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初心关店回到家, 余母已经做好了晚饭。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初心记得自己先前跟余父和余母提过安安寒假要晚点回去的事情,老两口也答应的好好的, 难不成是家里有什么事。

  不等初心询问, 安安走过来凑到初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初心看了安安一眼,没再提这个话头。

  虽然她是为了安安好, 但的确也没考虑到余父和余母老两口的心情。

  俩人就安安这么一个血亲, 她虽然名义是余家的儿媳妇,但到底没有血脉关联。

  安安从小就是老两口一点点儿照顾长大的,现在安安长大要往外飞, 但两个老人却只能留在榆树村,等着安安有空的时候, 才能回去看他们二老。

  于是吃过饭后, 初心跟安安回到房间里, 让安安提前跟余父和余母回榆树村去。

  安安也没有什么意见, “行啊, 那我把梆笛和乐谱也带回去, 在家里练。”

  在封市住着,左右街坊四邻多不胜数, 隔音也不好,要是吹得时间长了, 还容易被人说。

  晚上初心给安安拿了些钱,让她明天带二老去买点东西带回去。

  余父和余母不是第一次来封市,但每次走在封市的街道上,都感觉自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安安熟门熟路, 带上余父和余母去百货商场。

  老两口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看着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不约而同的感叹,时代变化真快。

  安安领着老两口去到专门卖老年人衣服的店里,挑出两套冬季的棉袄让余父和余母试穿。

  余母连忙推让,“安安,我跟你ᴶˢᴳᴮᴮ爷爷的衣服多得很,前几年买的都没怎么上过身,再买不是浪费钱吗,还不如给你买,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的衣服今年穿肯定不合身了。”

  说着,拉上安安就往店外走。

  安安哭笑不得,“奶奶,这里衣服没有多贵,而且棉袄这种东西,穿一年暖和,第二年就不怎么暖和了,当然得买新的。”

  余母还是摇头不要,“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榆树村再冷,那还有炭盆呢,走走走,带奶奶去看看你们年轻人的衣裳,刚才咱们过来的时候,我看有个小姑娘穿玫红色的棉袄,衬得皮肤又白又嫩,咱们安安底子好,穿上肯定好看。”

  余父也在一旁附和,安安一对二,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给安安买衣服这件事情上,全家高度统一。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苦了谁也不会苦了安安。

  祖孙三人来到卖年轻人衣服的店里,里面挂满了鲜亮时髦的衣服,让人看都看不过来。

  余母一眼就看到了她之前相中的那个玫红色棉服,让营业员拿下来给安安试一试。

  安安身上的这件是鹅黄色,也很显白,但当她把玫红色的棉服穿上以后,皮肤就像是打了一层光一样。

  营业员一个劲儿的夸安安长得好,皮肤白,个子又高,什么衣服她一穿上就跟那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一样。

  余母乐得合不拢嘴,当即就要买下。

  安安也挺喜欢的,换下衣服后,打算掏钱。

  余母却先一步掏出了她的绸布钱包,“这衣服奶奶给你买,你妈给你的钱你自己收着,留着去学校用。”

  安安也没跟余母抢,只是从店里出来后,带着余父和余母去了一家鞋店。

  安安知道她爷爷奶奶都习惯穿老棉鞋,但老棉鞋不防风,外出穿的话肯定会冻脚,不如毛靴子来的暖和。

  这回成余父和余母打算用同样的话术拒绝安安给他们老两口买东西,安安早有准备,扬言俩人要是不要的话,那她现在就去把衣服给退掉。

  没办法,老两口只好听宝贝孙女的。

  从商场出来,祖孙三人又去买了一些年货,准备明天回去的时候带上。

  晚上初心特地早点关店门,回去煮了锅子。

  锅底是各种菌菇,加了点盐调味,配菜准备了牛羊肉和一些应季蔬菜。

  冬天最适合吃这种热腾腾的锅子,尤其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感觉更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祖孙三人带上年货,坐车回榆树村。

  初心开始就定好了关店的日期,所以得等到那天。

  安安回到榆树村后,照旧先找吴月娟去说话。

  吴月娟没考上高中,暑假开始就在家干农活,带弟弟妹妹。

  安安站在自家院墙喊吴月娟的时候,吴月娟刚好在打扫鸡舍。

  她让安安等她一下,安安就说不急。

  总不能因为跟她说话,而耽误干活。

  安安是知道吴月娟妈妈的性格的,要是吴月娟没有把鸡舍打扫干净,就过来跟她聊天,在吴月娟妈妈眼里,吴月娟就是有意偷懒。

  虽然不会当面打吴月娟,但骂人的话却难听得很,一点不像是在骂女儿,反倒像是在骂仇人。

  俩人就这么隔着院墙说话,聊了大概有几分钟,安安就觉得没什么意思,跟吴月娟说了一声后,就回家了。

  余母看到她进来那么早,还有些纳罕。

  “月娟被她妈叫去干活了?”

  安安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那你回屋躺一会儿,等中午饭做好了,我再叫你起来吃。”

  安安回到房间,从柜子里拿了几本书出来看。

  余母过去后院,把饭煮上,等煮开后再把连米带水一起捞起来,再开始炒菜。

  等菜炒好,余母打算进房间去喊安安吃饭,发现安安躺在被褥上睡着了,手边上还散落着一本打开的书。

  余母就没喊她,干脆让她再睡会儿,轻手轻脚出去,又回厨房把菜放到锅台上温着。

  余父在前面院子里干活,余母就拿了扫把出去扫地。

  老两口离开几天,院子里已经堆了不少落叶和灰尘。

  一墙之隔的吴家,吴月娟把鸡舍里扫出来的鸡粪挑到自留地里,一趟接着一趟,而她的弟弟妹妹则在院子追逐打闹,好像吴月娟的忙碌跟他们无关。

  余母刚好扫完院子,朝吴月娟那边看了眼,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不怪安安没聊两句就回来了。

  这么些年两家一块住着,余母跟吴婶子的关系一直要好,所以对吴家的事情也了解的比外人多。

  以前吴婶子儿媳妇刚生吴月娟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厉害。

  自从生了小儿子以后,那腰杆子是比以往直,只是你直归直,也别把孩子当老黄牛一样使唤。

  同样都是孩子,你要使唤,你就一碗水端平。

  可现在是小的也疼,老二也疼,偏偏顶上的老大,爹不疼娘不爱的,也就吴婶子对吴月娟这个大孙女还算好些。

  余父和余母干完活后,才去把安安给叫起来。

  吃过饭,安安就开始在房间里练她的梆笛。

  虽然吹得断断续续,但好歹有个音。

  隔壁吴婶子听到动静还过来问,得知安安报名学了吹梆笛,一脸的羡慕。

  “要说还是城里好,不像乡下,抬头就是天,低头就是地的,我们家月娟是没福气了,以后安安肯定能考上大学生,将来你们老两口进城里享福,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再想见上一面,可难咯。”

  余母最喜欢别人夸安安,不过她嘴上还是谦虚道,“安安今年才高一,还早着呢,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接下来的日子,安安都很少出门,不是在家连梆笛,就是跟着余父和余母一起下地摘菜。

  吴月娟每天都有活干,每当她闲下来,打算去找安安说话的时候,她妈就会叫住她,给她分配别的活。

  小年前一天,初心从封市回来了。

  一家人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做豆腐、炸丸子、打扫卫生。

  年后,刘文英带着赵军上门做客,余母看出孙女在家无聊,便留了赵军在家住几天。

  刘文英则一个人回去,毕竟家里还有两个老的,要是来人走亲戚串门,她还得招待。

  安安跟赵军这对表姐弟算是彼此有了个伴儿,赵军在家也不怎么跟村里的其他小孩玩,他性格比较安静,而村里的孩子大多都是顽皮性子。

  表姐弟俩就在家里下棋,不是象棋、五子棋,而是升官图。

  玩累了就一起看书,安安的书有很多,都是平时去新华书店买的。

  家里的书安安基本都看过,没看过的才会留在封市那边。

  过完年,安安就跟着初心回封市了。

  高一不分科,等升高二的时候,就要分文理科了。

  安安的理科科目的成绩也不错,但相比起来,她更喜欢文科一点。

  于是在升入高二的时候,安安就选择了文科。

  对于大学,安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老师们建议她把师范作为目标。

  可安安并不喜欢教书育人,她喜欢在纸上写一些小故事。

  安安是在读初中的时候开始练钢笔字,稍微练得有点儿样子之后,安安就没有再对照字帖,而是抄文学书。

  抄多了安安的思想就有些天马行空起来,有时候会在这些文学书里参杂自己的想法。

  等上了高中以后,安安练字的内容则变的随心所欲,有时候是日记,有的时候是自己编的小故事。

  安安还很乐忠于把自己编的小故事分享给初心,还别说,其中有几个小故事编的还挺有趣。

  初心没有制止安安的‘副业’,只是让她要牢记主业。

  高二的寒假,安安早早的就回榆树村陪伴余父和余母了。

  安安的梆笛学了两个寒暑假,发现实在没什么天赋,干脆就放弃了。

  随着1990年的到来,刘文英的丈夫也已经消失了近十年。

  连刘文英的公公婆婆都觉得儿子可能已经死在外面,刘文英却一直告诉儿子赵军,他爸爸在外面工作挣钱,只不过因为不方便,所以才一直没有回来。

  这倒不是刘文英对丈夫有多深厚的感情,单纯是为了让儿子有个念想,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像时间也开始过的特别快。

  明明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但一眨眼的功夫,安安就要高考了。

  安安的生日是在下半年,得过了十月才算满十八岁。

  在同一批学生里,安安的年纪也不算最小。

  高考前安安就已经决定好要报考哪所大学,了解到这所大学往年的录取分数线。

  学校摸底考的时候,安安的分数不错,所以高考那几天,她也很放松。

  反倒是初心这个当妈的,比安安还要紧张一些。

  等待放成绩的时候,安安也没闲着,天天邀同学一起出去玩。

  今天去动物园,明天是植物园。

  不过每天回到家,安安都会打开笔记本,用钢笔记录下一天发生的事情。

  七月份,录取通ᴶˢᴳᴮᴮ知书寄到学校,安安拿完通知书后,就准备回榆树村给爷爷奶奶报喜。

  余父和余母没想到家里还能出一个大学生,老两口在看到安安那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高兴得老泪纵横。

  “老余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大学生。”

  余母又哭又笑,拉着余父商量,要给安安在村里摆十几桌酒庆祝庆祝。

  榆树村跟安安同龄的孩子里,只有安安一个人考上了大学。

  大部分都止步于中学,也有几个是高中毕业的。

  这种学历,放在现在出去找工作也能找到,但肯定没有大学生金贵。

  大队里知道这件喜事后,更是买了一个大盘炮,在办酒当天连炸了四五分钟。

  老余家的位置小,摆不开那么多张桌子,于是大队里做主,干脆把酒席露天摆在打谷场上。

  反正这会儿天气热,菜烧好后,端到外面也不会很快冷掉。

  只是为了防止馊掉,摆酒的时间挪到了傍晚。

  烧菜的人都是村里好手艺的大娘们,初心就在边上打下手。

  这个升学酒,让余父喝得烂醉,村里人搭手把他扶回家时,他嘴里还一个劲儿的说‘安安出息了’。

  安安考上的大学,在隔壁省的省城,离家也不算特别远。

  八月底安安要去学校报道,所以提早几天去封市收拾东西。

  出发的时候,吴月娟叫住安安,塞给她一个包裹。

  “安安,恭喜你考上大学,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我自己做的裙子,你别嫌弃。”

  比起以前俩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现在的小姐妹俩中间好像多了一道天堑隔着。

  安安打开包裹,把裙子拿起来看。

  “你的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巧,商场里的格子裙都没有你做的这个好看。”

  安安冲吴月娟笑着,十分认真的说,“月娟,学历不是人生的终点,你衣服做的这么好,可以考虑往服装设计师方面发展,你可以先去服装厂学一下经验,然后再自费去进修,有所成才有所达。”

  吴月娟眼神闪动,明显对安安说的话产生了一些向往和心动。

  可是……

  吴月娟抿了抿唇,最终只说出一路顺风四个字来。

  安安有些无奈,不过也没有再劝下去。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要是自己不想着改变,就算有十个人,也不能把她从漩涡里给拉出去。

  回城的路上,安安想着奶奶跟她妈私底下说的那些家常话。

  吴月娟的妈妈打算给吴月娟找一个婆家,她跟吴月娟同龄,只不过吴月娟的生日在上半年,现在她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可安安觉得,十八岁成年,也不代表一个人就成熟了。

  在她妈和她爷爷奶奶那里,她依旧是个需要人疼爱照顾的小孩子。

  而跟她同龄,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吴月娟,却即将要被安排嫁人。

  她能做的有限,如果吴月娟愿意改变,那么她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自己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小伙伴。

  可如果吴月娟选择认命,她也只能在心里期盼,对方能够嫁一个对她好的男人。

  *

  以前安安读初中,初心就跟着去县里开店。

  等考上高中后,初心又来到市里买房。

  可这次,初心却没有打算继续跟着女儿,而是让她开始尝试独立。

  对此,安安除了有点儿不舍外,也没有什么不安和害怕。

  由于这是安安第一次出远门,初心选择亲自送女儿去大学。

  安安听到后,还故意揶揄初心,“您不是说让我学会独立吗,怎么又想着送我啦?”

  “你那几个同学,跟你一样,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真要让你们几个小的自己折腾,还不知道到哪天才能去学校报道。”

  初心一边替安安收拾行李,一边吐槽,“还不是怕你们半路上把自己给弄丢了,要不然我才不费这个劲儿。”

  九十年代的火车还有些乱,安安又没经历过人间险恶,初心怎么可能放新她一个人去坐车。

  到了出发这天,几个家长带着各自的孩子来到火车站外面集合。

  安安跟这几个孩子都是同学,虽然不是一个班,但好歹是一个学校的,加上又考入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以后可以多熟悉,回来的时候也能有个伴儿。

  孩子们都没出过远门,上了火车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安安倒还算安静,但眼睛也是一直在车窗外面乱看。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