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 沈念皖当场就跪下了,膝盖和地板接触,发出重重的声响。

  他已经不年轻了, 特别是出了这些事情以来, 更是天天来回奔波,忙着疏通关系, 忙着找人帮忙,要是没有口红的掩饰,他苍白的唇也会更加显眼。

  ——为什么能说出那样笃定的话?

  那是因为谭墨凑近了, 看到了他嘴巴上, 消退的红色, 以及晕染开来的边缘。

  从一开始的正常, 逐渐变成了现在偏淡的颜色。

  黑色的头发间已然夹杂了根根的银发, 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看上去很憔悴的模样。

  谭墨也在电视上见过他。

  一身西装, 带着精致又不失娘气的饰品, 举手投足间, 满是优雅从容,他缓步走在红毯上,连星光也为他作配。

  他和现在跪在自己眼前的那个男人,真的就是一个人吗?

  一个光荣万丈,一个卑微如同尘埃。

  谭墨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先拿这个来压我, 我不在乎。”谭墨皱眉,然后一想, 又觉得不妥, 赶紧伸手去拉。

  沈念皖顺势起身, “我想找你帮个忙。”

  谭墨的眉心处跳的更加厉害了,猜测变成了现实,“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可是沈念皖就像是耳聋了一般,继续自说自话:“我想请你帮个忙,想请你不要插手到这些事情当中。”

  谭墨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拒绝了:“我答应了我哥陪着他。”

  “我知道,只要你不插手新华大桥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沈念皖低低地说。

  “如果……那些事情关乎到你呢?”

  他们心知肚明,都知道谭墨说的是什么事情——堆起来的材料,不仅有砖头,各种赶紧混凝土,还有人的尸骨。

  人命关天!

  哪怕是沈念皖这样的人,触犯到了这些事,也会狠狠脱一层皮。

  谭墨真的很不明白,哪怕他是自己亲手,一笔一划写下来的人,“明明……你完全可以选择第二条路,而为什么……”

  可能正常人的脑回路和疯子的是不一样的,如同两个物种。

  其实,在谭墨自己写的那本书中,这个人设也不是很立体,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疯批,在书中的这个世界,人设不在单薄,而是因为一个又一个事件立体,充实起来。

  也正因如此,原先的沈念皖只是个疯批,而现在,他是一个让人害怕的疯批。

  沈念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炽热,“你不懂,那是我的亲手创造出来的艺术品,它的价值,不是你们这种普通人可以随意评价的。”

  谭墨听到了他说的这一番话,目瞪口呆。

  或许,对他来讲,只有艺术才是神圣的,其他的一切,不过都只是蝼蚁而已,甚至那个所有人中,也包含他自己。

  沈念皖慢条斯理地起身。

  虚弱的身体甚至不允许他做出这一系列的动作,因此,他只能扶着桌子的一角,慢悠悠地爬起来,脚下一软,猛地一个趔趄,甚至还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摇摇晃晃地稳定着自己的身形,说到:“别忘了你的承诺,只是帮助你哥哥破案,而不能插手其他的事情当中。”

  谭墨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好,我答应你。”

  各种感情交杂在一起,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

  出于好心,谭墨一直扶着他,防止他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上,这把老骨头摔了,指不定会发出什么事来。

  “谢谢!”

  手上那把骨头,轻地跟一片羽毛一样,随时都会迎着风飞走。

  谭墨难得起了一点同情的心思:“平安符还要吗?”

  “我卖给你,顺便也可以给你打个折。”

  “这可是看在你是我老顾客的份上才给你的福利,别人可是没有的。”

  “多买多划算哦!”

  谭墨妙语连珠,想要他多买一些。

  可是沈念皖身体不好,可是脑子却没有糊涂,反而越发清醒,也越发清醒地承受着这份痛苦,“对,别人没有,他们直接免费送,一分不要,你这是缺钱了?”

  心思被戳破,谭墨咽了咽口水,想着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胆承认:“对,我缺钱了。你就说你要不要吧!友情提示,要是继续再这么下去,你就活不成了。”

  “至少,从我这里买平安符,你可以稍微舒服一点。”

  平安符可以吸收他身上不断作祟的阴气,他就像是一个逐渐腐朽的木头,平安符只能吸收他身上那些多余的,溢出来的腐臭的汁液,但是对他的内里,没有丝毫的帮助。

  “算了,我知道我的身体是个什么鬼样子。”沈念皖叹了一口气。

  谭墨越发理直气壮:“对啊,反正你最多的就是钱,还不如在临死前给我一点。你说是吧!”

  “更不行了,我拿着他们还有用处。”沈念皖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靠着桌背,瘫软无力,只有呼吸沉重。

  ——哒哒哒

  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后,便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就在那一刹那,沈念皖直起身体,意识到自己苍白的唇色,而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这些,他拿着餐布,遮住了自己的嘴巴。

  于此同时,谭墨也正经危坐,手上动作不停,将刚才被移开的东西恢复原状。

  ——他们都不想让谭知讯发现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谭知讯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副平和的场景。

  谭墨在吃菜,沈念皖看上去脸色有些憔悴,只是拿了杯加了柠檬的白开水,慢条斯理地喝着。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沈念皖又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猛烈地疼痛起来,于是便想早点离开,好让自己不要因为痛苦,而露出破绽。

  谭知讯不让他走:“才过了这么短时间。”

  “不了,我还有一篇设计稿要改,时间快到了,我得早点回去改动。”沈念皖急着离开,他甚至忘了收走自己捂过嘴的餐巾。

  白色的,被随意揉成一团,塞进了某个角落里。

  隐约间,还露出鲜红的一角,上面的红色格外鲜艳。

  是血……

  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出于一个警察的直觉,谭知讯走了上去,剥开纸团。

  血……就是血,血的颜色很新鲜,还未完全凝固起来。

  谭知讯陷入沉思,脑中构想出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

  有人跳窗,然后试图杀了沈念皖,但是没成功?

  明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是胡乱地想着。

  还是谭墨把他给叫醒了,“哥,别看了,是沈念皖先生一不小心把舌头给咬出血了。”

  可能性很大。

  谭知讯接受了。

  他眉头紧皱着,“他真是太不小心了,应该很疼吧!”

  谭嘛语意不详,“肯定疼啊,不过他这也是自找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你应该……”害怕谭知讯一说下去便是个没完,谭墨赶紧认错。

  沈念皖什么都没吃,就喝了两口水,吃了两块水果,剩下的菜都是由谭知讯和谭墨一起吃完的。

  *

  其实,沈念皖也没有骗人,他是真的有工作要忙。

  不过那个工作有点特殊,委托人便是他自己,这项工程,不仅不能让他获得收益,反而还要倒贴钱进去。

  沈念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精神也已经不支持他继续创作,明明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步骤,简单到只是画一条直线,他的手都是颤抖的,他得拿着橡皮擦擦去扭曲的部分,然后继续,循环往复,可能需要十几次。

  他猛烈咳嗽几声。

  天气有点冷。

  他把床上的被子费力拖下来,盖在自己身上。

  然后继续画画,设计。

  他想给自己一个最完美的礼物……以及陪葬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图纸初成轮廓,大概是一间博物馆,还有一张新华大桥的设计模型稿。

  沈念皖又蹒跚地从书架中抽出了两本书放在怀里,“你们陪了我太久啦,我现在,要给你们找个新主人。”

  书的新主人就是谭知讯。

  他正在吃早饭的时候,就收到了一条信息,说是楼下的驿站里,来了他一个新的快递。

  快递?

  什么快递?

  他分明记得,自己最近好像最近没有在网上买过东西。

  但是出于信息的确认,他还是打电话询问了驿站的快递人员。

  “没错,这快递就是你的,电话号码一模一样,你是谭先生吗?”快递人员说。

  谭先生,只是这一个称呼,并没有具体的名称。

  可能是谭墨买的,填了自己的电话。

  谭知讯领了回来,打开,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两本书。

  谭知讯原本是不想看的,但是书本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其中一页的内容。

  开头就是几个特意被放大了的字——打生桩。

  隐约间,谭知讯还看到了书上有红色颜料侵染的痕迹,缠绕在黑色的大字上,像是……血,看上去给人一种诡异感。

  他很好奇,于是便翻看起来。

  都是文言文,谭知讯看着很吃力,但还是勉强能弄懂大致意思。

  打生桩是古代特有的一种仪式,在工程开启前,他们都习惯于用活人来祭祀,古代的人认为这样会保证工程的顺利开展,使桥更加坚固。

  那些死去的人会化作鬼,牢牢地抱住地基,无论是再大的风,再大的雨,都没办法将这个工程彻底摧毁。

  根据资料记载,古代帝王的坟墓都会使用这个方法,来保证他们的陵墓不会因为各种地质运动,而受到半点伤害。

  至于有没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