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安静得吓人。
许铭杨冷静下来才觉得不对。
他和宋砚因为跟了一个博导而认识，后来留校任职，宋砚不爱和别人交流, 除了老师和他这个师兄, 在学校里几乎没什么亲近的人，他们俩之间的事也是老师牵线搭桥, 从来没有听说过身边出现过交往亲密的男人。
怎么一场车祸后就多了个明年要领证结婚的男朋友？
这都哪跟哪？
想到这，他脸色有点黑，恼怒地说：“如果你真的是宋砚的男朋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他这么忙，出车祸之前，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呆在学校里，你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 有这样的男朋友么？”
林历添难得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他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和宋砚的关系。
他叼住下唇的一小块软肉磨了磨, 整个人浸在巨大的不爽中, 烦躁的情绪压抑着无处爆发。
把人赶出去。
把门锁上。
宋砚是他一个人的。
他满脑子只有这些念头。
这时, 床上的人想要撑着床坐起来，无奈没有力气, 没有成功。
这一系列动作发出轻微的响声，林历添愣了一瞬，大步走向病床边, 床上的人睁着眼看他, 因为眼睛太久没有适应光线, 眼尾被刺激得滚落几滴泪珠, 掉在枕头上，半秒不到, 被绵软的布料吸收殆尽。
林历添抬手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按完后，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
这还是两个人自高中分开之后第一次在两个人都清醒的状态下相处。
林历添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宋砚会不会并不想承认之前发生的事？
而且只要宋砚不承认，他的确一点办法都没有，穿越、系统、这些事和外人说，估计会成为被送进精神病院的自我介绍。
两个人之前的关系中，向来都是林历添占主导地位，他不说话，宋砚就更不会开口了。
没沉默太久，林历添问他：“要坐起来么？”
宋砚点头，尝试着开口发出一些简单的单音节，“嗯。”
护士很快就赶到了病房，还带来主治医生，单人病房一下变得拥挤，一直被忽视的许铭杨被挤到角落里面，林历添则站在医生身边，神色严肃，一眼不眨地看着医生给男人做检查。
主治医生：“能抬手么？”
宋砚缓慢抬起手臂，“能。”
接下来的指令他都一一照做，虽然伤口和肌肉会随着这些动作传来疼痛，整体上却很顺利。
“恢复得不错，醒了就代表没什么大问题了，待会拍个片子检查一下骨头恢复得怎么样，如果没什么问题，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医生低头在纸上写下什么，同时也为宋砚的恢复速度感到惊讶。
自从前几天晚上的一次病危抢救过来后后，这个病人的自愈速度像坐了火箭一样。
这么严重的车祸，只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恢复正常行动，他从医这么多年来还是前所未见。
怎么说都是好事，医生不继续多想，慈祥地对林历添说：“之后要按时带病人回医院复查。”
林历添点头，“谢谢医生。”
等医生和护士退出病房后，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许铭杨尴尴尬尬地问：“怎么样，还难受么？”
宋砚先是叫了一声“师兄”，然后摇头，“不难受，师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听说你出车祸了，我担心你，就过来看看。”
宋砚疑惑地歪了歪头，好像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值得许铭杨跑这一趟。
许铭杨着急忙慌地补充，“老师也很担心你，但是师母这几天不太舒服，他走不开，我就替他来看看你。”
闻言，宋砚了然地点点头。
林历添怕他会渴，接了杯热水喂给他，等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宋砚抬头看他，讷讷地说：“不要了。”
他把剩下的一半仰头喝掉，把纸杯揉成一团，抛进垃圾桶里，然后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也不插话，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
站姿也不端正，看起来懒洋洋的。
他垂头，看着宋砚垂在被子上的手，掌心有点发痒。
许铭杨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两人什么关系了，“你们……”
林历添掀起眼帘看他一眼，正要说点什么，宋砚率先说道：
“他的确是我男朋友，我爱他爱得不得了，我们一秒钟都分不开。”
他照着林历添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除了没说明年会出国领证那句。
声音很冷静，仿佛只是再说谈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林历添一顿，霎地低头看向床上的人。
哪怕语气足够冷静唬人，宋砚耳后的皮肤还是红成了熟番茄。
原来他听见了。
短短几分钟，实现从没名没分，到正牌男友的质的飞跃，林历添心情瞬间阴转晴，要是有尾巴，现在估计能摇成螺旋桨，他得寸进尺地问：
“还有一句呢？”
这下红的不只是耳后，连脖子的皮肤都开始升温，宋砚不看他，假装没听见。
许铭杨开口追问：“可是之前……”
“相亲这件事……”宋砚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板一眼不近人情地打破他的幻想，“之前老师和我提的时候，我在忙着交流学习的事情，拒绝得不够明确，让老师误以为有可能，所以才会造成误会。”
许铭杨顿时如鲠在喉。
“这件事我会和老师解释的，是我的问题。”宋砚还说。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结就没意思了，许铭杨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打着哈哈扯开话题。
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话后，他不想多待，让宋砚好好休息，又看了一眼林历添，什么话也没说，便离开医院。
第三人一走，病房里剩下的两个人就无法避免地要去面对一些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椅脚划过地面，刺耳得突兀，林历添将椅子拉过来，自己在床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要休息么？”
宋砚的精神头不错，当即说：“感觉挺好的，已经休息得够久了。”
他躺了快十天，身体都躺软了，当然不想继续休息。
林历添点头，“那要不要说说……位面里的事？”
现在没有系统的限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林历添无所顾忌。
宋砚稍微思考后，说起车祸发生后的事。
车祸发生后，他失去意识，再次醒来本来以为是在医院，没想到面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绑定个了系统，告诉他要完成任务，才能打开位面通道，进入下一个位面，拯救现实中他的性命。
这些情况几乎和林历添猜测的一致，他看着地板，仔细思考着什么。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个人能坐在床上，一个人坐在床边，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和林历添在位面里几乎一直赖在一起，这样的距离就像由奢入俭，让宋砚感到不安。
他在位面里用着别人的身体，无形之中为自己加上一层保护壳，现在面对的是货真价实的，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变得反而束手束脚了。
林历添突然问：“那是你什么时候知道，那是我？”
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宋砚还是一下子明白过来，抿了一下唇，“一开始。”
“一开始？”
在第一个世界里，他见林历添的第一面就是在别墅的玄关，出门的人和进门的人撞在一起，那时候他就有了猜想。
光靠一种没有根据的直觉，他就是觉得林历添。
“我当时就觉得是你。”宋砚回忆，“后来我问了系统，就确定了。”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林历添，卷入这些怪事里来。
林历添心里气得冷笑一声，宋砚绑定的主系统果然要比他的废物系统有用得多。
说着说着，时间过得飞快，一整个早上过去，转眼到了下午，宋砚说话的速度慢下来。
他们之间要理清的事太多，一时半会说不清，林历添站起来，倾身而下，手背抵上宋砚微凉的脸颊蹭了蹭，因为弄清心里的问题，语气带着笑意说：“我知道了。”
“你先休息一会，我去找医生问……”
没等说完，宋砚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打断他——
“你还喜欢我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鼓足多大的勇气，执拗地抬着头，等一个答案。
林历添刚才说，他爱林历添爱得不得了，他也承认了。
那他的喜欢只是因为位面里的任务，还是因为真的喜欢？
“我要怎么帮你确定这件事？”
林历添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像他想得这么多，甚至不要脸皮，“要不把领证提早到今年？”
“……”
宋砚以为自己听错了，表情开始凝滞，半晌，手一松，脸腾地烧起来，绷着脸硬梆梆地说，“不用了。”
他在担心这！担心那！但是面前的人明显只是在逗他！
得逞的人控制不住笑出声。
宋砚把被子扯过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控诉的眼睛，和躺得凌乱的头发。
林历添拍了拍被子，收敛笑意，“好好休息，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