向自己使眼色,便知趣地将茶盏递给他。

  “师祖,是弟子。”御清尘尽量使自己笑得乖顺,小心翼翼地掀开帷幔一角。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凌霜铭的面容。

  比起先前毫无生气的模样,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纤薄的唇有了几分血色,霁蓝眸子像剔透的冰晶,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流眄生辉。

  只是看到御清尘这张脸的瞬间,清透眸光霎时化作名为薄怒的火焰,几欲喷薄而出。

  “孽障,你还有脸来见我。”

  御清尘讨好地笑笑:“白日里是弟子行事极端,冒犯了师祖。弟子事后也是追悔莫及,特此前来请罪,只求师祖原谅。”

  说罢他急忙奉茶,眼巴巴地等着凌霜铭接过。

  凌霜铭挑眉,翻身背对这张令人生厌的脸。

  只是这细微的举动似乎也要耗费极大的力气,等气息平复后,他才冷笑道:“你若真的悔过,就将我身上的锁链解开。”

  “请恕弟子无法做到。”御清尘当即拒绝,义正严词道,“师祖可知当今有多少人在觊觎您的神魂,眼下您这般虚弱,最好勿要走出这间寝殿。弟子施加这道术法,也是为您着想。”

  凌霜铭:“……”

  如此可笑的借口,拿去糊弄三岁小儿怕是都会挨揍罢。

  看来这御清尘,当真是彻底不要脸,不想做个人了!

  “师祖?”

  御清尘见他半晌不答话,联想到白日里他油尽灯枯的模样,不由紧张地伸手去探他的气息。

  只是还没触到鼻尖,啪嗒一声脆响,他的右脸传来一阵剧痛。

  凌霜铭干脆利落的一巴掌,直接将堂堂一派之主扇懵在原地。连带不断凑到嘴边的那盏热茶也飞了出去,滚烫茶水并茶叶泼了御清尘大半个身子,茶盏则砸在地上,摔个四分五裂。

  “滚,咳咳……立刻滚出去!”

  同是端茶进去,沈初云尚是衣衫端整,也未得这般严厉的呵斥。

  御清尘反观自己一身狼狈,屈辱顿时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暴躁师尊,在线双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