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的婚典相对人界来说比较简单, 这主要是因为修真界的修士们大多父母离世,人界有亲缘关系的都是子辈孙辈或者重重重孙辈了。

  不拜高堂,没有三媒六聘, 不讲究婚前能不能见面,只要请几个亲朋好友吃酒玩乐, 请一个或者几个德高望重的仙尊作见证就好了。

  其实大多结为道侣的修士们在婚前就已经双修了,大典只是一些爱玩花样和浪漫的人喜欢折腾的东西。

  其他人倒很乐得有这样一件热热闹闹的喜事来活跃一下山中清冷的气氛。

  还有免费的好酒喝, 有热乎的新郎官调戏, 何乐而不为?

  姜师兄一直笑呵呵的, 看起来很是乐意被其他同门们闹腾。娶到了喜欢很久的人, 他心里欢喜,看粪也是花……咳, 当然, 看婉容师妹这朵娇花,那就像在看天上的月、山顶的雪, 天下动人的所有事物。

  婉容师妹被某个师姐搀扶过来的时候, 姜师兄看得眼睛都直了,话也说不顺畅,被满场的宾客好生笑了一番。

  林重羽看着姜师兄窘迫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真好啊。

  ——我们成亲了吗?

  林重羽的脑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问句, 自带深沉悦耳的嗓音。

  然后他就怔住了。

  这是当初师尊逗弄于他时的问的一句话。当时两人一个说着无心,一个听者无意。

  林重羽等新人离开后, 也悄无声息地走了。他回到了冷芜峰的后山修炼场,开始练剑。

  他的剑是公孙陵教的,不论从身法还是形意上看, 都与公孙陵一般无二。他的修为已至顶点, 离飞升只差一个机遇, 但就是这个机遇,虚无缥缈,无踪无际,并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练剑,是他追寻飞升机遇的一种方式。

  一个时辰后,林重羽忽然停在一棵修竹之上,竹叶片片飘落,铺在地上。一封灵信出现在林重羽的眼前。

  是凤衍山掌门邀请他一见。

  如今的凤衍山掌门人,是沈鹤汀。林重羽不理门派之事,公孙陵走后,他也只匆匆见过沈鹤汀两次。远远看去,沈鹤汀的气质确实有掌门人的样子。

  掌门一职,向来能者居之,林重羽隐瞒修为仍旧装作林二,卓卿文后来居上,修为超过沈鹤汀,但是不爱拘束于门派俗务,在修为到达最高点后彻底放飞自我,去各地逍遥风流了。

  林重羽觉得掌门是个辛苦的职位,他在某个月朗星明的无聊夜晚占卜过,沈师兄现在忙得脚不沾地,连看话本子取乐的时间都没有。林重羽同情他,于是去书房里翻出从沈师兄那儿薅来的陈旧话本子,打算还给他,顺便慰问一下这位大忙人。

  就这样,林重羽去赴约了。

  沈鹤汀负手站在涯边,气度超然,林重羽悄悄把话本子往袖子里藏。

  “掌门。”

  沈鹤汀回头看他,眼神复杂。

  林重羽大大方方任他看。他这些年很规矩,自然不怕这个掌门。

  悬崖对面有一个瀑布,水落声哗哗传来,但丝毫不影响两个人交谈。

  “林二毛,是吧。”

  林二毛很感动,这么久了掌门还记得他的名字,但是,他纠正道:“大家都叫我林二。”

  沈鹤汀没接这个话茬,转而道:“我观冷芜峰最近忽生福相,应是有人要飞升的迹象,思来想去,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人了。”

  冷芜峰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都是些小鱼小虾,林二本人修为也只不过是够看而已,沈鹤汀疑惑了很久。

  对面的林二忽然激动起来,急急问道:“真的?掌门是不骗人的吧?”

  “……所以真是你要飞升?”沈鹤汀盯着他,又道,“你是谁?”

  林二“啊”了一下,他方才太过激动,一时忘了自己还只是个化神期的渣渣。不过这时再否认也已经晚了。

  他在旁人面前装林二装习惯了,从没有想过主动去脱马甲,但到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必要再装。

  一切都很随意。

  “我是林……”二字唇形做了一半,半道又拐了一个弯,“重羽。”

  沈鹤汀面无表情地点头:“宋络安也是你?”

  林重羽忽然觉得有点心虚,缓缓点头。

  这么些年过去,他已然明白沈鹤汀当初是真的对他好,不管对方是不是为了心中道义,他的确就是承过他的恩,虽然当初雷劫之时沈鹤汀曾劝他为大义而死,但他到底最终还是好好的,自己也对沈鹤汀隐瞒身份,各种演,总的来说,林重羽觉得他两之间,他还欠沈鹤汀一份恩情。他琢磨着,要找个机会还了。

  林重羽坦白承认以后,涯中除了瀑布水声,旁的声音一点没有。

  良久。

  沈鹤汀道:“好玩吗?”

  林重羽捏了捏鼻子:“还好。”

  沈鹤汀冷笑一声:“你走吧。”

  林重羽:“?”

  这个对话走向莫名其妙的,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林重羽自认活了这么久,早就和寻常人一样,没想到还是大意了,居然还有他参不透的东西。

  他看着沈鹤汀平静又复杂的眼神,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话本子,长叹一声,终究是没有把它送出去。

  “其实,哪怕是真正的人类,参不透的东西也多了去了。你不用在意。”景祁某天与他喝酒的时候劝他。

  开玩笑,要是让林重羽参透了沈鹤汀那藏得极深的心思,那还了得。殊不闻,那世上最难还的债,就是情债。

  “你也有参不透的东西?”林重羽问道。

  “有啊。”景祁满不在意道,“多着呢。”

  林重羽好奇地看向他。景祁又喝了一口酒,微醺道:“比如我就参不透,为什么我真心对我那个庶弟好,他却反倒要过来害我。”

  “这是权势的诱|惑,人心在权势面前是十分不稳定的。”林重羽解释,“你这是当局者迷,所以参不透。”

  景祁瞥了他一眼:“又比如,为何别姬姑娘为了报仇,为了让负心汉付出代价,宁愿自己灰飞烟灭,与其同归于尽。”

  “这……我也不知道。”生命是珍贵的,为了一个负心汉而死,这超出了林重羽的理解范围。

  “你看。”景祁道,“很多事,是不讲原因的。但其实……人心复杂,也简单。”

  林重羽看着他,等他说。

  “比如现在,我喝酒,你喝茶,一起看花赏月,难道不畅快吗?”

  “是挺畅快的。”

  景祁嘿嘿一笑:“那就对了!你已经领悟到了为人的精髓!”

  林重羽:“……”我信你胡说八道。

  又聊了一会,景祁道:“再喝一杯,我就得回去。回去之后,还有晚书在房间里等我,那就更畅快了,人生一等一的畅快事!”

  “……”林重羽默默说滚,不想吃狗粮。

  景祁走了,明月之下只剩林重羽一个人,在风吹林海声里,他静默半晌。

  林重羽没喝酒,但是周围缭绕的酒气让他觉得有些醉了。

  他也想要人生一等一的畅快事,但是……

  他垂下眼睫,月色洒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清凉孤冷。

  他伸手拿起石桌上的酒坛子晃了晃,清冽的声音证明了坛子里还剩些许酒。他倒了一杯出来在自己的酒杯之中,闻着酒气轻笑了一下。

  “早就听人说,喝酒也是人生一等一的畅快事,今日就让我也来尝尝。”

  他端起酒杯,忽而想起前世李太白的一首诗,举起酒杯敬了敬明月,而后一饮而尽。清冽甘爽的酒下肚,辛辣和清香弥漫了他的口腔和喉咙。

  他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眼角咳出了一点泪光。

  他又倒了一杯酒,可惜酒本就所剩不多,没能满上。半杯残酒里映着月色,喉咙里还余着酒香,林重羽右手执杯,抬至一半,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林重羽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月光下,竹林的影子落在男人的身上,墨发、剑眉、薄唇……还有一双比月色温柔的眼睛。

  酒杯跌落在地,酒液侵入土壤,带上了浓郁的香。因酒呛出的泪倏忽就滑出了眼角,顺着侧脸划落。

  男人松开他的手,弯腰将他拥入臂膀,他按着他的头,埋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摸。

  “对不起,来晚了。”嗓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却温柔了整座山峰的风,徐徐吹拂着林重羽的衣发。

  林重羽想说话,想说你怎么这么晚,但他哽咽不成声,说不出来。

  公孙陵感觉到有液体浸湿了他胸口处的衣裳,温偏凉的感觉传进心口时,却滚烫炽热,叫他疼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外面风大,我抱你进屋好不好?”

  林重羽抓紧了他的衣裳,生怕他跑掉。

  “恩。”他用鼻音闷出一个字。

  两只手分别绕过他的背和膝盖,林重羽被抱了起来。他将脸埋进男人的怀中,感受着切实的体温。

  他缓了缓心情,道:“师尊。”

  “恩。”

  “你还走吗?”

  “不会走。”公孙陵抱他进屋,将门用灵术关拢,低头看向怀中抱着的人,“以后,只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