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洵狭长眼眸中一片晦暗血色, 满身浓稠魔气凝如实质,将人压得几乎喘不上气。

  他的步伐很慢,却在瞬息间到了凌霜铭身前, 伸出双臂将人紧箍在青梧粗粝树干上。

  两人离得极近, 凌霜铭能清晰地看到, 那对被血丝覆盖的琥珀中倒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容。炽热而急促的呼吸喷吐在脸颊上,让他不自在地偏过头。

  这孽徒似乎已全然无法认人, 看向自己的视线全然没有往昔的钦慕, 而是充满侵略意味,带着浓烈的仇恨。仿佛要把他活生生拆碎, 将骨髓和着血肉一起吞下似的。

  这羽矜贵的鹤难得垂下脖颈,在他侧过脸时, 大片白皙肌肤便从领口露出, 印在雒洵满是血污的视野中。如火海中忽然降下细雪,撩拨人几近干涸的喉舌。

  受浑噩意识驱动, 雒洵本能地一口咬上那片莹雪,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无需如何用力便绽裂开来, 清甜血味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涌上舌尖。

  凌霜铭瞳孔紧缩,被雒洵的举动惊得一时无法思考。

  他本就重伤难愈, 体温随血的流逝很快降下,双膝一阵发软勉强撑住身后的树干才未往下滑去。

  这样下去, 只怕会被雒洵这小崽子活活吸尽浑身精1血。

  想到这一点,他终于回过神,趁雒洵还在贪婪地埋头吮1吸他的血液,运掌为剑往这大逆不道的孽障后劲上劈。

  怎料雒洵虽失去意识, 战斗的本能还在, 竟如同身后长了眼睛, 飞快地闪身躲过这一击。

  偷袭未中,凌霜铭立时变招,运使掌风改往逆徒胸膛上拍去。

  当然他这轻飘飘的一掌又被雒洵轻松避开,但好在终于放过了他的侧颈,而他则被出招的力气一带,往前趔趄几步,一脚踏进损毁过半的星衍阵法内。

  凌霜铭鬓发在方才争执中略微有些凌乱,微微喘息着拉起领口。殷红的血还在自伤口溢出,红梅点落在一片莹白中,平白生出凌虐的美感。

  雒洵仅存的注意力皆被这刺目的血迹吸引,循着血腥味攻了过来。

  凌霜铭连忙运使身法,暴虐魔气擦着他的脸颊呼啸而过,几缕飘荡在空中的墨发被整齐地削下,缓缓委顿在玄奇阵纹间。

  “小祖宗,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望着再度朝自己逼近的雒洵,即便凌霜铭涵养再好,也忍不住骂出声来。

  情急之间,他忽然将目光落在地上那簇乌黑的发上。

  此阵是林决云与当年落星峰主联手设下,用以封印仙魂与魔魂的。既能封印第一次,若他依照原先的阵纹输送魂力,再次运转阵法,是否就能借由星辰之力封印魔魂第二次?

  且雒洵这副人不人魔不魔的鬼样子,即便被他带出禁地,只怕也要被仙魔两道联手剿杀,这正是一举将雒洵的魔骨彻底封印的好机会。

  打定主意,面对出招狠厉的雒洵,凌霜铭不再一味闪躲,反而持着沐雪剑迎了上去。

  好在雒洵现在是具为魔息支配的空壳,只会凭着本能强攻,因此有冰凰灵力支撑,凌霜铭倒也能勉强招架一两式。

  就这么且战且退,雒洵很快便被引到阵中。

  最后的掏心一掌,凌霜铭并未闪避,冰眸掠过毅然之色,双手飞快地结出几道法诀。

  “沐雪!”

  剑灵与主人心意相通,沐雪低哑地咒骂一声,从长剑中跃出:“霜铭你疯了,这小子现在已经是踏虚巅峰,吾若是挡不住,够你再死一万次的!”

  话虽是这么说,他还是化作冰凰幻影,死死护在凌霜铭心口位置。

  凶悍掌风袭至,凌霜铭不由自主地阖上眼眸,脑海中又回想起被剜心时那难以忘却的痛楚,脸颊顷刻间褪去了全部血色。

  谁知预想中的利爪并未落下,而是倏然顿在他身前,四散的劲力带起一阵罡风,吹得凌霜铭垂在两侧的墨发翩然翻飞。

  凌霜铭疑惑地抬眸,只见雒洵眼底闪过一阵迷茫,抱着脑袋向后踉跄几步,似是在犹豫挣扎。

  最后这逆徒只是红着眼嘶吼一声,将凌霜铭瘦削的身躯环在怀中,又张口咬在侧颈还在止不住溢血的伤处。

  两人就这么维持着诡异的相拥姿势,一同跌坐在阵法中央。

  有鲜血自雒洵唇角淌下,滴落在身下的阵纹之上,倒灌而出的星辰之力自发往阵法中回流,已然黯淡的阵纹竟重新焕发灵气,飞快地流转起来。

  凌霜铭:“……”

  这孩子莫非是属狼的,怎么如此爱咬人。

  沐雪亦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怎么看怎么少儿不宜。

  虽说过程奇怪了些,但好在大阵还是顺利启动了。

  凌霜铭轻诵咒诀,蕴含沛然魂力的一掌拍在阵眼之上,灵阵立刻爆发出泓大灵流,如同几根巨大的锁链,绑缚住雒洵的四肢,渐渐融入雒洵体内。

  躁动不安的魔魂感应到危机,开始疯狂反噬,几把锁在雒洵元魂之上的锁链竟在这绝地反扑中有所松动。正在凝神施术的凌霜铭亦受到冲击,神魂一阵摇动,唇角洇出一抹血色。

  见凌霜铭咬紧牙关,拥在雒洵后背上的双手间法光又炽烈几分,沐雪急声道:“霜铭,不可再耗魂力了,这样下去,你会陷入沉睡!”

  然而,更多急切的劝阻还未说出,便被一道轻柔如风的笑堵在唇齿间。

  沐雪幽蓝眸子骤然一缩,仿佛看到千年前,林决云最后倒在阵法中,对他露出染血的微笑。

  “好沐雪,我睡着的时候,阿洵就交给你了。”

  “凭什么,为何又是吾来等你!”沐雪胸中无端涌起炙热的怒火,还夹杂了酸涩的味道,“吾是欠了你们这对师徒什么!”

  但阵法倒了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皆不省人事,无人能够回复。

  这声愤怒的控诉,最终只是随着寂然长风飞卷了很远。

  -

  落星渊外,死守在禁地出口的弟子们传出一阵哗然声。

  那日凌霜铭一剑断兽潮,率领弟子进入渊内救人,竟真的让被困数日的掌教和众位宗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只是这些脱险的人,皆是一脸凝重,全然找不出半点劫后逢生的喜悦。

  陌林第一个迎了上来,紧绷着脸向易千澜问:“凌霜铭呢?”

  易千澜将背上尚处于昏迷中的沈初云一把丢给药仙谷弟子们照料,神情沉重地摇摇头。

  “师弟,不……林师祖他还在崩塌的第十渊内,我也料不准他之生死。”

  有离得近的弟子听到他们对话,皆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瞧出惊骇。

  凌霜铭那样惊才绝艳的剑者,只是昙花一现,便悄无声息地陨落在禁地中,世间怎会有这般令人扼腕之事?

  当然,最让人难以置信的,还是这向来严谨的大师兄对凌霜铭的称呼。

  “大师兄,你说凌长老是祖师爷?涉及到我派祖师之事,还是别向我等开玩笑了。”

  这时,整个人都罩在一片阴郁中,一言不发的御清尘深吸口气,沉缓地开了口:“千澜没有说笑,凌霜铭正是我派祖师转世。”

  柳如烟亦道:“我等离开时,第十渊内支撑大阵的阵眼已濒临崩溃,但现下阵法又归于正常运作,应当是林祖师出手修补所至。大师兄不必灰心,兴许……祖师还活着。”



  人群中又轰然爆出一阵议论,谁能想到,那连剑都拿不稳,在剑修大派的玉清山上受尽白眼的废材长老,竟会是为所有剑者可望不可即的剑心境宗师。

  更可怕的是,他们仗着凌霜铭为掌教冷落,将人欺辱了许久。这般行径,与公然骑在祖师爷头上撒野有什么区别?

  不少弟子已冷汗涔涔,一时不知该祈祷祖师爷无恙归来好,还是期盼他就死在禁地内好。

  “千澜,大阵既已修补完毕,即日起你便带着师弟们轮番前往禁地,务必要寻到林师祖的踪迹。”御清尘似已强行从压抑情绪中走出,又恢复了淡漠的掌教气度,吩咐道,“若你二师妹回来,也将此事支会她知道。”

  “是,弟子谨遵师尊命令。”易千澜心中正担忧凌霜铭安危,巴不得立刻返回禁地寻人,当即抱拳领命。

  “你让小辈们寻人,那我等呢?”柳如烟不解道。

  御清尘淡色眼眸中,平静得宛若一汪死水,缓缓望向渺不可及的天外:“自是去寻散落的元魂,我要将师祖完完整整地寻回来。此事务必保密,绝不可让别派有心之人知晓。”

  自此,落星渊外剑者是如何一剑光寒千山,人又是如何清皎如月,见之忘俗的消息,便如插上翅膀,迅速地在上仙界传开。

  不少剑痴闻之,皆扼腕叹息,甚至掉下泪来。

  ——上仙界万年出了的剑心境宗师,几乎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还未来得及瞻仰,便猝然陨落,当真值得人为之失声痛哭一场。

  一时间,想要上门凭吊的修者,几乎要将玉清派的山门踏破。

  与此同时,一抹绯红人影便是在这兵荒马乱之际,悄然踏着清风遁入护宗大阵内,飞快掠至落星渊外。

  彼时易千澜与玄持光正欲打开大阵,照例进入禁地寻人,见到天外坠来的赤红流光,对视一眼顿住脚步。

  “是二师兄!”玄持光喜道。

  话音未落,眼前已站了一道颀长人影。

  红衣如火,眉目凛冽,乌发被随意束在脑后,背上还负了一柄足有一人高,三尺宽,剑气四溢的巨大灵剑。

  与玄持光的欣喜不同,易千澜则是责备地看眼此人:“成镜影,你总算想起回山了。”

  来者笑容清扬,飒然道:“听闻凌师弟失踪数日,我这做师兄的,自然要来接我们的小师弟回家。”

  “不必了。”

  成镜影话说至一半,阵法入口处忽地打开一道缝隙,有清冷嗓音自阵内传出。

  只见一身幽蓝眉发霜白的青年,面无表情地抱着个瘦削的月白人影,身后还跟着位看起来不足六岁的小童,缓步从禁地走出。

  “凌师弟!”“冰凰大人!”玄持光和易千澜异口同声道。

  只有成镜影紧盯着被抱在怀里的青年,片刻后沉吟道:“小师弟这脖子和嘴上,是怎么了?”

  沐雪低头看眼主人雪肤上醒目的红印,俊脸一黑:“蚊子咬的。”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眼身后粉雕玉琢的小童。

  后者脸颊飞起一抹可疑红晕,大眼睛无辜地巴眨几下。

  “黑脸大哥哥说得对,是蚊子咬了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点肠胃紊乱,如果明天咕咕没有更新,她很有可能是在wc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