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触到柔软唇瓣的瞬间凌霜铭就后悔了, 作为师长却恣意轻薄自己的徒弟,这样的行径可谓古今罕见,堪称离经叛道。

  但经历那漫长的回忆后, 凌霜铭怎还能安然看待雒洵那句酸涩到极点的剖白?

  其实早在战神漫山寻找自己的徒儿时, 他已在心下明了——战神对徒弟, 他对雒洵,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作是舔犊之情。而是另一种更炽烈的, 竭尽所有的克制都无法压抑的, 类似飞蛾扑火的情意。

  被烈火吞噬,固然让人战栗, 但长久积压在胸口的厚重情绪,也在此瞬间被一并引燃。

  这是种如释重负, 又躁动雀跃的心绪。更似坛清冽陈酿, 初饮会被浓烈的酒味呛到,随之而来的, 则是长久积淀下,那清醇悠长的回味。让人甘愿为之抛却尘世, 沉醉而忘却归途。

  可凌霜铭并不是会一直沉溺的人,这个吻一触即止。像清风扫过叶片, 快得雒洵几乎没有来得及回神品味。

  凌霜铭的薄唇远没有它看起来那样锋利,反而有丝软糯。也没有他的指尖触起来冰凉, 而是将他藏在心底的那点温软展露无遗。

  偏生他又是这样撩拨后,将人无情地推开。让人……想要更进一步,将那抹漂亮的唇瓣揉圆搓扁。

  雒洵不似凌霜铭,心里总有一堆顾忌, 他想做的事便要做到, 想得到的东西也要尽力去争。

  他毫不犹豫地张开臂膀, 将凌霜铭瘦削的肩一把揽住。

  凌霜铭早从那股冲动劲里醒来,正双颊飞红想要去另一根石柱下躲着,却被雒洵突然拘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付。

  毕竟人是自己先撩的,揩油的人也是他。按他方才那强吻良家男子的行径,别说双手被钳制住,雒洵便是当场发难把他揍一顿也在情理之中。无量天尊,他凌霜铭可真是个大流氓!

  吃了徒弟豆腐的凌霜铭越想越语塞:“你……你若是想找为师算账,等此间事了,我们……”

  雒洵眉梢一挑,冷然压下眼帘:“谁要和你秋后算账?师尊,别人便罢,连你也不了解弟子的脾性吗?”说着,环住凌霜铭的手却是顺着脊柱往上游走,停在那颀长优美的后颈上。

  凌霜铭的眸光从窘迫转为惊怒:“放肆,休要动手动脚!”

  “师尊当真是恶人先告状,方才分明是您强迫弟子在先,您不为弟子负责便罢,怎的还赖起帐来?”雒洵听罢,眼底冷色倏地收起,转而逐渐泛起盈盈水波。

  凌霜铭隔着一片水雾朦胧,小心翼翼地探究他此刻的神情,顷刻被他楚楚可怜的模样击得溃不成军。怎知他刚打算退缩,这逆徒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三分,强硬地迫使两人的脸越贴越近。

  不给凌霜铭再开口呵斥的机会,雒洵在只剩下咫尺距离时,恶狠狠地扑了上来。凌霜铭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后背压上神殿前凌乱的碎石,咯人的感觉叫他倒吸一口冷气,雒洵便趁此时撬开他的牙关,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

  这一刻等了有多久呢,雒洵贪婪地掠夺着属于凌霜铭的气息,餍足地想,或许自己早在那个深春的夜晚,看青衣人踏着漫天繁星而来时,就在内心的坚冰里种了颗冻结的种子。

  谁能料想道,他的师尊并不是那厚厚的寒冰冻土,而是裹在冰石下的凛冽春泉,是夹藏在寒流里的和煦微风。叫人如何不想抽根发芽,汲取更多的暖意?

  那厢仪式还在继续,祷祝诵咒的声响却丝毫无法传入紧紧相拥的二人耳中。凌霜铭只觉自己口中的气息几乎要被雒洵抽得一干二净,眼前的景物不觉变得叠影重重,意识亦逐渐迷离。

  他束发用的玉簪早在倒下时便自发髻中滚落,墨发铺洒在枯黄的草叶间,恰似幽兰初绽,并无过分娇艳,却衬得白皙的肤光洁如雪,眼尾的绯红则在一片淡色中翩然欲飞。雒洵平素爱极了这抹亮色,曾也肖想过,若有朝一日能将凌霜铭捧在手心把玩,定要好好摸摸看,这眼尾的风景是怎样一种柔嫩的触感。如此大逆不道的妄想,他也只能在月色入户,梦会周公时方有胆量尝试。

  但如今凌霜铭的举动,给了雒洵付诸实践的勇气。

  师尊主动吻了他,定是心悦他的。

  想到此处,雒洵就兴奋得浑身战栗,脑海早在两人相触的刹那便一片空白。待他堪堪恢复了些许神智,身躯早已凭借本能,抚上凌霜铭眼尾那滴将要划下的晶莹。他才惊觉自己方才太过欣喜,以至于将人摁着,一通毫无章法的乱吻。

  他的师尊双眸盖了一层朦胧的水雾,苍白的双颊也不知是因气恼还是怎的,泛起两团轻薄红晕,正一边竭力压抑混乱的气息一边对他投来嗔怒的目光。

  好一副活色生香,美不胜收之景。

  雒洵不禁在心底惊叹一声,只觉自己的脸颊也飞速烧了起来。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对水盈盈的薄唇,可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往下瞟,顺着凌乱的领口,在白玉似的肌肤上流连忘返。

  凌霜铭正在为冲动行径暗自懊恼,抬眼却对上雒洵毫不收敛的眼神,赶忙一把拉住自己的衣领,轻声斥道:“逆徒,你不去救人也罢,现在是给你做这档混账事的时候吗?”

  他摆足了师长的架势,怎奈脸上潮红还未散去,加之手里虽扯紧了领子,但被□□过的布料又岂是轻易可以理顺的,反倒更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这副姿态看在雒洵眼里,是没有半点儿威慑力。

  雒洵滚动几下喉结,待口干舌燥之感缓解一些后,才撑起笑容帮凌霜铭整好衣衫:“是弟子心急了,还是由师尊挑个好日子,弟子倒时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伺候师尊。”

  凌霜铭立刻领会了话中深意,脸登时涨得通红。偏生雒洵这话又说得十分体面,叫人不好发作。他只好轻咳一声,扭过头佯装观察祭坛内的情况,免得这臭小子又口无遮拦惹人羞臊。

  雒洵把凌霜铭这点细微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强自压抑的波澜又开始荡漾,便凑过来蜻蜓点水地在后者额上轻吻一下。

  这小子莫非是属啄木鸟的,还啄个没完了?

  “……你存心想气我不是?”凌霜铭顿时黑下脸,正酝酿着怎么将徒弟训斥一顿,不料对方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已抢先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下。

  “师尊,弟子知错了!”雒洵沉痛地说,“弟子打蛇上棍,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真乃我辈所不耻。待此间事了,返回玉清山,定要在十渊寒狱面壁十年,以反思今日过错。”说罢再抬起头,那对琥珀似的眼眸就如刚从水中捞出,湿漉漉的格外惹人怜惜。

  臭小子竟是拿哭来威胁他!

  凌霜铭一眼便看穿了雒洵的小计俩,可一对上那张俊脸泪眼朦胧的模样,便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他还真就拿这种软绵绵的姿态没辙。

  红着脸相对僵持之际,两道声音一左一右响起,异口同声地吐槽:“啧,真是没眼看……”

  师徒二人立刻分开,各自不悦地朝来人看去。

  沐雪还是一副云华门人的装扮,正幽幽地蹲在雒洵身后,宛如看一尊死物:“孽障东西,再敢沾污吾主半根毫毛,迟早将你的嘴割了……”

  对于沐雪的碎碎念,雒洵早已习惯性地无视,他的视线始终追随在眼前这名突然出现的俊雅修者身上。当看到对方随意地蹲在凌霜铭身旁,抖抖宽袖便要去牵凌霜铭的手时,雒洵立时凛了眉。

  他将凌霜铭从君秋池身边拉开,张开臂膀把人护在身后,警惕道:“我和师尊要怎么相处,与道友何干?先报上姓名罢。”

  君秋池挑挑眉,目光颇为嫌弃地在雒洵脸上扫过,转向凌霜铭时,才换上如沐春风的微笑:“霜铭,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看凌霜铭没有搭理的意思,又自顾自道,“贤侄小小年纪已有了这般修为,果然天赋异禀。只是这心性尚不稳重,还需多加磨炼才好……”

  雒洵尚未反驳,沐雪已对君秋池这副自来熟的样子心生抵触,阴阳怪气道:“大叔你这把年纪,仍旧能往自己面上贴金,才是真的皮糙肉厚,令人甘拜下风。”

  君秋池淡淡地瞥沐雪一眼:“你是霜铭的剑灵,不在十渊寒狱镇守,跑出来作甚?”

  沐雪被他说得一怔,浑身的敌意霎时松懈下来:“你怎知吾主仙去前交托之事?”

  雒洵闻言,又把凌霜铭挡得更严实了些,看君秋池的目光愈发森冷:“怕是早就伺机接近师尊,心怀不轨罢了。”

  “心怀不轨?”君秋池将雒洵的话重复一遍,视线却在雒洵紧牵着凌霜铭的指尖流连。

  “把你的蹄子松开。”沐雪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亦黑了脸,“我看你们两个登徒子,不过五十步笑百步,都离霜铭越远越好!”

  说罢沐雪也去夺凌霜铭的手,但雒洵岂会轻易松开,二人便各执了凌霜铭的袍袖,一时角力起来。

  凌霜铭早就习惯了这两人打打闹闹,但今日被夹在中间,总嗅到一股不同往日的火药味,不觉有些头疼:“撒开,我且问你们,如今年方几何?”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将袖角从沐雪那里抽出,才对雒洵无奈一笑:“阿洵,玩闹便到这里罢,眼下以正事为重。”

  雒洵点点头,委屈而乖顺地松开了紧扣的手指,仿佛方才与君秋池和沐雪互抛眼刀的是另一人。

  君秋池轻轻呸了声,面上微笑早就荡然无存,只剩雷霆骤雨。

  沐雪则怔怔地看着这两人的小动作,不绝怅然若失。在幻境里走一遭,他已想起不少陈年往事——过往将人视作仇敌,如今真正将人拱手让出,原来也会苦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