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闻君晏说得话颇为满意——不接受世家的招揽, 对他是件好事,只不过他本想这给他赐个公主与他成婚,既然君晏说了西凉不灭, 何以成家,那便不能赐婚给他了。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自己又不是有其他公主了,等再过几年, 总你呢个有合适的时间的。

  君晏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给自己省了多少麻烦,他现在就愁着一件事情——既然已经开春,他这个新上任的西军统领,也是时候回到军中去了。

  他不是舍不得京城,只是舍不得京城中的那位公子。

  季逢君幽幽地叹了口气, 对君晏叮嘱道:“如今你官阶不同——若是调查那两人杀良冒功的事情, 定会容易许多,但你切不可掉以轻心,他们可不只是他们两个, 他们背后更有盘踞了数十年的家族势力。”

  君晏认真点头:“阿晏知晓。”

  “等时机合适之时,我定会将此事大白于天下。”季逢君郑重道,“绝不让你家乡之人惨死。”

  君晏的唇角带上了笑意,道:“那时我与公子联手,便可将这些生满蛀虫的世家连根拔起——”

  季逢君浅笑, 若是只杀两人那自然轻易,但若是想要把此事查的清清楚楚,那定是一起惊天动地的大案。

  这个案子不翻出来则矣,若是翻出来, 那必定会翻个天翻地覆出来。

  君晏的目光落在了季逢君的瞳孔之上, 他能够看出公子眼中的光芒来——是啊, 潜龙在渊,如今公子不再屈居于信阳,回到京城,便如潜龙入海一般,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夜色清浅,明日便是分别,季逢君与君晏难得没有品茶,而是搬出来酒坛子。

  君晏在边关可是严格执行军令,无人能够喝酒,他自然也不例外,这酒坛子一上来,君晏喝了两碗,便有了醉意。

  他不知怎的,便拿过季逢君的佩剑,在庭院之中舞了起来。

  季逢君轻笑了笑——君晏平时内敛,如今喝醉倒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姿态来了,一时间季逢君技痒了起来,搬出笔墨,就看着君晏,为他作了一幅画来。

  月下美人舞剑,只可怜那梅花被这美人弄得是漫天飞舞了起来。

  但这却是更有一番意境。

  君晏舞完剑,仍旧有醉意,但他不恼人,见季逢君还在作画,便乖乖地在一旁坐着,痴痴地望着那作画的人。

  季逢君的唇角有些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心思却越发专注,良久,这画才做好。

  君晏呆呆地看着这幅画作,看了半天,似是反应了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公子,是我吗?”

  季逢君笑了笑,道:“当然是的。”

  阿晏的表情太萌,季逢君便忍不住揉了揉阿晏的脑袋,硬生生的把阿晏规整的发冠给揉乱了。

  君晏还浑然不觉,眼睛似是蒙了层水雾,眼尾的兰花花瓣都带上了红晕。

  季逢君无奈,他虽然是想要把阿晏留下来,但这是万万不行的——君晏明天便出发回边关,这不知有多少人看着呢。

  他明面上和君晏至多也只是点头之交,怎么能让君晏从他的府上出去?而且,君晏是翻墙进他的府邸的,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去。

  季逢君看着还没醒酒的君晏轻叹了口气,让他喝了碗醒酒汤,便亲自把君晏送回了他的府邸。

  君晏醉得不厉害,但不知为什么,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季逢君轻笑了笑,看着他熟睡之后,帮他好好掖了被角,便悄悄离开了。

  次日下午,君晏大将军要回边关,肃王季逢肃亲自送行,男女老少也夹道看了看热闹,还好这回君晏一身戎装,又有众多兵士在身侧,才不像之前一般有少女扔来香囊水果来。

  季逢君听说君晏已经出城的消息,轻叹了口气,他纵然一千个想要送别,但也是无法亲自去送的。

  皇帝用君晏就是看中了他背后无人,若是知道了君晏和季逢君的关系匪浅,又如何能安心用他?

  季逢君韬光养晦许久,但他来到京城的一举一动仍被京城多方势力所关注——

  宁王却是办起了书会来,古往今来,办书会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季逢君的书会隐隐有些特殊。

  他这书会邀请的人更是令人大为吃惊,名门望族,世家公子倒是不多,反而不少是出身寒门之人。

  据说,宁王搜罗来诸多书籍,供这些寒门子弟借阅——只是不允这些寒门子弟把书带走,但又同时提供笔墨纸砚,允许他们在宁王府中抄书。

  只不过他们誊抄的书卷之中,并不能全部带走,比方说你誊抄了十卷书,那你只能带走五卷,如果你想要全带走也不是不可,一卷书也只要十文钱,这个价钱大部分寒门子弟也是能支付得起的。

  这对这些寒门子弟,仍旧是一件非常实惠的事情了,每日来宁王府的寒门子弟络绎不绝。

  宁王府还专门设了地方,供寒门子弟讨论文章学术——只不过不允许他们在此处谈及朝政。

  季逢君知晓这点,只讨论学术文章,便只能够在文坛上有些薄名,若是讨论政事,怕是皇帝便要出手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在皇帝的允许范围之内。

  皇帝和几大世家听闻这件事情,便也只是一笑了之,谁都没觉得这些寒门子弟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也并未当回事情。

  只是他们不知晓,刚开始的时候世家公子还故作清高,不屑与寒门子弟为伍,但在那位曾经的太傅也回到京城住进宁王府之后,终归是坐不住了。

  他们虽不喜欢那些寒门子弟,但这府邸终归是宁王的,那可是天潢贵胄,宁王都不说什么,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这些所谓的世家子,除了一些嫡系之外,那些混得不好的旁支,和寒门并没有什么分别,有这么一个地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刚开始还只是有人悄悄的去,但渐渐的人多了起来,便也不再避讳什么了——甚至还以去宁王府中读书为荣。

  皇帝听闻了这个,愣了半晌,轻笑了笑——他这个小七啊,从来不服输,哪怕是这么劣势的条件下,也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不禁轻叹了口气。

  温尚书上书道:宁王此举意在收拢人心,勾结党羽,其心当诛。

  季逢君自然上折子反驳——他只是想让读书之人多些书读罢了,这些学子,未曾从政,更无官职在身,谈何勾结党羽?父皇仁慈,天下清平,才会有如此多的向学之人。

  更是有不少寒门出身的官员为季逢君辩护,但众人都知道这两人说什么不重要,关键是皇帝怎么想得。

  皇帝大笔一勾,驳斥了温尚书的折子,对季逢君大加赞赏,从国库中抽了笔钱,只说道:“宁王仁心,但此事非是一人之力可行,倒不如效仿前朝,重开国子监——至于这国子监如何重建,便由宁王全权决断。”

  能在朝中做官的,有几个不是人精?皇帝这举动,不少人都感觉到这朝中的风向要变了——

  可偏生,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又把那闭门思过的大殿下放了出来,一时间朝中众人也有些迷糊了,停住了想要站队的步子。

  季逢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可——皇帝若意味着支持着他,他反倒是要担心起来了,这样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温尚书有心为难,但季逢君也并非省油的灯,借力打力,明面上不动声色,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暗中推动,短短三月,便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这件事情给做成了。

  然后,杭州又出了一起大案子——

  这件案子一上报便惊动了皇帝。

  这件案子说来便有些话长了,半年前,杭州的官盐丢失,朝廷按照规矩自然要派人探查。

  可这先后派去的钦差,通通都意外死亡了——

  先是三位四品的官员,再是两位三品的大臣,毫无疑问,他们三人的死与贩卖私盐的私盐贩子脱不了干系。

  这也正是皇帝震怒的原因——皇帝震怒,自然要把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才行,可这已经死了五人,还有谁敢去?

  就在此时,季逢君上了一道请命的奏章。

  季逢肃、乐亿安也被吓了一跳,想要把他劝下来,可偏生季逢君去意已决,他们便只能把希望放在皇帝的身上,却是没有想到,皇帝大笔一挥,便同意了季逢君的请求——

  季逢君轻笑了笑,并无半点意外,乐亿安还能如何,便只得跟着季逢君跑了一趟杭州季逢肃倒是也想跟着去,但就算季逢君同意,皇帝也是不会同意的,最终季逢肃也未能去成。

  去时刚刚入夏,等季逢君回来的时候,正是丹桂飘香,杭州的案子季逢君办得又快又漂亮,就连温家家主都找不到什么差错来。

  季逢君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中秋宴会,皇帝便问季逢君想要什么封赏——甚至说了,只要提出来,他就一定会答应的话来。

  众人的心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里,不知道也猜不出来,但又特别想要知道季逢君会说什么,不知会不会说出复他太子之位的话来?

  却是没有想到,季逢君浅浅一笑,道:“启禀父皇,儿臣并无所求,但若是父皇想要给儿臣些什么,儿臣倒是有一事相求。”

  “儿臣想去刑部。”

  “愿天下再无冤假错案,可得盛世太平。”

  季逢君的话掷地有声,中秋宴安静得落针可闻,良久,皇帝大笑了笑道:“那便准宁王所奏。”

  季逢君恭敬道:“儿臣多谢父皇。”

  皇帝的目光落在季逢君的身上,一时间有些复杂,大皇子的眸中则是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