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说完,陆长盛惊觉自己竟然在个小辈跟前露了怯,心头不由有些阴沉,表面却露出了一番惜才爱才之意。
提出了自己来的目的。
“清远君?”陆黎之像是诧异了下,眸中也有丝迷茫之色迅速闪过。
这落在陆长盛眼里,顿时起了疑。
事实上,他查了很多,查了很久,连陆黎之什么时候跟他的邻居姜白野勾搭在一起的都能推算出来,唯独他是不是清远君一事,还是无法笃定。
毕竟易老先生和宁掌柜每日都要接触许多人,也并非只有陆黎之一个可能人选。
“我听说,清远君不是贵府公子吗?”陆黎之清清凉凉的嗓音,配着他那高岭之花般的谪仙容颜,让人恍惚有种他所说绝不虚假的感觉。
陆长盛也狠狠一怔,脑中急思电转,倘若陆黎之真是那清远君,见到自己这个冒充他身份之人的祖父,又怎会如此淡定客气,不把他轰出去都算轻的了!
再者,调查他过往和来历之时,也确实没发现他是清远君的痕迹。
除了才华横溢这点,但就连这点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说不定都是那严知府刻意替他宣传塑造,意在打响名气之后,为以后的科举和人脉铺路。
以陆长盛自己的眼光来看,却很不喜陆黎之文章的风格。
太过孤僻生冷,仿佛为了显得自己很特立独行一般,字里行间许多都让人感到费解,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和其他大部分人的风格迥然不同。
自成一脉,恐怕也就是走的这一种路线,才招惹了那么多的另眼相待。
因为新鲜。
陆长盛看过他的文章,却不以为然。
但清远君的话本又是那般令他爱不释手,其笔触辞藻和诸多人生见解都让他个老头子都自叹弗如。
两者又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他还从未见过哪个文人能够完全脱离自身风格,尤其极具特色的风格,写出完全不同的感觉来的。
如果陆黎之知道他的心声,没准会好心地告诉他,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应试技巧。
在八股文科举里,陆黎之可不会傻傻地规规矩矩写东西,而是在章程和约束之下,另僻些蹊径,给考官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就成功了第一步。
等陆长盛从姜家离开,脚步已经忍不住地加快,片刻钟都不想多留,甚至觉得自己白来了一趟。
也不算白来,得知清远君不是他,一切都好办了!
“接下来,找到清远君是谁,该怎么来,还怎么来……”陆长盛坐进马车中长舒了口气,重拾信心,心里的郁气和妒忌也消散了大半。
那么多的好处,总不能都叫那一个人得了去,那也太不公平了些!
“你也没说自己不是清远君吧?”正厅内,姜白野咂摸着其中的意味,“说明这人潜意识里就在否定着这点,以致于你稍微露出点意思,他就迫不及待地认定了。”
“由此也能看出,他是有多忌惮你,有多希望你不是!”
陆黎之只道:“烦。”
所以为什么要对这个人透露身份,被他死缠烂打上,如若得不了手,没准还会泼自己脏水。
“前世,这人做了什么?”陆黎之忽然好奇。
没有姜白野的帮助,自己肯定不像现在这般顺利。
姜白野并没多想,一一告知,这让陆黎之又怀疑起这家伙上辈子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平平无奇吗。
可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自己的事情?
姜白野自然永远都不会告诉他,他们都是书中的人物。
在彼方世界,他们早已走出了自己的路,是鲜活的人,不需要再被所谓的书中法则限制,也就突破了各种桎梏和既定的路线。
下午,陆黎之找到永元书铺,在宁掌柜就要下意识地拿出纸和笔,并磨好砚给他使用时。
一道清泠泠如山泉流水的声音响起,“你说过近来市面上涌出了一些模仿清远君风格的文人?”
宁掌柜惊得毛笔啪嗒掉在地上,嘴都合不拢了,“您你你……”
半天,深吸一口气,面露狂喜,“您能说话了!太好了,恭喜恭喜!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一桩啊!”
陆黎之笑纳,恢复过来后,他依旧不怎么爱说话,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不是轻易就能打破的。
可每当他开口说出一句话来,就会恍惚惊喜。
能够自如地表达自己,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别人看陆黎之也有些不一样了,心里的可惜和怜爱也变成了不自觉的敬意。
就像身边的一个人,原本还有些缺点,觉得他不是那么高不可攀。
等他没了那个缺点,就立马觉出了些距离,因为这个人是如此的完美!
当然,和陆黎之亲近之人,并没有太明显这样的感受,宁掌柜欣喜地跑去把易老先生给拽了过来。
在易老先生一脸不耐烦他毛手毛脚要习惯性地跟他斗嘴时,骤然听到陆黎之说话。
这下好了,一个传染俩。
陆黎之说完自己想要做的事,在宁掌柜和易老先生郑重的保证下,又按月拿了自己的分红回去。
刚到家,就被无数双激动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上。
这一晚,陆黎之被大家兴致高昂又不厌其烦地反复要求——
“来,黎之,叫娘!”
“娘……”
“哎哎!还有爹,快叫我爹,多叫几声。”
“……”
陆黎之恍惚有种小奶娃牙牙学语哄得全家人合不拢嘴拍腿叫绝的错觉。
也有人趁机乱入——
“正好大家都在,就直接叫我相公吧。”
“再叫我声‘神医’听听,就不用说谢谢了。”
“谢谢庞大夫,医治了我的哑疾!”对此,陆黎之很是诚恳地道了番谢。
庞大夫很上道,“不用谢,叫你相公赶紧给我烧几道好菜就行了!”
陆黎之这么冷感的人,都不禁被逗得玉耳生红,尤其当众之下,再一想到他们这几日来的荒唐,沾染得满身都是彼此的气息……
陆黎之虽然全程都没有看姜白野一眼。
姜白野却已受用至极,并且第一个就忍不住护短道:“别逗他了,赶紧给我打下手去,今晚做一桌好菜庆祝下,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众人哄然而散,陆黎之自然被赶去看书,只不过他看向坐在一旁默默含笑的李婆婆,还是忍不住上前给她磕了个头。
感谢这么多年来她的照顾和守护,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陆黎之认真道:“如若不嫌弃,从此黎之认您做奶奶!”
李婆婆怔忪片刻,连忙扶他起来,眼角湿濡,“好孩子,有这个心就够了。”
陆黎之却注意到她匆忙间从篮筐里带出来的一样东西。
细小软绵的布料,是很嫩的颜色,跟初春枝头刚萌发的嫩芽似的,并不是做帕子的那种绢布和丝绸质地。
李婆婆发现他的目光,顿时显摆道:“你瞧瞧这件娃儿的小衣裳做得怎么样?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穿,如果生的跟你一样白嫩皮肤,这颜色就玉雪漂亮极了!”
陆黎之迷惑地眨了下眼睛。
李婆婆还兴冲冲道:“赶明儿叫白野他娘跟我一块做,得多做些才行。小娃儿长得可快呢,还得整些尿布,可不能屈着我们小团子,什么都必须是最好的!”
陆黎之终于忍不住开口:“哪来的孩子?”
何氏他们之前提过一嘴,说是要给他们从宗亲里抱孩子来养,但姜白野一直没应承,自己也没余力,他们应该也不会擅自主张?
“是姜家宗亲哪家的孩子不愿养了吗?”陆黎之只能想到这个可能,心里也不由一动。
多个孩子,也不是不行。
被李婆婆瞪了一眼,“自己能生孩子,做什么要抱别人的孩子来养?你和白野的孩子,肯定聪明可爱得不行,老婆子可得活大一点,看着娃儿长大!”
李婆婆不停地碎碎念着,陆黎之却憋红了脸,“生不出来的……”要是能生,早就有了。
“我有预感,这次肯定能生,就是你这科举时间……”
陆黎之听不下去地转身赶忙走人。
“这孩子,还害羞了!”
到了外边,陆黎之却情不自禁抚了下异常平坦的肚子,这个动作几乎都快要成为习惯了,没想到姜白野爱在床上逗他就算了,李婆婆竟也这么笃定。
晚间,又是一顿胡吃海塞,陆黎之吃撑了,恍惚觉得自己肚子真大了点,还莫名踹了给他揉肚子的姜白野一脚。
“都怪我,把菜做得这么好吃,把我们黎之都给吃成球了。”姜白野哄着,捉着他一只脚爱不释手地亲吻。
陆黎之红着眼尾,只道:“确实怪你。”
抽回了脚,侧身看书。
姜白野不再打扰他,把切开的冰块放在他旁边,打着扇子,将凉风扇到他那儿。
夏夜悠长,两人时不时低语几句,姜白野拄着一只胳膊,偶尔跟着看向他书里的内容,一看到那满篇的文言文,头炸裂乎。
最后呼呼大睡。
陆黎之被他沉沉的呼吸声感染,今日该看的也看完了,便在他身上找了个位置,安稳地睡了去。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民间传说也是魁星爷的生日。
这天,崇州府辖下最偏远的南远县东南一角,流水人家经过一阵子宣传造势,正式开张!
开张这日,有许多熟人来捧场,就连当初跟姜白野不对付的善药坊董成英和抢姜白野房子和地皮的徐彪都赶了过来,想要看看他究竟搞了个什么玩意儿。
轰轰烈烈的,最近可没少耳闻。
最气人的是,济春医药坊也在这阵子,成功在崇州府落户。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还没开始炮制,就有不少医药堂跑去跟他们订购药材,直接让已经经营许久的善药坊少了三成生意!
其他药坊和药商更不用说,加在一起,济春这是还没开业,就当先赚了一波。
董成英就不信姜白野能那么厉害,忙完时疫大出风头,还能搞出那么多东西来。
他跟着一帮好奇跑来凑热闹的商人、当地人和豪族权贵从马车中下来,一走进闲庄的地界,就开始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天,这么大块地,差不多有十几个村子那么大了,竟然都买了吗!”
“听说是封赏了做员外之后,才买到的,不过有之前的事做铺垫,他这势头造得正正好。”
泄洪渠是他修的,给自己的地引来了灌溉的水和观光的塘,时疫也是他治的,所以路上人来人往,有不少同行和受了他帮助的人都前来惠顾。
这一天,或许很多人不知道这里有个特别的饭庄开张,但他们却发现许多药坊、医药堂都关了门。
就连这一年来炽手可热的翰墨阁和回春堂都挂上了“打烊”的牌子,不辞老远地赶来捧场。
“回春堂过来我能理解,可这翰墨阁的钱掌柜过来,我却有些不懂了!”
董成英一听翰墨阁的人来了,浑身一震,忙不迭想去套个近乎。
最近翰墨阁出了个新规矩,只能预定三个月内的饭桌和雅间,而三个月内眨眼就被人订光了。
董成英连根毛都摸不到,导致他已经许久没听到评书了,心里想得甚紧!
可看到翰墨阁的人过来,其他人早就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哪还有他表现的机会。
钱掌柜被人群簇拥着,面带红光,也是谦虚道:“这几日我们酒楼和茶楼都关了门,就是为了来流水人家凑个热闹和取个经,易老先生今日也来了,没准会给大家带来个什么惊喜也不一定!”
众人瞬间欢呼一声,“易老先生要在这里评书吗?”
“天哪,那我可要住在这里不走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惊喜等在这里,我就知该来这一趟,也不枉我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
董成英在这听得心痒难耐,伺机而动,另一边的徐彪跟着其他对四周风景感兴趣的人转了一遭,却是心头暗惊。
忙对身边人道:“千万别跟这人对上,这里以后绝对会成为崇州一大要地!”
身边人,“……”您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些迟了?
徐彪哪还记得自己过去做的腌臜事,他看着闲庄里的各项布置,有山有水有人家,心头火热。
若是能复刻一份,绝对能大赚特赚……
只是不等他设法盗取闲庄的经验和点子,南远县知县、崇州府知府、现任灵州府知府,也就是前几个月擢升的严知府,甚至是曾经修建泄洪渠的相关官员全都陆续前来。
众人跪拜。
徐彪彻底打消了心思。
这么多的官员,可不是他能随意拉拢来的,而姜白野背后的那些保护伞,也不只是冲着一个闲庄和流水人家来的。
姜白野的身价,早已贵不可言。
他身上的价值和手腕,也让一些有心人想要结交。
不过严知府是收到陆黎之的信,顺便给姜白野过来撑个场的,等他走了个过场后,立马抓着陆黎之。
“你当真能说话了!”
“学生见过老师。”
严知府高兴得连忙当场考较了他几门课业。
陆黎之,“……”
师生俩站在亭子底下一问一答,严肃正经,也引来了不少来这边喂鱼的人注意。
其中一帮举止儒雅谈吐斯文的书生聚在一块,也是一个书院里的同窗,听到那三言两语的片段,都不禁顿住了动作,忍不住细听。
这时,崇州府的屠知府闻讯走来,立马“哎呀”一声,“这不是好久不见的严老兄吗!”
来了,最讨厌的人他大刀阔斧地来了,严知府心里暗啐,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碰到。”严知府皮笑肉不笑。
“也没什么想不到哈哈,毕竟这是我的地盘,就是没想到你们宣河府的大好人才竟然在我崇州府做了那么大的生意,以后可就是我们的人了。”
瞧你脸大的。
“这生意可没有边界,没准姜白野以后还会做到我们灵州去。”严知府倒也不是说假的,大不了让黎之出马,那小子不去也得去,哼哼!
“也是哈,等他到了灵州,没准还能再给你挣一份政绩,再擢升一下。”屠知府快要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酸劲儿了。
说起来,他的开局其实比严琊更有利,结果严琊这几年在宣河府表现突出,现在又压他一头。
毕竟,崇州比宣河好,却是比不过灵州的份量。
严知府心里得意,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看向他身后跟着的一名面如冠玉的男子,“这是焕闻吧?”
屠焕闻走出来行了个儒生的礼,“见过严伯父。”
说到自己的侄子,屠知府又忍不住骄傲起来,“我们焕闻下月就要参加乡试了。”
“不巧,我的学生也是下月参加。”严知府就等着这儿呢,差点忍不住咧开嘴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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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屠焕闻,崇州府的小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