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闻清澄走到东宫后面的围墙时,那里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了。

  这是闻清澄第一次来太师府,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个怪异的声音在尖厉地哭泣,发出挣扎的哀嚎。

  不多久,邝太师就带着一脸疲惫走了出来:“公子久等,见笑了。”

  闻清澄表现得谦逊有礼,他先前在原文里读过邝家儿子的事,却没想到这位居然病得这么重,怕是生的什么癔症。

  他转过头,微微笑了下:“哪里,太师言重了。”

  寒暄过后,邝太师直入主题:“今日叫公子来是让你看样东西。”说着带他来到正厅。

  ——那里放着一样半人高的东西,上面盖着块绒布。

  “是件铜器?”闻清澄问。

  邝太师点头,“闻公子果然机智过人,那老夫就直说了。”他揭开绒布——

  那是一件仙鹤云纹铜铸灯盏。鹤顶有一只手掌大的圆盘,灯亮时,宛如仙鹤红顶,衬出整体精致的造型,看得出来是个稀罕物件。

  只是仙鹤的长喙上不知为何缺了一块,略显美中不足。

  闻清澄虽是第一次见这个灯台,但他记得原文提到过,这样东西是过年时大皇子送给太后的礼物,寓意为千岁之鹤,延年益寿,当时梁缚声称此物极为贵重,是在各种寻了半年之久才找到的此物,无论做工、造型还是材质都堪称举世无双。

  可如今这么贵重的东西竟有了缺痕,想必太后一定非常痛心,难怪会委托太师亲自督办修葺此物。闻清澄蹲下身去,细细端详了灯台一番,然后手指试探了一下那处缺口,随即一寸寸向下,直到抚摸完整个铜灯。

  “此物乃太后挚爱,但不久前十六公主去太后宫里玩,小孩子淘气,磕掉了上面那块。老夫本该拿出宫修缮的,”邝太师绕到宫灯后面,看着闻清澄说,却不知道为何,他话里似是有意避开了大皇子,好像刻意回避。

  “所以太师是想让我修复此物。”

  “不错。”邝太师颔首,“老夫信不过宫外的人,手脚不干净,手艺也不好。既然闻公子对青铜器如此了解,不如试上一试。”

  闻清澄不动声色,绕着铜灯转了一圈,没去接他的话,只淡淡道:“我还以为太师是要我做新东西。”

  “新东西也要做,旧东西也得修。”邝太师笑笑,坐下喝了口茶,“三个月的时间,闻公子想要的东西,只做这点事,不亏吧?”

  “我没有修复过铜器。”闻清澄站起身,眼神轻动,直言道,“这要是失手了,太师岂不怪罪?”

  邝太师大笑:“闻公子过谦,你的考卷老夫看了,没有大量实践是绝不可能写出那么详细的制铜步骤的。这些对公子来说是不值一提。”

  “可太师知道,替您做事,那可是有风险的。”闻清澄起身,勾唇笑笑,看着邝太师耸了耸肩,“我也不能白白卖命,您说是不是?”

  邝太师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碗,脸色阴沉下来:“你要的东西可是事成之后才能兑现!”

  “这我知道。可您一点不表示,我可没法开工啊!”

  邝太师盯着他,像盯着一朵有毒的鲜花。

  他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个小小的伴读,分明生于草莽,年纪轻轻,不知为何竟会有如此复杂的心机。

  邝太师盯着那张看起来单纯至极的脸,发现居然连自己都看不穿他,却能感到他周身的危险。

  “好吧。”邝太师终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声音变得黯哑,“你要什么?”

  闻清澄回到东宫已近丑时,宫墙内外一片寂静。

  他回到自己房中,掩上房门,悄无声息地从腰间拿出一方帕子,暗淡的烛火下,可以看见白色的帕子上留有一大块蓝绿色的痕迹。

  他小心拿起小刀,将帕子上的东西慢慢刮下,很快便在纸片上留下了一小撮蓝绿色的粉末。

  接着他挑起一根香火,小心地接触到了粉末上。

  不多时,那一小摊东西便腾起了一股刺鼻的酸臭。

  咳咳——闻清澄赶紧用袖口将口鼻捂住,以免惊醒其他人。

  暗夜里,他将烛火熄灭,一个绝妙的计划已在脑中点燃。

  他只待一股东风,就能观赏一场大火,看它如何将苍山夷为荒地。

  黑暗里,闻清澄看了看塌上沉睡着的太子,无声地笑了。

  梁珏睡眠一直不好,常常夜醒,有时睡不到三两个时辰,可不知为何这一夜竟比寻常睡得踏实许多。

  甚至睁眼时便已是天明。

  室内的香炉依旧燃着,许是燃了一夜的缘故,现在那股梨木香变得淡了许多,只有其中零星的火星在不住跳动。

  “你昨夜是这么睡的?”

  话问出口,梁珏就觉得有些头疼,他能隐约记起昨夜的缠绵,却不知为何记忆有种怪异的模糊。

  闻清澄茫然四顾,揉了揉眼睛,随即走到梁珏塌边,跪了下去。

  “殿下恕罪,昨夜……之后,在下怕打扰殿下休息,就想回自己房中,却不知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

  他嗫嚅着,小鹿眼眨了眨,就翻起了泪光。

  梁珏瞧着面前人心念微动,想起闻清澄住的屋子离这里还要经过一个回廊,以后多少还是不方便,既然这个小伴读这么听话又用起来趁手,不如就……

  他转动了一下扳指,悠悠道:“以后你就搬到寝宫里来吧。”

  闻清澄愣怔,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询问,而是命令,他看着梁珏,却见他根本没什么表情,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今日就搬,让阿泽他们帮你。”梁珏还是用那种不带感情的语气,却像是努力在压制什么情绪

  ——似乎是急不可耐?

  可梁珏分明是个洁癖,素来不愿让闲人进入寝殿,为何会突然让他来同住?

  何况闻清澄的卧房就在隔壁,几步之遥而已。

  闻清澄迅速回忆了一下原文,确认这段情节在原文中并未发生过。那个可怜的原主能去上学陪读都兴奋得一夜未睡,若是被要求搬进梁珏寝殿,岂不是要开心得发失心疯。

  闻清澄一边想着,一边眼泪却很配合地落了下来:“在下……不敢妄想,有朝一日可以……可以贴身伺候殿下,在下若是搬来,岂不是会……扰了殿下休息。”

  “过来。”梁珏抬了下眼皮,声音不带丝毫起伏地说,“给孤按按肩膀。”

  “是……”

  闻清澄听话地走过去,爬上床榻,手劲不轻也不重,嫩滑的皮肤轻抚过梁珏额头,脖颈以及肩背,发出微不可查的摩擦声,只有彼此才能听到。

  梁珏的皮肤常年都是冷的,触及到闻清澄温热的双手,冷热交融,竟达到了奇异的相和。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肌肤碰触的沙沙声回荡在寝殿之中。

  其实梁珏极为厌恶他人的碰触,加上自身洁癖,平素里就连东宫的下人们也近不得他身。出了东宫更是跟人离着八丈远,一双鹰眼过处,没人胆敢靠近半步。

  可此时闻清澄不仅和他近在咫尺,而且还跪在他身后,触碰着他的皮肤。

  此时的两人都不说话,就仿佛如胶似漆的鸳侣,不分你我,没有嫌隙。

  只是就连梁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碰触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厌烦,反而令他无比放松,甚至又几分愉悦。

  那日闻清澄以为梁珏等会一定还要折腾自己,但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在一片带着梨木香的氤氲雾气里,随着闻清澄轻柔的按压,梁珏的呼吸再一次变得平稳而深沉。

  “……你哪都别想跑。”

  迷离中,梁珏喃喃说完这句,就被一阵困倦席卷,半倚在身后人的怀里,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闻清澄:二狗怎么那么能睡??难道是我药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