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寂寂,寒意从肌肤蔓延至心底。

  单明修握着黄金面的手指不断收紧,声音艰涩道:“是我欠了你。”

  殷离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明显不想听,“既然你这么觉得,不如放我走,一别两宽,再不想见,然后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单明修看着他,道:“除了这个,都可以应你。”

  殷离舟闻言,轻笑一声,声音中透着讥讽,“你觉得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想和你要的。”

  话音一落,便见单明修的眼中有什么暗淡了下去。

  殷离舟转过头,又打了个哈欠,“困,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转身向城楼下走去。

  殷离舟回到天玥楼时,已经是子时,除了巡夜的修士,其他人早已睡下,一片安静。

  殷离舟只觉得疲惫异常,草草洗漱完便躺下。

  然而翻来覆去半天,却始终没有睡意。

  他明白单明修的意思。

  但那又如何呢?

  单明修救了他一命,他也还了。至于其中是怎样的因果关系,他已经懒得去追究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就此放下芥蒂,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凭什么有苦衷就该被谅解?

  殷离舟想着,抬手摸上自己的侧颈。

  因为没有了那难以忍受的疼痛,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里还有一道罪枷。

  是该疼一疼的,这样才能让他别忘了那些曾经。

  想到这儿,殷离舟闭上眼睛,掩住眸中的冷意。

  第二日。

  殷离舟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待他洗漱好下楼,凌殳他们已经在吃饭了。

  单明修也在,身侧空着一个座位。听见楼梯上传来声音,抬头向他看去。

  殷离舟一眼便看到了他眼底泛着的青,猜测他应该是一夜没睡。

  但也没说什么,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径直坐到了凌殳的身边。

  凌殳因昨日的宿醉未消,难得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地喝着手中的醒酒茶。

  殷离舟向来是不用人伺候的,十分自觉地起身,将单明修面前摆的还未动过的桂花糕和莲子粥端了过来。

  殷离舟早上一向是没有胃口的,但因这些都是他爱吃的,才勉强吃了几口。

  还没吃完,身旁的凌殳已经恢复了过来,将手中的茶放下,抬头对着对面的单明修问道:“昨夜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单明修摇了摇头,“一夜平安。”

  凌殳闻言,面上并没什么喜色,反而眉头微皱,抬手揉起了太阳穴。

  “敌在暗,我在明,的确难办。”

  殷离舟闻言,将手中的桂花糕放下,也说道:“那人做得干净利落,我们连线索都没有,确实被动。”

  “倒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凌殳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块青色的玉佩,放在了桌上。

  单明修:“这是?”

  凌殳转头看向殷离舟,道:“还记得那晚我要抓的贼人吗?”

  殷离舟看着他,嘴角微微抽动,“永世难忘。”

  凌殳有些尴尬地沉默片刻,移开目光,继续道:“那夜他潜入天玥楼,被我发现,这块玉佩就是我和他交手时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那贼人到底是谁?和血洗辖府的人有关吗?”殷离舟问。

  单明修摇了摇头,“尚且不能确定,但是一伙的也说不定,毕竟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血洗辖府的就是一个人。”

  “也是。”殷离舟说着,目光也落在了那块玉佩上,“这上面有什么线索?”

  凌殳抬手,将玉佩翻了个面,抬手指向中间处。

  “这儿刻着一个秦。”

  因那个秦字,凌殳决定将洹樾城中所有的秦姓人家都排查一遍。

  并且信誓旦旦地说道:“若再看见那个身影,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殷离舟虽然觉得不靠谱,但至少比干坐着等人自己出现强,便也同意了。

  转头一看单明修,他也起身打算跟着出去。

  凌殳自然没意见,让人拿了洹樾城的居住名册分给众人,便出发了。

  洹樾城直通南北,人员密杂,秦姓也多。

  他们走了一天,连三分之一都没排查完。

  凌殳倒也不气馁,难得不再怕苦,日日和他们一起出去。

  之后的几日便都是这样,白日排查,夜晚防卫。

  但偏偏事与愿违。

  自那以后洹樾城再无一人死亡,排查完所有秦姓人家,也没找到那玉佩的主人。

  “真是邪门了!”又一次无功而返后,凌殳实在恼火,把玉佩从怀里掏出,直接摔在了桌上。

  殷离舟眼疾手快,一把将玉佩接住,递给一旁的不渝。

  “这好歹是块玉,哪禁得起你这么摔。”

  凌殳轻嗤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就这品相,说它是块玉都是在抬举它,给下人我都嫌丢人,戴它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

  一旁的不渝伸手将玉接过,神色淡淡,附和道:“少爷说得是。”

  殷离舟无奈地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和一块玉置什么气?别着急。”

  凌殳一听,冷声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丢家主印的不是你,马上要继任的人也不是你,你自然不急。”

  殷离舟知道他的狗脾气,也不生气,自己喝了杯茶,懒洋洋道:“行,那你就继续着急吧。”

  “你……”

  “少爷。”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不渝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凌殳瞪了殷离舟一眼,这才回过头问他,“何事?”

  不渝看着他,目光沉静,如往常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绪,“七日后便是受封大典,不能再继续耽误了。”

  凌殳闻言,瞬间哑了声,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许久之后,才闷声回道:“行,那就先回去吧。”

  毕安阁的受封大典很是隆重,广发邀贴,八大门派掌门皆受邀前来。

  单明修自然也在其中,因此干脆与他们一同前往荆淮。

  殷离舟没什么意见,甚至有几分期待。

  因为凌殳这人向来不会苛待自己,衣食住行皆是一流,跟着他也算奢侈出游一圈。

  凌殳的东西多,光整理便是一日,因此出发已经是第二日了。

  然后便看见了来接他们的马车。

  殷离舟早就听说过,凌殳虽是修士,但因受不了风吹日晒,绝不御剑,出行皆靠车马。

  且他的马车也是修真界一绝。

  轿身以乌木制成,并饰以金银,外有三十二人抬轿,里面不仅有卧房,书房,甚至还有恭房。

  地面铺以狐皮,人坐其中,如履平地。

  虽早有耳闻,但亲眼见到,才知一辆马车也能奢华到这种地步。

  一想起自己即使当魔尊那会儿,也过得穷了吧唧的日子,殷离舟觉得心里有点堵。

  “怎么着?没见过世面被吓住了?”凌殳看着殷离舟半天回不过神的模样,嘲笑道。

  “没有。”殷离舟随他一起上了马车,说道:“就是突然觉得你之前让我留在你身边当跟班的提议挺不错的,我现在同意还来得及吗?”

  凌殳被他逗乐,轻笑一声,回道:“晚了。”

  “哎。”殷离舟作出一副痛惜的模样。

  然后便听凌殳突然拖长了音调,“不过……”

  “什么?”

  “你若这几日让我高兴,别说跟班,给你个长老之位都不是不可。”

  殷离舟知道他在说笑,但也乐呵呵地附和,“凌阁主大气。”

  “那是自然。”

  就这样一路笑闹,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他们很快就到了荆淮。

  但离毕安阁愈近,凌殳就愈发沉默。

  殷离舟知道他心中紧张,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尽量与他聊些轻松的话题。

  但再难以面对,毕安阁还是到了。

  下轿时,凌殳面无表情地起身,抬步就走,倒是殷离舟忍跟在后面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他,“你的家主印?”

  凌殳知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拿不出就拿不出吧,反正现在凌家就我一个,他们还能真不让我继任不成?”

  殷离舟心中仍有一丝担心,但听他说这样说,似乎也没错,只能暂且把心放下。

  受封大典将至,虽然大部分事情不渝已经帮他操持好,但身为阁主,有一些还是免不了他亲自到场。

  因此刚将他们安置好,凌殳便匆匆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他们都没再见过。

  时间一晃而过,受封大典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

  大典清晨。

  殷离舟刚穿好却隐山加急送来的礼服,正准备出去,却听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便听一旁传来了敲门声。

  殷离舟有些诧异,他旁边住的是单明修,谁一大清早会来敲他的门?

  殷离舟推门走了出去,然后便见人已经进去,只瞥见了一片红色的衣摆。

  殷离舟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也敲了敲门,叫道:“师尊。”

  里面很快便传来了单明修的声音,“进。”

  殷离舟推门走了进去,入眼便是一道红色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头佩金冠,一身暗红色礼服的凌殳。

  他站在单明修身侧,怀中紧紧抱着什么,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不知是惊还是喜。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该在……”

  话还没说完,终于看清了他手中紧紧抱着的乌木盒子里的东西。

  是一方暗红色的,表面泛着淡淡金光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