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龙是从噬渊爬出来的怪物, 太清山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法让他去死,除了苏九归,从来不会有人在意他是不是受伤。
苏九归背后的伤口从后颈一直裂到后腰, 裂口处颜色瑰丽, 看不见脊骨, 只有无数混沌妖物在其中爬行,像是一道星海, 又像是一道活着的噬渊。
逐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受, 想来应该很疼,可苏九归一点表情都没有。
逐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大道无情, 苏九归无情无义太久了,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拴住他, 肉/体欢愉不行, 人间情爱也不行。
逐白也不行。
不要跟苏九归谈情爱, 他用尽全力给逐白的也就只有这点东西。
苏九归一只手摸上了逐白的后颈,逐白是个少年人的身形, 脸上挂着泪痕, 若是让不知情的旁人来看, 还以为是妖邪在欺负少年。
他的手极为苍白, 轻轻捏着逐白的后颈,那一瞬间逐白觉得后脊背发冷, 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太清山, 苏九归很随意便能拿捏他,然后用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盯着他看。
现在苏九归的眼睛其实是半瞎的, 眼中红光闪烁,流光溢彩, 明明没有用幻术,却比天下所有幻术都更容易让人沉沦。
堂堂一个仙尊作恶是什么样,逐白可能理解了半分。
苏九归已经一脚踩到悬崖边上,是正是邪谁也说不清楚。
苏九归逼近逐白,逐白动都没动,眼睁睁看着苏九归凑过来,他动作时,肩胛骨微微颤动,背后的妖物也跟着苏九归的动作而移动。
妖物庞大,织成一对密不透风的羽翼,遮下一道沉沉的阴影,把逐白笼罩在身下。
逐白当魔龙横着走惯了,很少会感受到这种威压,苏九归背后妖物涌动,头挨着头脸挨着脸,伴随着身体的主人笑着打量逐白。
好像在笑他不自量力。
苏九归在他面前一寸停下,低声道,“哭什么?”
他声音又低又沉,在逐白耳边喘息时也是这种声音,逐白心跳得快了几分,头脑一片混沌。
逐白不喜欢让苏九归当成无能小辈,咬着牙一步不退。
逐白听到苏九归很轻地哦了一声,他想偏过头去,但他的后颈被苏九归捏在手里,因此他一动不能动。
“不是说想永远留在我的身体里吗?”苏九归问凑到他耳边问。
逐白瞳孔微缩,确定这话是从苏九归嘴里说出来的,苏九归的薄唇贴着他耳廓,濡湿的热气打来,半只耳朵都酥了。
他总觉得苏九归在欺负他。
苏九归一面打量他,一面低下头,逐白只感觉到一片阴影压下,苏九归这幅样子能干出什么都不意外,逐白怀疑他师尊要低头喝一口他的鲜血。
或者要逐白的金丹,他是噬渊出来的魔龙,应该挺补的。
“还不怕我吗?”苏九归轻声问。
逐白垂在两侧的手捏紧了,心想被咬一口也不会少块肉,他死也死不了,反正咬他的是苏九归,咬一口血肉而已。
逐白道:“不怕。”
逐白垂下眼,没被人吸食过金丹,以为会感觉到痛苦,可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
苏九归久久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逐白只感觉捏在后颈的那只手松开,从他后脊背滑落下来。
咚的一声轻响,苏九归靠在逐白肩膀上。
苏九归有些无力,额头抵在逐白肩上,他发丝凌乱,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视线。
不怕,怎么还是不怕。
苏九归很沉,逐白用肩膀承住他,看着他的发旋出神,逐白克制住想要去抚摸他的冲动。
“我没想让你来,你怎么来了?”苏九归轻声问。
逐白:“你还说呢,一声不吭就走了,留了两个崽子给我。”
苏九归:“你搞不定吗?”
逐白想说这两人烦死人了,又不想被人看轻,一条魔龙怎么会搞不定两个崽子。
逐白违心道:“他们挺乖的。”
苏九归笑了一声。
逐白道:“都很担心你。”
苏九归沉默了。
逐白问:“你从什么时候就想走的?”
苏九归感觉妖物在进入他的身体,他已经与天妖塔共生,这感觉不太好,道:“镜妖。”
逐白皱了皱眉:“镜妖?”
镜妖之乱刚开始时,苏九归是陪着自己去仇府看看的,那时候逐白几乎附着在苏九归身上,没看出他有任何不妥。
逐白刚开始以为自己没听说过镜妖是因为自己阅历浅显,世上如果真有这样强大的妖物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漏不出来。
苏九归道:“仇厉说镜妖没有脸,怀抱着一面镜子。”
苏九归重生之路一路走来,金蝉在云间城养天府大人,为了探索魔族繁衍。
郭培在广陵城以城民血肉之躯养凌天石,是为了求财。
乐安城镜人是在干什么?
苏九归问:“见过他了?”
逐白见过了,他跟苏九归长得一模一样,骨相神态都极为相似,像是一尊易碎的纯白琉璃像。
逐白嗯了一声,道:“没你好看。”
苏九归轻笑出声,今日逐白身体里做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这么甜,道:“他算是我的镜人。”
逐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是……苏九归的镜人?
但镜人不是活人,没那么灵动才对。
苏九归道:“算是也不算,噬渊复制了他。”
苏九归长久凝视噬渊,噬渊之下到底是什么?太清山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
“还记得那个小道士吗?”苏九归道。
四大仙山一直在想噬渊为何存在,噬渊之下到底是什么?
直到有个不长眼的小道士失足跌落太清山,不少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当时的守渊人名叫吴章,他照例杀了爬上来的魔物,那天爬上来的魔物极其瘦小,已经没有了人形,长着两个脑袋,七个手臂,像是断腿的蜘蛛般从噬渊底下钻出。
吴章当时看了他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太清山的道士,每一个道士灵相都不同,凭借灵相可以认出这人究竟是谁。
最初他们以为是意外,跌落噬渊的人被同化成魔物,理论上很容易说得通。
后来再过了二十年,吴章又杀了一个魔物,他还是当年的小道士。
再过五年,守渊人第三次杀死当年失足跌落的小道士。
那个小道士不是个例,久而久之,他们发现了更多人,历任的守渊人,太清山的长老。
噬渊钻出来的魔物竟然是道家人,太清山知道这件事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像是红柳当时发现自己杀掉的凌天石就是真正的广陵城人一样。
修道之人是噬渊的养料。
太清山与噬渊相邻,噬渊据说最初只是一尺长的裂缝,后来逐渐扩张到百里,以后便是千里,万里。
噬渊最深处是一面镜子,他无差别映出每一个人,但跟出现在乐安城的镜妖不太一样,又很类似,噬渊复制糅合,在噬渊中揉出一个新的人。
此人跟原主命运相连。
太清山发现自己进入了噬渊的陷阱,千百年来,为了防止噬渊爬出来的魔物作乱,他们会派最出色的弟子前去守渊。
每一次守渊都是在凝视噬渊,噬渊便会复制新的守渊人。
但为了杀死上一任守渊人,他们还是不得不派更强大的修士前往。
苏九归道:“我当上守渊人的第一天,杀死的便是之前的前辈吴章。”
逐白幼年时看到苏九归长久凝视着噬渊,那是苏九归在凝视另一个自己。
苏九归断绝六欲,杀死前辈对他来说毫无波澜,他能杀死每一个爬出来的前辈。
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噬渊里爬出了另外一个苏九归。
此人跟苏九归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道袍,等他们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镜人苏九归杀了太清山六十九个道士,最后在太清山长老齐力之下斩杀。
此时已经迟了,一个假的苏九归死了,就会有无数苏九归活过来。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苏九归曾经数次亲手杀死过自己。
苏九归道:“杀了太多次,我会分不清我到底是不是本体,可能真正的苏九归早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我以为我是本尊。”
镜人和苏九归一模一样,一样的道心,一样想为天下苍生求道,一样距离飞升只剩下半步。
到底如何分辨彼此?混战之间是不是苏九归早就死了。
苏九归后来入魔了。
入魔之后比原来更加强悍,他一个半只脚踏进飞升大门的天才,入魔后复制的镜人简直可怕。
随着苏九归越来越强,镜人也越来越强,太清山长老发现要杀死一个天才的复制品何其艰难。
噬渊已经得到了苏九归的镜人,他们永远也杀不完。
苏九归从一个天才变成了一个危害世人的祸端。
后来他们在想,如果苏九归死了,那镜人是不是也会死?
太清山合力绞杀,以天雷之刑斩杀苏九归,苏九归与镜人相连,共同承接雷刑,苏九归和镜人理应一同灰飞烟灭。
这就是最后的办法。
噬渊的开口越来越大,太清山不得不杀死苏九归之后封山。
然而他们最后的办法也无用。
苏九归道:“我重生在云间城,他也重生了。”
苏九归在云间城齐巧斋睁开眼,他重生成了一尊狐妖制成的人偶傀儡。
镜人在云间城内城睁开眼,他从一口棺材里重活。
不是苏九归带着镜人在云间城重生,而是云间城金蝉这个妖邪在招魂二人重生。
苏九归:“他来找我是为了拿走我的灵相。”
镜人和苏九归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是苏九归的灵相。
最初苏九归以为镜人想要复制他的灵相,是为了打开太清山,他后来才想清楚,他是想拿走苏九归的灵相变成真正的苏九归。
苏九归在见到仇厉时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逐白想过太清山有秘闻,没想到是这样,他在出世之前苏九归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次。
但这为什么不能告诉自己,为什么要在天水河河底编造一个梦境给他看?觉得他年纪太小无法承受吗?
苏九归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身体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逐白一愣。
苏九归没听到他的回答,叹了口气,道:“逐白,你还要再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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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九归:你不怕我?
逐白:我很补的!你要吃就吃吧!
后面还有,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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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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