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白是唯一从噬渊出来的活物, 他出来时是一颗龙蛋。
苏九归是守渊人,见到逐白时,苏九归已经杀了第三个自己。
太清山找不到出路, 整个道门头顶上都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那段日子有不少道士入魔。
苏九归必须来守渊, 事已至此,就算从噬渊里会走出另一个苏九归, 那也只有苏九归能斩杀。
苏九归无事可做时便对着噬渊打坐, 他道法深厚不会轻易出事,那天他在噬渊边, 听着深渊下细细的哀嚎声闭眼打坐。
他怀疑自己已经陷入魔障, 那声音像是要勾着他往里走,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那天, 噬渊只有苏九归, 一个旁人都没有, 就算他出事也无人知晓。
苏九归闭着眼便能想到如何杀死另一个自己,他的身体也是热的, 血也是烫的, 他也想活, 就因为他是镜人所以他无路可活。
他们杀死上一个苏九归时是混战, 镜人逃脱了第三道封印,一路冲进密林。
苏九归提剑追去, 在仙山打架, 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两人打起来惊天动地, 旁人根本无可插手。
等其他修士找到时,苏九归重伤, 另外一个镜人已经惨死。
苏九归那天之后变得很怪,原本就冷漠,变得更加冷漠。
他不知道自己跟镜人到底有何区别,他在打坐,心魔已起,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额头上覆盖着一层薄汗。
苏九归是天才,天才走的路一帆风顺,未曾体会过如此魔障。
一只无形的手攀爬上苏九归的肩膀,另外一只脸挨着苏九归的脸。
“我是谁?”
“你能活,我为何不能活?”
“你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无愧于天地吗?”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附在自己耳边低声笑道:“七情六欲都不尝一尝,你后悔吗?”
“道士也有私心,仙尊也有情,你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突然,苏九归耳边狂风骤起,风来得太烈,将那些污言碎语统统吹散。
苏九归身体猛地向下坠,心魔诱他去死,等他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在往下落。
苏九归一手攀着噬渊,挂在噬渊边上就像是秋日最后一片攀附在枝头上的落叶。
他看守噬渊这么久,第一次距离此地这么近,脚下便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哭泣怒吼近在咫尺,好像有无数妖魔在他耳边嘶吼,他只要松开手便能进去,落得跟那个小道士一样的下场。
噬渊边缘岩浆滚滚,苏九归攀在其中的手已经起火,烈火焚烧,将他一只手烧得血肉模糊。
苏九归并未完全掉落,不算一败涂地,只要他想上去便能上去,他垂眼望着噬渊,却找不到自己一定要上去的意义。
咚——
苏九归听到一阵很细微的响声,跟噬渊里的哀嚎痛苦全然不同,那声音清脆,带着一片生机。
声音在右侧,近在耳边。
咚咚——
那东西好像很不满,千方百计想要吸引苏九归的注意力。
苏九归皱了皱眉,他从来不知道噬渊里还有这种声音,顺着声源望去。
那是……一颗蛋。
这蛋大得像是幼童的脑袋,上面覆盖着一层洁白的鳞片,太白了,白得让人晃眼,在噬渊这种地方突出的不正常。
龙蛋?
这世上还有龙?
噬渊边缘凹凸不平,这东西不知道是谁产在此地的,还是不小心跌落进来的,他没有完全跌入深渊,而是卡在了山石的缝隙中。
这颗蛋抬头能看见天,低头能听见哀嚎的噬渊。
咚咚咚——
万物有灵,何况是一颗蛋,里头的东西在往外踹,踹得太猛了,龙蛋边缘圆润,蛋身一滚一晃,就要往噬渊里掉。
苏九归右手攀着噬渊边缘,左手本能地去接下坠的蛋。
那触感很怪,本以为是坚硬无比,没想到鳞片柔软,像是一层绒毛。
苏九归接过之后便想给他放回去,噬渊中任何东西都危险,他镇守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要妄动才是上策。
他要物归原主,谁知道龙蛋跟他念得不是一本经,苏九归想把他放生,龙蛋偏偏黏住了苏九归的手心,细小的鳞片扒着苏九归的手心,像是软绵绵地伸手拉住他。
苏九归甩了甩都甩不下去。
他黏住自己了。
苏九归:“……”
底下哭喊声越来越大,苏九归反应过来,再这么下去,他俩非死在这儿不可。
苏九归攀附在噬渊边的手一用力,整个人轻飘飘地一翻,带着一颗龙蛋翻身上去。
他右手还在滴血,根本不顾及伤势,冷冷打量抓着自己左手不放的龙蛋。
“下去。”
“我不。”龙蛋无声抗议,细小的鳞片抓得更紧了。
苏九归不可能把自己的手砍了,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带回去给其他长老看。
蒲云师兄用术法在其中探了很久,说不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龙?他们还以为这东西活在传闻中,他们在世的几个老道士,最大的都快三千岁了,谁都没看见过龙。
“怎么办?”苏九归问。
“这……”蒲云师兄犯难,他们听都没听过龙,怎么知道怎么驯服他。
苏九归:“封了它。”
“也可。”蒲云师兄道,毕竟来历不明,贸然留在太清山恐怕不妥。
蒲云师兄术法精进,他写的符文咒术经常用来封印上古妖邪,一张明黄色的符文拍在龙蛋上,啪得一声,金光大闪。
苏九归原本以为这事儿很容易,蒲云都出手了,封印妖邪不可能不成功。
结果,符文刚覆盖在龙蛋上便往下滑落,紧接着轻飘飘落在地上。
明黄色符文飘落时蒲云脸色极差,紧接着苏九归就听到旁边的连玉道人哄堂大笑,道:“你这不行啊。”
连玉道:“我来我来。”
连玉用的是咒语,咒语念下去,什么妖邪也该肃静了,只不过他念了一声后,咒语碰上龙蛋立即化成了一缕轻烟,龙蛋全然没有被封印的意思,反而抓得苏九归更紧了。
连玉:“……”
紧接着又有无数道士前去封印,符文试过,咒术试过,长剑劈砍试过。
结果龙蛋纹丝不动,龙鳞都没卷一下。
刚开始是开玩笑,众人还会嘲笑谁的术法不精,到后来大家都眉头紧锁。
一个让人无法封印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人恐惧了。
这东西根本不认任何符文术法,太清山的所有术法对他来说都失效,太清山传承千万年到底有什么用?
现在还只是一颗龙蛋,若是以后长成了呢?
蒲云道:“此物不可留。”
苏九归嗯了一声,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丁玺道:“兴许是机缘呢?”
道家人信缘,如此突然地出现一颗龙蛋,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指示。
几位道长因为这个起了争执,蒲云道:“你先带回去,我们商讨如何处置。”
苏九归无话可说,颇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带一颗龙蛋上来。
他已经是修道之人不必入睡,但他左手上黏着一颗蛋,连打坐都不知道怎么打。
苏九归无奈只好躺下,寝殿里只有苏九归一人,四周安静,只有蝉鸣。
苏九归上太清山之后就没跟人同塌而眠过,一颗蛋也不算是人。
等人都没了,龙蛋一个劲儿往他手心里钻,好像是在外头受了一堆气。
他很委屈。
苏九归:“……”
他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一颗蛋,根本没想理他,他闭着眼,很难体会到如此疲惫。
突然,他感觉到右手一松,龙蛋看苏九归不理他,竟然放开了他的手。
苏九归皱眉,想找到那颗蛋让他别乱跑,只感觉到龙蛋在床上滚了滚,然后滚到他的左手处,啪得一下又抱住了。
“嘶——”苏九归嘶了一声,他左手伤口没时间管他,只草草裹了一层纱布,他就带着龙蛋去找蒲云了。
妖魔都嗜血,可能本能想要吃他血肉。
苏九归皱了皱眉,很厌恶妖邪的本能,想要把龙蛋弄下去,就感觉到手心中一片柔软。
一片龙鳞小心翼翼舔了他一下,就像是一只小狗湿漉漉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苏九归愣在原地,低头看去,只看到一阵白光微弱闪烁。
自己的伤口竟然在慢慢愈合。
他在给自己治伤。
真正的妖邪会本能地给人治伤吗?
礼尚往来,苏九归喂了他一点灵力,给他当吃食。
后来太清山没找到封印逐白的方法,就像他们一直以来也没找到封印噬渊的办法。
太清山对逐白的看法变成了教导,教导他的便是苏九归。
对于修士来说,十年是弹指一挥间,对于一颗龙蛋来说,十年足够长大了。
逐白从一颗蛋,变成一个拖着龙尾满山跑的奶娃娃。
他喜欢在苏九归打坐时突然从背后一把把他抱住,抱得他一个踉跄,魔龙幼年期就比成人还重了。
“师尊!”逐白从背后扑过来。
“下去。”苏九归道。
“我不。”逐白搂着他的脖子。
苏九归把他把身上撕下,“滚远点。”
逐白瘪着嘴,就慢慢蹲在苏九归对面看他打坐。
逐白眼里含着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像一条被欺负的小狗,苏九归被他一双眼睛看着没办法,总是叹口气。
后来,逐白从一个奶娃娃变成一个少年。
又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青年。
从青年变成了成年。
“师尊!”逐白从背后抱住苏九归,他太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九归:“滚。”
“我不。”逐白收紧了缠绕在上的手臂,他慢慢收紧,把苏九归当成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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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的过去~
补假第八天
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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