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剑尊他为何抢亲[重生]>第90章 三更合一   和你一起面对

  两人回到住处, 南荣麒正翘着脚张望,见他们安全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将手里食盒提进了屋里,掏出除了萧倚鹤点名的几道菜以外,还有一盅桂花酿。

  萧倚鹤没心没肺地欢呼一声,瞬间将烂柯台上的不快抛之脑后,一口菜一口酒地大快朵颐起来。

  薛玄微去吩咐了道仆帮忙准备沐浴热水, 然后回来与南荣麒坐在一旁陪他说话。

  “我刚才听你的,去跟几个清静宗弟子聊了聊。他们说段从远这些年深居简出,行事严谨, 大事仍是向老宗主汇报后才裁决。”南荣麒压低了声音道:“但我后来到老宗主闭关处查探了一下……他洞府之外层层禁制,我好容易潜进去了,你们猜怎么着?”

  萧倚鹤两人同时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南荣麒见他俩不配合, 也就不再卖关子,“还真被玄微猜中了,那老头儿洞府里是空的!里头少说也空置有三五年了, 石台上全是灰尘, 旁边的武器架也都生锈, 别说有人住,连个虫子都没有。”

  “里面可有暗道?”薛玄微问。

  南荣麒摆摆手:“就是个石窟窿, 一眼看到底,能有什么暗道。”

  薛玄微沉吟了片刻。

  萧倚鹤舀了一勺雪花鸡淖,鼓动着两腮咕叽咕叽嚼完,又啜了一口香甜可口的桂花酿,痛快地一叹, 才开口道:“老头儿说是闭关十几年没露面了吧?依我看,他多半是已经陨了。至于他是怎么陨的,只有如今的代掌门段从远知道了……”

  “嘘嘘嘘!”南荣麒大惊,去捂他的嘴,“你轻轻松松的怎么一张嘴就是骇人听闻的东西!”

  “我刚才见着段从远了,他身上气息很不一般,”萧倚鹤推开他的手,嫌弃地拿手帕擦了擦嘴,“恐怕此刻他的修为要远胜过你。”

  南荣麒掩住嘴,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他把老宗主……这怎么可能!”他随即摇头,觉得这猜想过于荒唐,“老头儿当年入世时,做过十年国师,段从远打小跟着他念经修行,情同父子。后来上山后,老宗主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他怎么可能对老头儿下手?”

  萧倚鹤瞥他一眼:“情同父子,又不是真父子,况且亲兄弟还会阋墙呢!他若对思影一事怀恨在心,又怎么不可能?”

  南荣麒拧着眉,仍旧不大赞同。

  段从远不像是这种人。

  萧倚鹤咽下两块蜜山药,坐直了道:“这么说吧,你我情同手足对吧,你疼我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对吧?”

  真疼他是一回事,被他这样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南荣麒害臊,又反驳不出,只好噎住了似的盯着他。

  “可我要是为一己私欲杀了南荣恪那小子,而薛宗主为了包庇我,只简单打了我几巴掌,再给你一箱灵石金银,就让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回家去把这事儿给忘了……你能忘吗?”

  “……”是不太能。

  眼珠子是眼珠子,儿子是儿子,不能相提并论。

  “那他直接昭告道门,说老宗主陨了不就行了。他就顺其自然坐上宗主之位,痛痛快快地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何必藏着掖着?”

  萧倚鹤夹着筷子摇了摇,啧啧两声:“哪有那么简单,清静宗外面看着平静澹泊,其实里面花花绕子多了去了,单那几个长老彼此之间都不对付。段从远当时年纪不大,地位却不低,早就有人不服,若是老宗主殒命的消息传出,他那代掌门都坐不安稳,更别说掌门了。”

  这么想,也是。

  段从远因为少时跟随“国师”修行,沾了光,回山后一跃而成清静宗首徒,内定的下一代掌门。辈分比那些七老八十的长老们还要高,更有人得呼他一声“师伯”,可不招人嫉恨?

  “段思影的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薛玄微沉思良久,“段从远即便痛恨判决不公,也应当先去向那几名杀人凶手索命,他不是因此就对他师父痛下杀手的人,其间定然发生了其他的事,让他性情大变。”

  南荣麒沉默了几许,茫然道:“可是也没听说还有别的事……”

  “算了,别想啦!”萧倚鹤揉揉眉心,“咱们谁也不是段从远肚子里的蛔虫,你看他明日想做什么不就知道了。他大费周章给所有门派都发了论道帖,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他夹起一块酿鸭,立时被这软糯可口的味道征服,于是撕下嫩-嫩的一条,越过桌面投喂给薛玄微:“这个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薛玄微看着他殷勤期待的眼神,只好张口含住,可是嚼着东西便不能开口说话。反倒给了一旁早就酸溜溜的南荣麒冷嘲热讽的机会:“特别特别特别好吃,我怎么没有?”

  萧倚鹤夹起一块鸭脖子给他:“给。”

  南荣麒:“……”

  他这胳膊肘根本就不是向外拐,而是根本就长在人家身上了!南荣麒恨恨地把鸭脖嚼得嘎吱嘎吱响,明明自己比薛玄微早与他结识十年!

  是时,门外传来宁无双犹犹豫豫的声音:“那个,嫂、嫂子?……我有话对你说……”

  南荣麒正纳闷他在叫谁嫂子,就听萧倚鹤甜甜应了一声“哎”,跳下凳子,跑出去了。他惊恐地看着薛玄微,而薛玄微则一脸回避,不想多谈的样子。

  此先宁无双不知道该怎么叫他,平常“哎”来“喂”去的,薛宗主很不高兴。可直接喊萧倚鹤吧,大庭广众的不太好;叫宋遥又总觉得别扭。

  最后两个人偷偷的前后一番合计,拍板决定当着薛宗主的面,叫声“嫂子”,左右萧倚鹤也算他半个兄长,宁无双不亏,薛宗主也不亏,皆大欢喜。

  薛玄微第一次听见时,正在拭剑,听见一声震天彻底的“嫂子”,差点把自己划伤。

  此时门外,宁无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见门缝一开,萧倚鹤出来了,他立刻上去将人扯出来。

  萧倚鹤看他扭扭捏捏,欲言又止,先开口问道:“怎么了?”

  宁无双低头:“先给你说声对不起……就之前,让你误喝下了药的茶水那件事……你,你还好吧?”

  “……”萧倚鹤盯着他打量,看他脸颊憋得越来越红,“你来找我就为这个?”

  宁无双着急了,左右看了看,把他拉近了悄悄试探地问:“我是想问问,那个药……怎么样?”

  就说他平白无故的不可能突然来道歉,萧倚鹤哪能不明白,对这药他可有发言权了,两人凑到远一些的地方,拿手拢在嘴边小小声地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泉眼无声惜细流?不对,是江入大荒流!”

  他俯在宁无双耳边,一阵叽咕叽咕。

  宁无双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神情越来越震惊,最后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要治十天的水?!”

  萧倚鹤点点头,挺起胸膛,洋洋得意地分享前人经验:“所以这事儿吧,你我还好,倒是很考验治水的那个啊!比如他能不能治得了,能不能坚持住?万一有那心却没那本事,几次就把锄头厥断了,就剩你一个干着急……你说亏不亏?所以啊……”

  宁无双越听越可怕,把手里的药瓶默默收了起来。之前薛宗主因为这事,借着比剑的借口,把明春晰打了一顿,害明春晰一瘸一拐了好几天。

  而他看着后来萧倚鹤解完药效,笑嘻嘻地回来,好像也没大事的样子,就想也吃一点点向明春晰赔罪讨好。

  结果听萧倚鹤一说,这药这么凶猛,自己怎么受得住?

  面前的人还在客观据实地评价着这个药,并提出了改方建议,顺便拐弯抹角地赞美一下自己持-久温柔的“治水工”。

  宁无双清醒过来,再听他的发言,顿时既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太浪荡,又觉得萧倚鹤说的东西好露骨。他禁不住老在脑海里想象出两个小人,吭哧吭哧汗流浃背地治水,其中一个还长着明春晰的脸。

  他脑门一轰,熟透了似的赤着一张脸,红得都快滴下血来,把萧倚鹤一推:“你,你不害臊!这种事怎么能跟我说呢!”

  萧倚鹤被推得一个踉跄:“……?”

  真奇怪,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看着他仓惶逃入夜色的背影,萧倚鹤揪下掉在头上的一片叶子,笑了一会,正待回去,忽地发现远处半人高的草丛里扑簌簌乱响。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潜行过去,猛地向内一抓!

  ·

  房间内,薛玄微等了良久,也没见他们二人说完话回来,起先还能从窗纸上见到他俩的侧影,过了会儿连人影也不见了。

  他想起回来时段从远那晦暗不明的态度,担心此地有异,嘱咐了南荣麒一切戒备,便即刻起身去寻。

  清静宗有夜禁,是故此时山上静谧非常,只有零星的虫鸣鸟叫,天沉如墨,大片软绵绵的云朵漂浮在头顶,时清时明地遮拢着月光,像是银盘迸碎。

  薛玄微沿着客舍门前的小径一路寻去,走出一段后,拐过一丛灌木,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

  “好了好了,不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啦!”

  小女孩立时憋住了哭声,抽着鼻子瓮瓮地问:“真的不好看了吗?”

  薛玄微转过去,就看到坐在一块石头上墨发垂肩的萧倚鹤,膝头趴着一只脸色煞白的小女鬼。他解了自己发带,正十指并用给小女鬼梳头,可惜他手艺极差,扎的辫子都歪歪扭扭。

  “好看好看,玲玲最好看了!”

  名唤“玲玲”的小女鬼又高兴起来,摸摸自己的头发:“你梳好没有呀?这么久都没好,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梳头?”

  “……”萧倚鹤嘴里叼着发带,看着这乱七八糟被他扎的似炸毛鬃毛的辫子,嘴硬道,“怎么不会!你等着,我……”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的主人叹了口气:“我来罢。”

  小女鬼抬头一见,被他满身道门清气惊得下意识就要跑,可惜忘了头发还攥在萧倚鹤手里,没跑成,疼得嗷嗤一声,眼泪汪汪地捂着脑袋。

  萧倚鹤看他来了,兴高采烈地让出一块地方:“来来来,你别怕,他可会梳头了,还会点眉化妆抹胭脂!”

  小女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死时又才十二岁,本来就是少女爱美的年纪,她拽着萧倚鹤袖口躲着,听了这些好事,又大着胆子冒了出来,瑟瑟地问萧倚鹤:“真的能梳头点眉抹胭脂吗?”

  薛玄微感受到身旁人期许的眼神,硬着头皮点头:“……能。”

  “哇!”玲玲欢呼,钻出来坐到薛玄微身前,一下子要求高了很多,“我,我想要妙仪道姑那样的发髻!还要清猗仙子那样的胭脂!”

  萧倚鹤满口答应:“没问题!”

  薛玄微沉默了一会,妙仪道姑和清猗仙子都只是话本里的人物,谁也没见过她们的发式和妆容究竟是怎样的。

  旦终究没有戳穿他们两个,他默默拢起玲玲的头发,给她梳了一个以前宫中的小公主们最喜欢的头。

  萧倚鹤在一旁看,不由想起从记忆碎片中所见的那些自己的“前世”,其中有一世,他曾经投胎在一个溺水而亡的小国公主身上。

  薛玄微为了能常常接近照顾他,便也做了国师,编出一个“公主八字逆水,需静心修行方可解灾除厄”的破理由,把公主请到了道观中。

  那一世,他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一直痴痴傻傻的,分不清人之美丑、衣之华劣、食之香臭,之所以能过得如其他公主王子一样体面,甚至更加娇美精致,全仰仗“国师”的精心照顾。

  那时候,薛玄微也曾这样,五指做梳,将他乱蓬蓬的头发挽成漂漂亮亮的发髻。

  然而薛玄微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只活了三年多的小公主,但却一直记得该如何梳头。萧倚鹤抓起自己的一握头发,笑盈盈地要求:“还有我,我也要梳。”

  薛玄微无奈:“好。”

  给玲玲梳好头,因为两个大男人都没有随身带胭脂的习惯,薛玄微便取了石旁的一朵红花,揉烂沾了汁水,点在玲玲的唇上。并将剩下的几朵花儿簪在她的发中。

  尖尖小小的一张苍白鬼脸上,瞬间有了生动鲜艳的颜色。

  “好了。”

  萧倚鹤化出一张铜镜给她照,玲玲左看右看,满意至极,她从来没梳过这么精致的发髻,刚想欢呼雀跃,又怕动作太大晃散了新梳的头发,忙端端正正地坐好,羞涩道:“好看,谢谢道长。我,我想回去给我的同伴们看看……”

  “不谢,去罢!”萧倚鹤笑着摆摆手,又趴在她耳边悄悄叮嘱,“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玲玲使劲点头,身影一散,迫不及待地消散在了夜色中。

  萧倚鹤腿有点麻,正要起身,就被薛玄微一把兜到怀里:“一会不见,你已经长本事到与一只女鬼半夜私会了?你与这些阴物交往,十分不妥。”

  “她和几个同伴都是刚入道的鬼修,白云仙乡阴阳重叠时,被卷到这里来的。如你所见,正吓得哇哇大哭,我安慰安慰她而已。”他不赧不慌地将腰一转,跨开膝坐在他腿上搂着脖子,好笑道,“干嘛,吃醋啊?薛宗主,你太小气了,她死时才十二岁!”

  薛玄微徐徐道:“十二岁放在人间,都已经在物色夫婿了。”

  萧倚鹤看他拈酸呷醋,眼珠子骨碌一转:“这么说来,你十二时可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你说说,你喜欢我时有几岁?十五,十七?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师尊呢……”

  “我为何喜欢师尊?!我一直——”薛玄微怎能知他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头来,听他突然提起师尊,愕然反驳了一句,又一下子住嘴,紧闭双唇,守口如瓶。

  萧倚鹤攀住他肩膀,一桩一件地替他回忆道:“师尊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日日抄写!废话你都抄!连他随手丢给你的花枝、废纸你都捧得跟宝贝似的,恨不得摆个香坛天天祭拜!”

  “你记不记得宁无双差点把我烧了那次?我不过是弄坏了师尊赐你的册子,你就跟我大发雷霆,还动起手来。气得我跑去找无致喝酒,不然我能遭难吗……”

  “你那副样子,不是喜欢师尊是什么?”萧倚鹤故意撇过脸,气他道,“你定是觉得师尊清高在上,宛如谪仙,实在无法得手,又见我出落得越发水灵俊美,才转而求其次,馋上了我的身子。”

  薛玄微沉默了很久。

  萧倚鹤等了会也不见他反驳,心想,他该不会一开始真的只是馋我身子吧?

  半晌后,他听到了薛玄微的声音:“……师尊心里只有你,他不喜欢我。”

  萧倚鹤:“嗯?”

  月光令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变得柔和,看起来有了几分落寞的味道。萧倚鹤心疼地抚上他的脸,轻轻地捏了捏。

  薛玄微将他抓住,攥在手里。

  他一开始不懂,以为是因为自己愚笨,样样不及师兄,才让师尊如此厌恶。所以他更加努力,更加敬重,分毫不敢懈怠,只是想讨师尊喜欢。

  可是宁无双那次事件之后……

  那时,萧倚鹤不愿意留在傀儡宗,让宁无致跟个奶妈似的前前后后照顾,连药热一点凉一点、饭菜里有没有多加一颗葱花这种小事都处处操心——便连夜翻-墙而去,不告而别回到了剑神山。

  他肺伤未愈,接连半月都一直咳嗽不止。

  而师尊一生都未下过山的人,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某日两人照旧去听师尊说法,萧倚鹤因为无人监管,死不肯吃药,当途就晕倒,咳得嗓中见了血。

  师尊经也不讲了,抱起萧倚鹤便走,将他摁在床上,在寝院里也设下了禁制,叫他哪都不许去,只准卧床养伤吃药。

  萧倚鹤与世隔绝地修养了一个月,咳嗽早就好了,人还给生生养胖了一圈。是撒娇打滚连声哀求,才被师尊放出来。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在院中关了几日,薛玄微就在寒冰室里罚跪了几日。

  师尊只知道师兄被浓烟熏肺,却看不见他硬破上百道“铁狱铜笼咒”所留下的反噬,也丝毫不关心强闯火海时,他有没有被撩伤。

  寒冰室里那样冷,冻得他浑身伤口都疼,师尊不曾来看过一次;师兄的寝居那么远,他却日日守在床前,呵护备至。

  师兄得以出来放风的那天,薛玄微委屈至极,质问师尊,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好?

  师尊翻着一卷古书,闻言抬起视线,清澈得霜雪一样的眸子里盛满了不解,他不是觉得薛玄微的问题好笑,也全然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只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困惑,以及理所当然。

  他温温和和地说:“你做的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看了看一旁的滴漏:“倚鹤该吃药了。”

  薛玄微那时起就明白了,无论自己怎样讨好师尊都是没用的——在师尊心里,萧倚鹤是雪白无暇的珍珠,其他一切,都只是不值得多看一眼的鱼眼珠。

  不是针对薛玄微,换做别的人,师尊也一样如此。

  萧倚鹤常常说,师尊是天底下最和善温柔的师尊,他只是避世太久,故而不懂人情。

  其实师尊的温柔和善与懵懂亲切,都是只对他一个人的。在薛玄微或者其他任何人那里,师尊那张谪仙似的皮相底下,都只有冷漠而已。

  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最让人感到心寒。

  人看待事情时难免有偏颇,只会看到自己眼前的那一部分,即便聪慧如萧倚鹤,也不能免俗。

  ……

  萧倚鹤被他攥疼了,往外抽着手,薛玄微因此打断了回忆,忙松开力道,查看他手背被捏红的痕迹。他们出来已有一会,再不回去只怕南荣麒就该搜山了。

  “抱歉,没什么。”薛玄微将他牵起,“回去吧。”

  萧倚鹤看他说了一半突然间闷闷不乐的,不知道又触及了他什么伤心事,便仰着头,嬉皮笑脸地说:“你以前可别扭得很,明明就是喜欢我,却不承认。你肯定不知道,有次我哄你喝醉了,你抱着我不松手,倒在床上还叫我名字呢!我被你压在身下大半夜,等你睡着了才溜出来。”

  薛玄微突然脚步一顿,错愕地看着他。但看萧倚鹤挑眉狡黠的笑容,便知是真有此事。

  “……”

  薛玄微平时不饮酒,第一次饮酒也确实是被萧倚鹤哄骗的,没几杯就醉得意识不清,后来的事都记不清楚了。第二天醒来,只觉得像做了一个梦。

  就是这个梦,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师兄的念头有多么不堪。

  梦是沿着醉酒来的,梦里他掌心炽热,满鼻醇香,回到寝居后眼前一直有抹白-花-花的人影晃来晃去,他心躁难忍,一把将人推倒在床上,然后就……就把他欺负了。

  究竟是如何欺负的,薛玄微记忆模糊,只记得梦里那个人,唇那样软,肩头那么白,腰细而柔韧,掌握在手里令人爱不忍释……

  那是薛玄微第一次做这样旖旎绮丽的梦,虽然不齿,日后仍忍不住暗自回味了几次。

  可今日听到萧倚鹤猛地提起,便细细回忆那日细节——

  那日醒后,他一出门就撞见萧倚鹤打着哈欠出来,师兄一改往日喜好的装扮,摒弃了宽袍大袖,着一袭箭袍,腕间的护带打到虎口,领子直束到脖根底下。

  俨然是在遮掩什么。

  而梦里他跟块豆腐似的,一掐就红,一捏就紫,被欺负得满身狼狈……若不遮掩,只怕所有人都会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玄微呼吸一滞,转头望着萧倚鹤,面带薄红,仿佛时隔几十年了才想起来责问他这件事。

  萧倚鹤背着手踢走脚边的小石头,嘀嘀咕咕说:“可不是我不愿意说,那天早上你一见我就跑,我缠你多说两句话,你还瞪我。”

  薛玄微压下心虚,试探问:“我究竟……做什么了?亲,亲你了?”

  “啧啧。我怎么没瞧出来你那时候就是个小色胚呢?”萧倚鹤倒退着走,眼底都是憋不住的笑意,他一指点在薛宗主的喉结,软声道,“除了没扒裤子,其余什么都做了呢。”

  薛玄微心里一阵锣鼓喧鸣,不禁抬手捂住了脸。

  ·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回到了住处,南荣麒已经等不住了,正提着剑要去叫人搜山,一转头看见他们两个,忙迎上去。叫了声萧倚鹤,萧倚鹤只管笑;又问了声薛玄微,薛玄微却绕道而行,把自己闷到房间去了。

  “……”

  他正纳闷,就见萧倚鹤朝自己招手:“好南荣兄,你来。”

  南荣麒听他这么叫自己,浑身打了个寒战。

  萧倚鹤要是连名带姓叫他,说明事情无足轻重。叫“南荣兄”则多半没什么好事,要是他甜蜜蜜地唤上一声“阿麒”,那就是催魂符,直接逃命还来得及。

  他磨磨蹭蹭地挨了过去:“……有事说事,别叫得那么腻人。”

  萧倚鹤把他拽过来,摁在身旁:“你记得不记得我曾经托付给你一枚剑穗?”

  南荣麒点点头:“怎么了?你想要?我没带在身上,等这边事了了我给你去取来。”

  “不要。”萧倚鹤看到桌上酒盅里还剩了一口,于是仰头饮尽,“万一明天斗法台上发生什么事,那枚剑穗的嘱托依然有效。”

  方才女鬼玲玲哭泣并不只是因为突然被卷入了陌生之地,而是据玲玲说,她在山中游荡时,曾感受到一股十分厉害阴狠的气息。她原本好奇地想去看一眼,却差点被那东西撕碎,她怕极了,飞奔一路,到了这附近才感到后怕,忍不住哭起来。

  可道门清静之地,哪里来的如此厉害的东西,让女鬼都害怕的?

  若真有,要么清静宗已经烂成筛子了,什么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在山里大摇大摆;要么,这东西根本就是段从远自己招进来的。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明日的万法会必定热闹得很。

  南荣麒盯着他:“萧倚鹤,我脸上像是写了两个字吗?”

  萧倚鹤回过神,眨眨眼好奇道:“哪两个?”

  南荣麒深吸一口气,指指左边脸颊,又挪向右边:“遗,嘱。”

  “噗嗤!”

  南荣麒一恼:“你还有脸笑?你记不记得上次你跟我说这种话是什么时候?!”

  “叫什么叫什么?”萧倚鹤一把袖子把他拽回来,南荣麒被一头磕在桌边,泪光莹莹地看着他,“我不是说吗,万一万一!今时并非往日,我现在惜命得很,好日子还没有过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到那一步的。”

  南荣麒不信,不禁不信,甚至盘算着过会就在他门上贴一万张禁制,让他休想迈出这里一步。

  “有件事,我不好问薛玄微。”萧倚鹤道,“朝惜之现在在哪,仍在长阳门养伤,还是往这里来了?你知道吗?”

  南荣麒还在生他的气,语气不善地道:“恪儿说,朝惜之一醒来就非要来不可,朝闻道已经下山去接了,应该明天就能到。你问他做什么?”

  萧倚鹤神秘兮兮地笑了:“他是让你那枚剑穗不生效的关键人物。”

  南荣麒想了想,但朝惜之这些年比段从远还要深居简出,几乎一辈子都窝在太初山上当剑宗的大管家,世上一切剑雨硝烟都与他无关,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物。

  “他能保你的命?”

  萧倚鹤眼皮眨了一下:“他能让这世上没人能取我的命。”

  几乎是他们这边刚一说完,薛玄微已经想通了丢脸那件事,出现在了门外。他不知道薛玄微听到了多少,不过到了此时,他听多听少也没什么分别。

  师弟早已不是当年懵懂天真的师弟,只是萧倚鹤本能地不愿再往他肩上多担风雨。

  果然,南荣麒满面欲言又止地被催促着离开,薛玄微一走进来,就问:“惜之究竟是什么人?”

  萧倚鹤此前喝多了甜酒,口中生腻,正给自己斟茶:“你觉得呢?”

  “我从青州的一片乱葬岗将他带回,他身上有你的气息,重九也说他魂魄有异。”薛玄微道,“你曾经不愿多谈朝惜之的事,我也不会多问。可如果明日斗法台上真的有万一,你……”

  他不愿做这种假设,几乎一想到心口就窒息得要命,但他仍强迫自己说下去了:“你还要叫我同上次一样,抱着你的尸首和无数解不开的谜团,继续浑浑噩噩一辈子?”

  茶水倒得漫过杯面,在桌上到处淌,薛玄微忙从他手中夺走茶壶,拿抹布擦了擦:“烫到了吗?”

  “没事。”萧倚鹤翻开手掌,只是手背被溅了一些水,他把手伸过去让薛玄微给他擦拭,一边慢吞吞地开口,“明日或许就是厘清一切问题的关键,朝惜之深藏隐患,我也确实应该告诉你了。”

  薛玄微闻言坐下来,细细听他讲。

  萧倚鹤道:“当时大战在即,师……那个人,抽-出了十二地脉,吸纳了无数生魂,已是半步登仙。我与他境界实在相差甚远,以至于终于斩下头颅时,他的魂魄分成了两个方向潜逃。”

  “我一人难顾两处,便剖下我一半灵元,以灵咒为引,分开去追踪。”萧倚鹤叹了口气,“许是半颗灵元的修为不足以绞杀那部分魂魄,最终魂魄藏进了一具肉身当中,那半颗灵元也随即跟入,将其封印——二者最终沉寂下来。”

  “我感应不到那半颗灵元了,便一直以为它已成功。直到那日朝惜之被宁无致打伤昏迷,梦呓间唤了我的名字,且提及了兰句城……而这些都不应当是朝惜之应该知道的。我心生疑惑,便进入了他的识海,并在里面见到了……”

  薛玄微接上了他的思路:“见到了那部分沉寂的魂魄?”

  “对。”他看向薛玄微,“你不震惊?”

  薛玄微反倒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身上有你的气息,但我知道他不是你。一开始,我确实觉得他疑点甚多,比如他明明只说自己是琴师,第一次握剑的姿势却标准无比;又比如,他有时引经据典,常常是出自一些十分聱牙的古书。”

  “可他几乎从不下山,不仅对所有人都无微不至,还养育了朝闻道,执事宗务以来令阖宗上下都对他崇敬有加,他是真心实意在对每一个人好。我渐渐就放下了防备。”

  “我有时看着他,总想到他像一个人……你知道像谁?”萧倚鹤知道,但仍然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薛玄微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像有了人情味的师尊。那时候我好像明白了你口中的……那个温柔亲切、性情和缓的师尊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也希望他只是朝惜之。”薛玄微微微收紧了五指,“可如果这些只是他魂魄做出来的假象——”

  萧倚鹤抚了抚他的手背:“谁会花七十年做一个假象?他的情,他的关怀,至少到目前来说都是真的。只是受到体内魂魄的影响,残存了一些习惯,但他毕竟不是师尊——只要封印不松动,他永远都不会醒来,直到朝惜之寿元走到尽头,那半魂魄也会随之消散。”

  而封印松动,就意味着明日发生了“万一”,他不得不取用那半颗灵元。倘若因此师尊的部分魂魄醒来,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再斩它一次……这件事他应当已经熟练了。

  薛玄微看他陷入沉思,蹙眉道:“无论明日发生什么,都让我和你一起面对。”

  萧倚鹤恍惚,顷刻展颜。

  是啊,他总是习惯于以独身一人为前提来考虑一切,可如今年华易转,他一死一生之间收获无数,已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靠近薛玄微怀里,得意地道:“师弟长大了,可靠了,师兄真是好欣慰。你如此听话懂事,该赏!那就赏你好好抱抱师兄吧!”

  “……”这不知是在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