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将这笔账认下, 五两银子,我来还……”

  林欢的话还没说完,林芝儿跑过来, 一把拉住他, “太好了,欢哥儿会还银子, 我不用嫁过去了。”

  林欢眼神如刀,落在了林芝儿的双手上。

  林芝儿察觉不对, 讪讪的收回手。对!欢哥儿不会这么好心的, 他这样说,一定是有他的目的。想到这里,林芝儿心中警惕起来。

  只是, 在经历了刚刚一遭,面对曾经疼爱她的林家人, 她的心冰凉,反而从欢哥儿身上找到了一抹同病相怜的悲戚。

  想起以前她对欢哥儿的点点滴滴, 心中莫名有了一丝愧疚,不过这点愧疚也只是一瞬。人善被人欺, 马善被人骑,那些都是欢哥儿自己活该, 都是他自己愿意的,他要是不愿意……要是他不愿意……

  林芝儿不愿想下去,刚刚她也不愿意,林家人不都全在逼她吗?

  “你来还,你哪来的银子?”林周氏强横的质问。

  “这就不需要你来过问了。”林欢回了一句, 又朗声对李管家道:“账记在我头上, 便是驴打滚利滚利, 我也豁出去了。”

  里正惊讶道:“欢哥儿,你可得想好了?你哪里来的银子?若是到时候还不上,你可知道后果?”

  此时戏要演全套,林欢点点头,看向林老爷子。林老爷子完全没想到老三会站出来承担后果,此时的欢哥儿抬头挺胸,傲然而立,再也不见曾经畏缩懦弱的模样。

  他狠狠心道:“老三,你既然认这笔账,那么这笔账将来可就与我们无关。”

  五两银子的驴打滚,一天还不上就像是滚雪球一般,只会越来越多,到最后,一辈子都还不上,后果没人敢承担得起。这也是他们宁愿让林芝儿嫁过去,也不愿欠下这笔债的原因,他们林家可不能因此家破人亡。

  林欢笑了,“当然,只不过,我担下这笔债,却有个条件。”

  林老爷子心头一突,硬着头皮问道:“什么条件?”

  “我要从林家分出去单过,从此以后,我林欢与你们林家再无任何的瓜葛!”林欢冷硬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

  “什么?你疯了?你要跟林家断亲?”林芝儿不可置信的道。虽然肯定了欢哥儿这么做定会有他的目的,可是欢哥儿提出来的条件却让人惊诧万分。

  欢哥儿竟然想要分出去单过,一个哥儿,被退亲,又被从家中分出去,不用说也能预见将来欢哥儿的日子会如何。他是有什么想不开,要这样作践自己?在林家,林欢家人不待见他,可总还有他一口饭吃。分出去之后,他只身出户,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养活自己。

  刚刚好在欢哥儿帮她解了围,此时的林芝儿还算有一点良心,“欢哥儿,你莫要胡言乱语。那些银子本来就不应该落在你头上,林家人将你的聘礼糟蹋完了,就应该让林家还……”

  在林欢的注视下,林芝儿渐渐说不下去,只能讪讪的闭上嘴。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她造成的,却又打心底里不愿意承认,哼!我这是为你好,还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才懒得理你。

  林老爷子皱眉道:“老三,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你想要自己分出去单过?”

  什么时候老三这么有主意了?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人教唆?林老爷子目光在李二叔二婶身上打了几个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欢笑了笑,“我在这个家里也是无足轻重,反正什么价值都被你们利用完了,将来我也不过是拖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将林家家当给克没了。话说你们的心里就没起过将我分出去的念头?我可是克薄六亲,专门给亲人带来阴晦灾难的煞星啊。”

  林老爷子被林欢说中心事,脸色有些难看。果然,要不是林老爷子爱面子,怕村里人说三道四,只怕他们早就舍弃欢哥儿了。林欢早有所料,不由冷笑一声。与林家一刀两断,他心中再也没有任何负担,也不会对欢哥儿心生愧意了。

  林老爷子还没开口林周氏已经抢上来说道:“好啊!这可是再好不过了,要不是你这个灾星,又哪里会有今日之事?你要分出去单过,老娘求之不得。不过要断就断干净,将来你别再回来林家,有任何事情也别过来劳烦我们。”

  她还怕欢哥儿认下这笔账,到时候还要他们林家来还,那驴打滚哪里是他们还得起的?只怕一家人便是不吃不喝,一辈子也还不上。

  “这正是我想要说的。”林欢冷冷的道:“今日便请里正大伯做个见证,顺便白纸黑字将条约写个清楚明白。”他转头看向林老爷子,“我林欢自问不欠你们什么,我认下五两银子,就算买断我与林家的所有关联,日后我是死是活与林家人无关,林家的事也别来找上我!”

  里正唏嘘不已,欢哥儿真的下了决心了啊!想当初欢哥儿来找自己,说起这件事时,他还有些嘀咕,认为欢哥儿不过是说说而已。就算他想分家出来单过,林家只怕也碍于面子不会答应。

  只是,今日的事态发展,林家人只怕巴不得林欢能带着那笔债离得越远越好,不要牵连到林家才是。

  更奇怪的是,欢哥儿将账揽在自己身上,李管家好像并不担心,反而认下,笑眯眯的让林欢签下字据,按下手印。

  当欢哥儿指印落下之际,林家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这下子事情解决了,他们不仅没有任何损失,还甩掉了欢哥儿这个包袱,当真是可喜可贺。

  没有人在意分出去的欢哥儿背着一身的债会怎样,林芝儿有一瞬间不忍心,可终究还是喜悦解脱占据了上风。这个决定是欢哥儿自己提出来的,又没人逼着他,是他自己犯傻,她可管不着。

  接下来林家人生怕林欢反悔,速战速决,立马就让里正写个分家文书。只要分家文书一定,李家就找不上他们林家了。

  里正看向林欢,林欢朝着他点点头,既然欢哥儿心意已决,当初自己也答应过林欢,里正此时更不好阻拦,点头说了句,“我可以做见证,只是欢哥儿到底也是林家人,既然将欢哥儿分出去,那么这家如何分?粮食、田地、家产什么的总该分他一份吧。”

  里正还是为林欢着想,要是分家出来,什么都没有,欢哥儿怎么过日子?但凡林家顾念一点亲情,也会分点地粮食给欢哥儿,至少要让欢哥儿日子能过的下去才是。

  此话一出,林周氏立即横眉竖眼的道:“还想分家产?没门!我们林家养他十多年,这么多年他花用的可不少。老娘没找他要回来就算不错的了,凭什么还要分家产?”

  她蛮不讲理的话让里正无语,“话可不能这样说,你们养他,给他一口饭吃。可是欢哥儿也不是没有干活,这些年来,什么脏活累活不是欢哥儿做的?你们总不能分他出去,让他饿死吧?”

  “他一个哥儿,早晚要嫁人的,给他家产还不就是肉包子打狗,白白便宜了别人,总之想分田地家产绝不可能。”

  林周氏纯粹胡搅蛮缠的话让里正心中火起,“如今欢哥儿被退亲,以后还能找到好人家吗?周氏,他到底也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叫你一声娘。现在更是站出来替你们林家解了燃眉之急,你们就真不念半点亲情?”

  林欢也不愿意再拖下去,连忙安抚里正,“里正大伯,我也没想要林家的家产,只要能从林家分出来,怎样都无所谓。”

  他和李家一起做蜜枣也存了一点银钱,不会说离了林家就活不下去了。不过这事儿除了李二叔李二婶,其他人都不知道,里正替他担心也是正常的。

  里正叹了一口气,替林欢不值,可是见到林欢的笑容时,他还是妥协了。

  倒是林老爷子听到林欢的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这些年来虽然忽略了他,可是,他竟然对林家没有半分留恋,到底是林家亏待了他啊!

  最后还是林老爷子过意不去,分了一个月的口粮,又将以前村西头河边的祖宅给了欢哥儿。说起那祖宅,是林家上一辈住的,泥土胚房,因着发大水淹了屋宅,索性他们便在村里另外寻了地方重新建屋。只是那边久不住人,泥胚房早就垮塌了大半,欢哥儿一时半会也不可能住进去。

  至于其他的田地,林家这么多人都仰仗着田地过活,他们是不可能分半点给欢哥儿的。即便如此,林周氏都一脸心疼,忍痛将自家的粮食分了一个月的份出来。

  出了林家的门,林欢觉得空气都清新多了。

  李管家从头至尾都默默围观,林家分家他并未插言,此时跟着林欢出来,笑着与林欢抱拳拱手道:“恭喜林小哥达成所愿。”

  林欢微微一笑,“还要多谢李管家全力相助,我定然铭记在心。”

  李管家嘿嘿一笑,顺利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他的心情愉悦,真没想到林小哥竟然生在那样的人家。今日从头到尾看了一出好戏,心中却也替林小哥有这样的家人不值,也难怪林小哥想方设法也要从林家分出来了。

  他摆摆手,“林小哥客气了,要不是你,我家老爷的病只怕就……唉!如果是这样,李家只怕会被人吞得渣都不剩。到时候夫人和少爷还不知道会怎样受苦,我只不过帮你这点小忙,又何足挂齿?”

  “总是李老爷福泽深厚,才能得此机缘,我也是借花献佛,献上良方罢了。至于其他的功劳,我是万万不敢当。”

  唉!林小哥如此谦谦公子,被林家人糟践至此。他在李家这么多年,好歹也见识了不少人,只有林小哥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农家哥儿比镇上的公子哥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小哥过谦了。”李管家将刚刚林欢在众人面前签字画押的字据拿了出来,当着他的面撕毁,“如今做戏已经做全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留着这个。对了,你刚刚分家出来,什么都没有,这是五十两银子,算是夫人的小小心意。夫人还特意嘱咐了,有这些银子傍身,你往后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李夫人早就得知了林欢的境况,在听了林欢的请求后,也是考虑到了林欢分家出来定然会拮据。之所以没有一早拿出来,一是怕林欢自己把握不住这么多银钱,万一被林家人给哄骗了去,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二来也是想着给林欢雪中送炭,在他身处困境之时,更显得他们李家的情义。

  看着李管家拿出来的银票,林欢摇摇头,推拒道:“这么多?不行不行,这我不能要。”

  五十两啊,他要赚好久才能赚到呢?在林欢现代的思维里根本就摸不清银两作为货币的贵贱观念。以前的欢哥儿的记忆中更加没有见过十文以上的铜钱,李家突然拿出五十两银子出来答谢,他虽然没有多大的概念。却也知道这笔银子不菲。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林欢自诩还算个正人君子,不能挟功恃劳吧。

  李管家不容他推拒,“你救了我家老爷,李家给予报酬是天经地义的,莫不是林小哥嫌弃太少了?”

  “这……”林欢为难道:“我虽然救了李老爷,可是我的条件李家已经达成了啊,如何还能再要银钱?”

  当初他上李家的门,要求就是他救李老爷,而李家则亲自前去林家退了这门亲。后来又请求李夫人帮他个忙,派人去林家做一出戏。这些事情李家做到了,他也如愿从林家出来了,所以李家并不欠他什么的。

  李管家是奉命行事,不遗余力的劝道:“你才刚刚分家出来,什么都没有。要重新兴家立业少了银两可不行,你就拿着,万一有什么急用也能周转一二。”

  林欢推辞不过,只得接受下来,又道谢一番。李管家完成任务,这才告辞离开。

  走在他们后面的里正一脸莫名,欢哥儿不是刚刚欠了李管家五两银子的高利?怎么债主和欠债的有说有笑,看起来倒像是老相识了。

  不说里正奇怪了,李二叔二婶两人虽然已经听林欢大致说了李家的事情,也知道今日李家会来帮欢哥儿。正是这样,他们刚刚怕扰乱了欢哥儿的布局,才不敢乱说话,只能在一边看着。

  现在他们亲眼见到李管家对林欢的态度,心中也是惊诧万分的。欢哥儿到底做了什么,能求得李家退亲,又能说动李家来人帮忙促成分家之事。看李管家熟络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来李家对欢哥儿的热情,这对他们这样的泥腿子来说是不敢想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最后心有灵犀的选择了缄默不言。欢哥儿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跟他们定然是不一样的。

  见到李管家走远里正才上前几步,问道:“欢哥儿,如今你有什么打算?林家老宅根本就不能住人,林家也回不去了,你……”

  知道里正是在关心自己,林欢笑了,也没有隐瞒自己想法的意思,以后还少不得请里正帮忙呢。

  “我知道,如今我也只能在李二叔家中借住几日,等屋子修缮好了之后再搬进去。”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我分家过户之事还需要去衙门走各种文书手续,这些东西我也不懂,还需要劳烦里正大伯帮忙。”

  里正摆摆手,“这是应该的,哪里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欢哥儿放心,我在县衙办这些事还算娴熟,不用你操心,最多也就一日功夫。”

  林欢朝着里正行了一礼,欣喜道:“如此先谢过里正大伯了。”

  “只是,你分家出来,也只不过一个月的口粮,到时候你又怎么办?”里正操心道。

  村里人也不富裕,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短时间接济还成,可是时间长了,只怕没人愿意。

  欢哥儿分家出来没有田地,怎么有粮食养活自己,就算出去找活计做,别人又哪里会要一个哥儿?等过两天去县衙办了分家立户手续,那么各种税就得摊到他的头上,这些都是无法避开的。

  林欢不在意的笑了,“里正大伯莫要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我已经想好了,我虽然没有地,却可以去租种别人的地。”

  “租种别人的地?村里人的地自己都不够种,如何能租与你……”里正转念想了想,恍然道:“你的意思是?”

  见里正似乎猜到了,便点点头直言道:“河对岸的庄子有大片的地,如果能说动主家,将地租一部分出来,日后只需要上交给庄子上租子就行了。我自己只要勤劳一点,想来吃用是不愁的。”

  没错,林欢还是要继续他的种地事业,虽然做买卖来钱快,可是地才是根本。在这个时代,士农工商阶级等级森严,真正的商户排列最末,是不被人看得起的。商户子弟就连科举都无法考,更多的时候,是受人白眼歧视,没有话语权的,甚至连缴的税都会比别人多得多。

  他也没什么雄心大志,现在他可以一边租种地,一边做些小买卖。等积累到一定的银两,到时候再买些地,起一间青砖瓦房,悠哉悠哉的过自己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