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铭的目光停滞在雒洵脸上, 想要从小弟子的神情中找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但除了被师长错认的惶恐外别无所获。

  他不是没有想过,雒洵身负魔族血脉, 且融合的魔魂又暴戾无比。加之数次遭遇那名堕仙, 均与雒洵有牵扯不清的联系。

  “玉清派那几名弟子出事时, 你在何处?”

  因还有流商宗的人在场,凌霜铭只是传音给雒洵, 以免让他背上嫌疑。

  “当时弟子正和师尊在一起啊。”雒洵垂下眼帘, 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待我赶到时, 几位师兄已经横遭劫难。”末了他又嗓音微哑地补上一句,“师尊如果不信, 可以询问药仙谷弟子。”

  听雒洵这么说, 凌霜铭才稍微宽心了些:“你是怎么推断出他们定会出事的?”

  雒洵眸将凌霜铭眉目间的疏离看在眼底,眸光晦暗不定:“弟子曾经着过堕仙好几次道, 自是知道他能远隔百里操作人的神魂,因此才担心那几位师兄是否也会遭殃。”

  “如此, 倒是我多心了。”凌霜铭眸光松动下来,“你初次融合魔魂, 曾有过失控迹象……”

  “师尊,弟子神魂内的封印还是您亲自布下的, 您当知道近年来弟子再没出现过失神的迹象。”雒洵迅速地打断了凌霜铭的话,“若师尊没有别的事要问,弟子就去排查在场这些修士,只怕拖久了您的结界也无法困住邪祟。”

  “我观两位衣着, 可是玉清派门下。在下张兰止, 旁边这位是我师弟张晟。”看他们师徒二人似乎终于说完了悄悄话, 张兰止才走上前,把视线放在凌霜铭身上,“这位道友仪容出尘,比之贵派沈初云沈谷主,尚有过之无不及。不知小生可否请教美人尊姓大名?”

  “你少孟浪,还嫌招惹的前辈不够多吗?”张晟立刻拽了拽他的袖角,小声警告道。

  雒洵摘了头上的帷帽,重新为凌霜铭戴好,向张兰止微笑道:“原来是流商宗的道友,我家师尊与沈长老不同,他不喜旁人久视容貌,还请见谅。”

  他虽是在笑,眼中却不见任何暖意,在这冷然睨视之下,四周悄然围上来的修者纷纷收起在凌霜铭身躯上游离的眼神。

  “据我所知,玉清派此次前来的峰主共有两位,不知您是成峰主,还是凌峰主?”张兰止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知,兀自兴奋地追问。

  凌霜铭道:“道友既能看出结界,不如趁术法还能撑住,一同找寻邪祟下落。阿洵,你也别在这里耽搁,感知鬼气的方式我应当教过。”

  雒洵面无表情地点头,也不应声便投入混乱的人群中。

  大堂内陷入恐慌的茶客太过聒噪,凌霜铭便回到二楼的隔间内坐下。

  从这里刚好能将下头的情形看得一目了然,包括雒洵那抹青色人影。

  这小子方才似乎很不高兴?

  凌霜铭看着雒洵前后忙活的模样,眸中神光微动。

  青年的背影如挺拔的修竹,即便隐在人海中,都能一眼瞧出。当年的小团子近几年肉眼可见地成熟起来,已能帮上凌霜铭不少忙来。

  可近来凌霜铭却觉得,雒洵眼中潜藏的情绪越发令人费解。

  就像现在,他并不能读懂雒洵到底在为什么感到不快。是气自己怀疑他行凶,还是因方才流商宗那名小辈的轻浮行径迁怒于他?

  想到这里,他陡然转眸望向雅间门口。

  张兰止竟不请自来,熟络地在他面前坐下:“前辈,弟子能讨杯茶喝吗?”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搭话,颇有些古怪。

  凌霜铭按耐着性子,抬眸等着张兰止继续下文。

  看凌霜铭如此吝啬言语,张兰止讪笑几声,自行斟了杯茶:“奇怪,成前辈当年在我们流商宗可是活跃得紧,怎么现在变得如此沉默寡言?”

  凌霜铭有个关门弟子的事,即便在玉清派内,都只有知行堂的弟子清楚,别派人士不知其实很正常。张兰止应是听了雒洵对他的称呼,误以为他是成镜影。

  根据系统提供的情报,成镜影多年来游历九州,早年也曾去过流商宗,还闹得不甚愉快。难怪这流商宗弟子见了玉清派,便要前来招惹。

  可惜凌霜铭对成镜影的旧事并不感兴趣,他早就困倦不堪,只想早点解决了茶楼内的鬼修,回去歇息。

  “年岁久了,沧海亦能化作桑田,何况是性格。”

  张兰止闻言却笑容凝滞,冷哼道:“那成长老可还记得宗主韵瑶音?托您的福,宗主至今仍然心魔难解,果然你们玉清派都是群薄情寡义之辈!”

  呵……居然是情债。

  凌霜铭顿时无奈下来,韵瑶音听其名像是位女修,他的好师姐虽行事放荡不羁,也是位货真价实的女修,两位仙姝怎会生出这层关系?

  定是张兰止这些晚辈讹传,弄错了。

  他方想开口纠正,雒洵已重新回到二楼上,闷声汇报:“前后看过一遍,这里并无鬼气存在,所有茶客都一如常人。”

  张兰止显然并不信雒洵这套说辞,转向紧接着进来的张晟:“师弟,你也一起去看了,有找到疑犯吗?”

  张晟不知自家师兄和凌霜铭结下了梁子,答道:“确如这位道友所说,我们反复看过,这里完全没有鬼气残留。”

  雒洵看见张兰止对凌霜铭不敬的姿态就来气,冷笑着推开他,自己坐到凌霜铭对面:“道友觉得他人靠不住,大可自己去试。”

  “玉清派的小仙长说得对,你必定没有查验过自己身上,不如就让在下亲自替你看看。”

  张兰止被雒洵推得一个趔趄,心里亦起了火,当下就伸手往雒洵神海上点。

  “兀那小儿,欺人太甚!”沐雪素日专找雒洵的不痛快,但也被张兰止的行径激怒,祭起法诀就想加入战局。

  凌霜铭挑眉将它拦下:“莫急,且看雒洵如何应付。”

  楼下仍在为鬼修作乱闹得人仰马翻,根本没人注意到二楼也爆发了一场混战。

  雒洵一个转身避开张兰止的剑诀,反手向其胸口拍去。

  他们二人都是筑基后期,雒洵看起来还要稍逊一筹,故此张兰止也不惧这裹挟雷霆万钧的攻势,当即运功正面与他对了一掌 。

  灵力余波在隔间内肆虐横扫,附近的屏风桌椅顷刻之间碎裂成齑粉。

  法光正中有人惨呼一声倒飞而出,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师兄!”张晟快步上前,将张兰止从地上拉起来,急忙运功为他理顺经脉。

  “不必做多余的事。”被修为低于自己的人以吹枯拉朽之势击败,简直是奇耻大辱,张兰止愤恨地擦去唇角血迹,指向雒洵,“你做了什么手脚,胆敢暗算于我!”

  “张道友,技不如人认赌服输。”沐雪戏谑道,“与你对掌这位,是我峰修为最弱的小辈。道友这功力委实太过丢人,不如现在改投我峰,还能混个扫地鹤童当。”

  “住口,无耻之徒。”张兰止转而指向凌霜铭,咒骂道,“尤其是你,不忠不信的偷腥贼,我流商宗与你势不两立。”

  雒洵目光彻底冷下,如同看死物般注视着张兰止,手腕一抖,一柄灵剑被他握在掌中:“找死。”

  看雒洵如尊杀神一步一顿地逼近,张晟急得冷汗涔涔,但几番挣扎后还是面色苍白地起身挡在张兰止身前。

  “这位仙长,我师兄平时不这样的,想来是双方有什么误会,有话好讲何必大动干戈。”

  “谁先动手,便去同谁说,我只知道张兰止今日死了。”

  雒洵丝毫不为所动,轻而易举地提起张晟的衣领,把人丢在一边。

  被他拎在手里的长剑,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张兰止这才开始因惧怕而战栗,但为时已晚,雒洵的长剑已贴在他喉头上。

  凌霜铭仍坐在桌前端着茶盏悠然啜饮香茗,看到雒洵的举动,指尖微光吞吐,准备随时制住小徒弟。

  其实流商宗弟子的死活他并不关心,只是现在和流商宗闹不愉快,会影响缉拿鬼修的进度。

  那边雒洵正用剑身拍打上张兰止一张也算俊朗的小脸,轻声道:“先前用哪只眼睛看了师尊,便剜哪只。而你这嘴巴对师尊不敬,今后不如也彻底闭上吧。”

  他声音轻柔,好似晚秋微风轻抚柳梢,随之而来的寒意却顺着脊背爬上来,冻彻心扉。

  凌霜铭心下一惊,他的小弟子自打入了试剑峰,狠戾的性情便日渐收敛,近几年更是表现得天真良善。

  今天雒洵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又变得这般阴郁偏执?

  正当他准备出手打飞雒洵的灵剑,那即将碰到张兰止眼瞳的剑尖却是自发顿住。

  浓如实质的鬼气自张兰止身上冒出,雒洵猝不及防,被呛得倒退数步,撞在凌霜铭怀中。

  凌霜铭顾不上张兰止那边,水灵气夹杂着清圣剑气源源不断地送入雒洵眉心,净化着侵蚀神魂的阴邪戾气。

  沐雪则在他百忙中抛出的眼神示意下,祭起沐雪剑锁向张兰止的识海。

  眼见雒洵澄澈的眸间涌上赤红血色,他当即喝道:“沉心静气,莫要被戾气影响!”

  手上不停歇地运功对抗邪祟之力,他心中不免直犯嘀咕。

  ——怪哉,以雒洵目前心性,这点鬼气理当对他无用,傻小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