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凌霜铭抽剑就要掀了别人摊子, 沐雪剑上灵光一现,长剑自发从他手中飞出,落在一个半大丫头手里。

  “霜铭息怒, 这里人多口杂, 你若是和那老头儿过不去, 回头岂不是全九州都知道你也在听自己的话本子吗?”

  雒洵向来和沐雪不对付,不等凌霜铭回答, 已抢先问:“依你之意, 就这样放任他们污蔑师尊清白?”

  沐雪沉默一下,对雒洵笑了笑:“左右不是吾主和他人的绯闻, 编排主人和剑灵间的小故事,也无伤大雅吧?”

  “掉毛鸡也想吃飞上枝头变凤凰。”雒洵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他不愿让凌霜铭更加心烦, 凑到沐雪耳畔冷声道,“真不知道师尊是怎么留你这种无耻之辈到今天的。”

  剑灵同样回以眼刀:“彼此彼此, 雒师侄不如反省自己,为何偌大的上仙界, 都找不出几本你和霜铭的话本?”

  底下说书人还在大声讲着叫人面红耳赤的情节,身旁则有两个活宝吵得不可开交, 凌霜铭只觉坐立难定,喝到口中的清茶都有些涩味。习惯性地想伸手揉上眉心, 却不小心碰到帷帽的边沿。

  凌霜铭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雒洵先前买来的帽饰,便摘下来扣到雒洵头上:“去叫他换篇讲罢。”

  雒洵看上去还是极不情愿的模样,可既然是凌霜铭的吩咐,他便照做了。

  沐雪对着雒洵下楼的背影吐吐舌头:“霜铭, 你不爱听何不直接回去, 同这个小鬼逛街有什么意思。”

  凌霜铭示意它不要讲话, 指了指旁边的隔间。雕花的屏风上有灵力暗暗流动,这是被人施加了隔音符的迹象。可施咒人的修为太过低微,对凌霜铭二人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只需集中精神去听,仍能得知大概内容。

  听其声音,应是两个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正嗤笑不已:“底下在讲的,可是玉清派那位凌峰主。自他名声传开,也不见其人为上仙界出力,反倒是这些民间传说遍地开花了,你说他究竟与几个男人纠缠不清?”

  “张兰止你小点声,此等大不敬的话,千万别叫人听去了。”另一人赶忙道,“说起这位凌峰主,听说玉清派也死了好几个筑基后期,现在应该也到云天城了。”

  “事情越闹越大,云华门为何还要遮遮掩掩!”隔间内传出手掌敲在桌案上沉闷的声响,名唤张兰止那位忿忿道,“我们流商宗可是因为他们死了好几名师弟,不过是看那城中的神殿实在诡异,他们竟连走进些都不准。这里不准看,那里不准瞧,到底是请我们帮忙,还是抓人来坐牢啊?”

  “兰止算了算了,或许陆掌门也有苦衷呢?”

  凌霜铭微微颦眉,云天城居民看起来多与仙门有渊源,修仙者并不似凡人那般喜欢奉神,天道才是修士所信奉的。因此这样的城池会出现神殿,确实有点超出常理。

  而听这两个弟子所说,他们乃是出自上仙界“两派三宗六门”之一的流商宗,是上仙界赫赫有名的修仙大派。陆聆渊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阻止流商宗弟子进入神殿?

  即便是看在十一派同气连枝的情谊上,也不该拂了人家的面子才对。

  他的思绪在底下传来震天响的抚尺声后戛然而止,只听那说书的老先生比刚才还要精神百倍地吆喝:“既然这位小兄弟说剑仙灵凰的话本子太过老套,老夫只好拿出姑苏一剪梅先生新出的本子说与客官听了!”

  没等站在他身旁,浑身直冒寒气的雒洵发话,立刻有人鼓掌叫好:“一剪梅先生居然出新作了,快说来听听!”

  “一剪梅先生的话本,初读惊为天人,再读已沉醉其中。我虽不曾见过凌剑仙,却也因先生的本子对之神往已久。”

  凌霜铭:“……”

  如果是因为那些捏造的香艳片段,他宁愿继续声名狼藉下去。

  说书人的桌案上,茶客们送来的灵石已对得有小山那么高,他眉开眼笑地扫视一圈听众,轻轻嗓子继续讲道:“却说剑仙年少时,乃是乡野中一名牧童。谁知村庄后山出了只黑风怪,为凡人吸食凡人精血,将全村上下数百口人屠戮殆尽。剑仙目睹父母死在自己面前,不知怎的就捡起地上树枝,一剑贯穿妖怪胸膛……”

  “好啊,不愧是玉清祖师转世,天赋异禀!”

  “老头儿,说重点,这些前戏可以略过了!”

  “霜铭,真有此事?”沐雪听得尴尬极了,悄悄问身旁垂首喝茶的人。

  “我会剑术,是在九年以前。”凌霜铭冷声道。

  那说书人尚在不着边际地胡扯,说出的内容却突然来了个大拐弯:“尘微仙尊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幕。少年面容姣好,白皙到一尘不染的肌肤上,点了几滴落红。沧海桑田也无法磨灭这一眼,遂将其收作关门弟子。数年后某日剑仙外出历练,为妖邪所伤。仙尊又想起数年前惊鸿一瞥,回过神来,早已将剑仙按在身下,颠鸾倒凤……正要向徒儿道歉,谁知剑仙泪眼涟涟地抬起头,哀求他继续……”

  “够了,你这老乌龟满口污秽,可有学会‘死’字如何写?”雒洵听到后面,额上青筋突起,一把揪住说书人的衣领,将整个人提离地面。

  茶客们顿时大惊失色,不少人急忙祭出法宝,指向雒洵:“你是什么人,敢对祁先生不敬!”

  被上百人那武器对着,雒洵只是淡淡地环顾一圈,面不改色地嗤笑一声:“应该问问,这祁老头又是什么人,有何资格抹黑凌峰主为人?”

  帷帽随他的动作,轻轻飞起一角,露出他身上青色绣着松纹的袍裾。

  立刻有眼尖的人认了出来:“他是玉清派的小仙长啊!”

  茶客们悻悻地放下法宝,干咳几声继续坐下喝茶,当作无事发生。

  祁老头常年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现在直接舞到人家弟子脸上,玉清山位列两派之首,他们可不想招惹这大麻烦。

  “这位……这位少侠,小老儿也是讨口饭吃,要算账就找那个姑苏一剪梅啊,就是他写的东西!”看这些滑头滑脑的客人都不敢出头,祁先生马上老泪横流,向这杀气腾腾的仙长服了软 ,“少侠若是不信,这些话本子尽管拿去,上头还有姑苏一剪梅的亲笔署名。”

  “今后都不准再凭空污蔑凌峰主清白,顾好你的项上人头!”雒洵接过祁老头上缴的话本,看到后者指天发誓,面色才稍缓了些。

  “阿洵这小子,怎么就养成了冲动的性子。”看着雒洵拿起话本打算回楼上,凌霜铭摇头失笑。

  沐雪乜斜他一眼,没有应声。

  动不动就拔剑砍人的习惯,跟谁学的不是一目了然吗?有时候它到乐意凌霜铭话多些。

  谁知底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凌霜铭顺着响动往下看。

  那说书的祁老头一改唯唯诺诺的模样,双目赤红似条疯狗,张牙舞爪地向雒洵扑去。雒洵听到身后的动静,轻巧地往旁边迈出一步,侧身躲开了祁老头撕咬过来的嘴巴。

  后者一击不中,嘴中咕嘟不止地发出低哑咆哮,又不依不饶地冲过来,却一头撞在雒洵的护体灵气上,顿时磕得头破血流。

  凌霜铭刚想起身去帮忙,旁边的隔间悠悠传来一阵轻笑:“道友,这症状和近日的怪案颇有几分相似,不如一起出手把他制住。”

  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既然对方开诚布公,凌霜铭也不再顾忌什么,身形一闪出现在祁老头身后,屈指往要穴上点去。

  那两位流商宗的弟子紧随其后,也依照他的作法一齐点上祁老头穴道。

  这一指为防伤到人,凌霜铭之用了一成功力,但也足够将筑基修士定上数个时辰,怎料点到炼气期的祁老头身上,却如石沉大海。

  “不对,他在吸食我们的灵气。”张兰止诧异地收起攻势,“一个说书的老头怎会用这种邪法?”

  几人如临大敌地飞身远离了祁老头,正想商讨个办法将人拿下,祁老头的面色倏然一僵,泛上大片青紫色,嘴角亦吐出几口白沫来。

  不出几息功夫,人便彻底没了气息。

  “完全符合疯癫后暴毙而亡的描述。”沐雪走上前翻翻老头的眼皮,眼珠已然涣散开来,它又点上老头识海,“此人的魂魄全部消失了。”

  茶馆中皆是行走江湖,消息灵通的修士,谁也想不到在云华门那般严密的看守下,邪祟居然还会越界而出,在这修士众多的地界横行作乱。

  当下就有人哭天喊地往外冲去,被一道无形结界挡下。

  “放我出去,我只是来喝杯茶,不想陪你们送命!”那人不死心地祭出命剑在结界上劈砍着,一面怒不可遏地呐喊道。

  立时有不少人加入他的行列,然而数道法光轰在那层薄薄的灵气上,结界仍如铜墙铁壁,不可撼动分毫。

  凌霜铭收起手上的灵流,淡漠地看他们作无用的挣扎:“结界可以隔绝鬼气,这鬼修作案后不可能跑远,定潜伏在这里的某人身上。”

  说罢他的视线在雒洵身上逗留一阵,桃目中闪过疑惑。

  雒洵根本没有接触过玉清派那些死去的弟子,为何先前鬼修是附在他身上的?

  小弟子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抬目与他对视,澄澈的琥珀眸子里渐渐泛上他并不懂的复杂神色。

  “师尊,您在怀疑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