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上。
天府大人如同破茧的蝉, 争先恐后从赴宴人的肚子里钻出来,他们捅破了原主的肚皮,身上带着血迹和黏液, 应当是宿主被压烂的内脏腐液。
被天府大人借腹生子的人根本感觉不到疼,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肚子, 只感觉腹部有些冷,好像灌进来一股冷风, 把他们吹了个对穿。
啪嗒一声, 天府大人从肚子钻出来之后径直落在地上。
今日来赴宴的人有几百人,几百个男人的肚皮被踹烂, 几百个小孩儿被破“生出”, 温七从来没见过这么整齐划一的生子盛况。
刚一落地,天府大人飞快抽动着四肢, 身上还滴滴答答流着恶心的黏液, 就在温七眼皮子下挣扎成人, 仿佛那皮肉骨头是被撑开的,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变成了八岁孩童的模样。
长了一副人样, 却四肢着地, 依然保留着怪物的习性。
天府大人趴在地上扬起小脸, 他们似乎对刚来到世上有些茫然, 统一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普通孩子这样算是天真, 那他们这样就算是惊悚了。
几百双眼睛在黑暗中就像是幽火, 温七仿佛一脚踏进蝙蝠洞。
“这、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背后老奴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愚蠢的问题, “天府大人啊,你不是来给他过寿的吗?”
天府大人?这竟然真的是天府大人?
他全家都病逝就是为了给这种……怪物祝寿?
前来祝寿的人若是被选中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没被选中就是这些东西的容器。
温七明明一口饭都没吃,可他觉得自己肚子有点疼,生怕里面也钻出个天府大人来。
为什么太爷爷从来没说起过?温七突然想到老奴才刚刚想带他离开这儿,应该是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温七很快就想明白他活不久了。
“啊……”老奴才道:“可惜了,本来想留你一命的。”
果然如此,温七后脊背全都是汗,他僵直在原地。
那老奴才就站在他背后,他身形略矮,抬起眼冷冷地看着温七,五指做爪,就要去探温七的后心。
温七看上去跟旁人没什么分别,而且胆子要小不少,在场的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更有胆量。
温七闭着眼睛一甩手,老奴才以为他是被惊吓到极致开始胡乱挣扎,可他看见寒光一闪,紧接着自己脸上就淌下热血。
热血像是开水一样让他半面浴血,他眨了眨眼睛,看清楚温七从袖中抽出一支柳条,那玩意儿平平无奇,应当是从树上被随意折下来的,也不知道被哪个仙人吹了一口气。
柳条锋利,竟然切下他半张脸。
一声闷响,削下来的半张脸先落地,然后老奴才膝盖一软整个人轰然倒下。
道门术法。
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混混竟然会道门术法。
温七呼吸急促,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这是自己做到的,临走之前苏九归塞给他一支柳条,说是要给他保命。
温七当时还嫌弃不是刀剑,等进了天府寿宴,有人前来搜他的身,没人在意他袖中放着的一根破柳条。
他跟在苏九归身边苦苦练了两个月,今日第一次杀人,他全身血液都跟沸腾了一样,他真的用了陆云戟的剑法。
只是轻轻一挥,柳条能削下去半张脸,若是陆云戟本人在呢?
他是否能重现师尊往日荣光呢?
他没高兴太久,老奴才死的那一瞬间,背后的天府如同野兽一般扑上来。
温七直接甩出柳条抵挡,以为还能再使一番威力,谁知道撞上那怪物小孩儿,温七手臂都震麻了,天府脸都没有偏移一下。
怎么没用?
温七被压在身下,把柳条卡在天府嘴里,双臂用力撑着企图抵挡。
天府大人一寸寸下压来,嘴一张,一股绿色黏液扑面而来,堵住了温七的鼻子。
“我他娘……”温七想骂人都不知道怎么骂,杀人就算了怎么还恶心人?
不仅如此,其余天府大人一步步朝他走来,他们刚刚出生,正需要人血来大补。温七怀疑几百个天府大人一人吐一口绿液就能把他淹死。
“救命!”温七嘶声力竭大喊,“你还不出来?”
“他娘的!”温七感觉柳条要断了,“救命啊!”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后脖颈子一紧,一只手将他整个人抽出,天府的牙落了个空,一口磕在青石板上,倒是没磕碎门牙,磕出了一道火花来。
温七不用回头都知道小白在背后拎着自己后脖领子,之前在温宅闹鬼也是小白救了他,喜道:“祖宗,你可算出来了。”
小白是跟着温七来赴宴的,之前一直藏在他袖口里。
小白对除了苏九归以外的人根本就没有个好脸,冷冷地嗯了一声,他带着温七,动作行云流水,一脚踹开一个天府。
但是实在是太多了,这东西坚硬非常,小白连逐白十分之一的灵力都没有,他很快就会露出败相。
温七也看出来了,小白越来越吃力,而远处的天府却像是潮水一样涌过来,温七不确定问:“你好像没用啊?”
小白面无表情甩开一只咬上手臂的天府,道:“对啊,我没用。”
他当然没什么用,天府是魔物,在此地已经繁衍了一千年了,可能逐白都没办法一时间把这些东西弄死。
若是逐白身体里的东西出来还行。
温七听到小白这番话都快哭了,他以为这个小妖精是要来救命的,怎么听起来他好像是陪着自己一起去死的。
在苏九归的计划里,四个人分头行动,小白会保住温七的安全,苏九归和鬼修杀了天府大人。
苏九归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他那边出差错被耽搁了?
小白突然动作一停,感受到什么。
他抬起头,脸色极为难看,望向天上的鲸舟,逐白在上面。不仅如此,逐白身体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小白咬了咬牙,逐白在欺骗苏九归。
·
鲸舟上。
“放我出来吧。”逐白轻声道。
只要苏九归解开咒印,放出逐白的真身,此地别说什么天府大人金大人都能在顷刻之间覆灭。
一只天府都不会跑出去,云间城今日无人受伤。
这是最快的捷径,就像是眼前有一把神兵利器,你知道只要用了就能解决一切,你用还是不用?
天府大人以香味勾出人深埋于心底的欲望,苏九归自认无欲无求,可是人哪有真的无欲无求。
逐白现在就在引诱他。
苏九归动了,他对逐白伸出手,手指修长,上面还带着斑驳的血迹。
逐白一时间有些微怔,以为那只手要落在他心口,替他解开压抑已久的灵脉。
陆云戟下的咒印只有他能解开。
他手臂上一片灼热,新长出来的黑色龙鳞和手臂上流转的咒印像是在争夺他。逐白的心跳得急了一些,被封了这么久,距离今日他已经等了太久。
可是苏九归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左肩一沉,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朝后拽去,他步伐不稳,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苏九归拉过身后。
苏九归手中的蛛丝织成一张大网,将原本张嘴咬上来的天府拦截在外。
“躲在我身后。”
逐白一时微怔,这句话极为耳熟,在太清山上师尊对他说过无数次。
这种时候,苏九归竟然想的是怎么护他?
好像逐白从未长大过,还是跟在他身后的那只小白龙。
逐白没想过苏九归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苏九归必须杀掉所有的天府大人,一旦流落出一只,他迟早会找到新的地方繁衍下去,成为其他城镇的天灾。
蛛丝可以操控人,但对待天府大人的群起而攻之就显得力不从心,天府大人已经苏醒,不是在梦中,靥蛇的力量他也无从使用。
苏九归重生成狐妖连自己的内丹都没有,他要怎么破局?
果然,蛛丝很快被撕开,他们被这群怪物淹没于此地是迟早的事。
苏九归一步没退,他抬起手,那个动作轻轻巧巧的,手中的蛛丝都没有绷紧,只是松松垮垮缠绕在指尖。
诡异的是,想更进一步的天府竟然也停下脚步。
苏九归袖中被真气灌满,四周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沉沉压下,空中微尘激荡,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切都在给苏九归让路。
苏九归目光冷静沉着,他薄唇轻启,当第一个字念出时,逐白终于意识到苏九归想干什么,这事儿他见陆云戟做过无数次,第一次见到苏九归来做。
他要念咒。
太清山咒语威力无穷,咒语比刀剑蛛丝都更为管用,咒术压制下,没有一只天府能够逃脱出去。
可这样一来,逐白这个大妖能受得住,苏九归这个狐妖的小身板能受得住才怪,他受重伤还算好的,最怕他直接灰飞烟灭。
逐白想要拦他,可已经来不及了,那句咒语极为轻快,仅有四个字。
当他念出最后一个字时,四周响起一阵痛苦的嚎叫,天府大人齐齐捂住自己的面庞,他的身体像是被千刀万剐,无形的剑气切开他的身体。
一只,两只,三只……
惨叫声萦绕于此,四周墙壁因为疼痛剧烈收缩,别说天府了,这只鲸舟都要被肢解塌陷。
咒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内城没有一只天府能够逃得过。
逐白根本也不在意这些,他下意识看向苏九归,他竟然真的念出了太清山咒术,这种威力的咒力,苏九归这个狐妖根本承受不住。
果然,苏九归嘴角溢出鲜血,身上瞬间出现数百道伤痕,剑气无情,他是妖物,自然会受太清山咒术制约。
逐白甚至根本没法替他承受咒术。
离奇的是,苏九归竟然没有倒下,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从他腰间挂着的子孙袋钻出,然后覆盖在苏九归身上,那东西紧紧包裹住他,就像是一层流动的黑色盔甲。
铠甲被剑气破开,然后周而复始地再次覆盖,可以永远重生,永远复原。
这是不死之躯?
鬼修?
苏九归身上带着一只鬼修?逐白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使用鬼修的能力。
大多数人饲养鬼修都把他当一把刀,让他替自己收集情报或者是刺杀敌人,因为鬼修不会死,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
苏九归手里这只鬼修实在是太弱小了,他无法派鬼修去杀人,反而把他当成一个铠甲,用来抵抗太清山咒术。
苏九归第一次遇到鬼修被他狼狈击退到角落,鬼修不断地问他一个问题,你不知道我不会死吗?
苏九归知道,他不仅知道,反而把他的能力用得最好,翻遍整个九州大陆,没有第二个人把鬼修当做铠甲来用。
连鬼修当时听到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被这么用。
苏九归当时这么笃定能够参加天府寿宴是因为心中有绝对的把握。
他知道天府大人这种级别的妖怪以他的妖力是以卵击石,他身上还剩下的是太清山咒术,这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东西,也是他能够致胜的法门。
计划从来没出错,温七参加寿宴,苏九归和鬼修要来杀天府大人。
苏九归能使用一次鬼修的能力,鬼修能保他不死,但不可能替他受伤,他五脏六腑都被咒力所震,身体像是被剑气砍上了千万刀。
苏九归面无表情,连后退都没退半步,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
可能有人想过这样利用鬼修,但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对自己这么狠。
弃车保帅,有人以一条手臂来换取敌人的命,极致的选择时,苏九归选择伤了自己都不解开放出逐白的咒印。
逐白笑了,这才是他认识的师尊,他从来都不需要仰仗任何人。
·
太清山咒术在起效,鲸舟内的天府在嚎叫,寿宴上,原本温七和小白正在狼狈抵抗,一只天府已经压在温七身上。
突然,温七身上一轻,眼前的天府硬生生楞在原地,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天上的鲸舟。
下一刻,他们脸上漂浮黑雾,因为痛苦而浑身颤抖,像是身上燃烧着一把看不见的火焰。
只需要一瞬,他们的身体被烧成焦炭,微风轻轻一吹便化作粉末。
变故来的过于突然了,很多天府大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咒术直接碾碎。
小白喃喃自语:“咒术,他念了咒术……”
温七:“这就是太清山咒术?”
温七跟着苏九归才不到两个月,见多了大世面,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太清山咒术。
太清山咒术威力无穷,妖魔灰飞烟灭。
整个宴席原本还是热热闹闹的,现在是开膛破肚的尸体,上面覆盖着一层天府大人的粉末。
他们为天府大人而生,死后覆盖着天府大人的尸体。
温七愣了很久,他立即明白这是师尊做的,抬起头望去时,天上的鲸舟已经灰化。
庞大的鲸舟被看不见的咒力束缚,一寸寸枯化,皮肉瞬间绷紧,连挣扎都来不及。
鲸舟化开的那一瞬间,崩成一块块的碎片粉末。
没有鲸舟的遮挡,露出天上原本的明月。
月光在太阳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暗淡,但在鲸舟眼睛的对比之下又显得极为明亮,能一瞬间照亮整个云间城。
鲸舟身躯过于庞大,落下的灰烬就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落在每个云间城人的屋檐上。
“下黑雨了?”
“天府大人怎么没了?”
“这是什么东西?死灰一样。”
很多人都没睡,看到天上下黑雨了才看向窗外,他们根本不知道天府寿宴发生了什么。
温七则张大嘴,他看见天上有一个自己极为熟悉的身影。
苏九归在鲸舟里,他念咒之后天府和鲸舟一起灰飞烟灭,他脚下一空。
念咒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灵力,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支撑自己,况且这小狐妖根本就不会飞。
附着在他身上的鬼修急道:“喂!你醒一醒啊!”
鬼修用尽全力,他自己能飞起来,但是带着一个苏九归那就是绑着一个秤砣,只能被拽着往下掉。
“你不是很聪明吗?”鬼修大吼道:“你他娘的要掉地上了!”
鬼修咬了咬牙,没想到苏九归千算万算,能够杀了天府大人却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苏九归眼睛半阖,他太疼了,五脏六腑无一不疼,身上是被千刀万剐出来的伤痕,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这辈子都不会选念咒来杀人。
他身体一歪,整个人向下落去,任凭鬼修如何呼唤他都没用。
鬼修眼看着他主子往下掉,耳边气流呼啸而过,苏九归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飞鸟。
鬼修心想他当铠甲就当个称职一些,苏九归真砸地上最多骨头碎了脸被砸扁,丑是丑了点,鬼修应该能留住苏九归一条命。
苏九归从天上急速落下。
一只手拉住他下坠的身体,揽着他的腰,苏九归没抬头看,他看见银发在自己眼前漂浮。
逐白下颌线绷紧了,露出了很不情愿的表情。
苏九归笑了,逐白了解苏九归,苏九归也了解他。逐白刚才借机想要让他解开咒印,没想到还是在这儿栽跟头。
做戏都做不全,真的想当恶人应该任凭苏九归砸在地上,最好再给他捅上一刀,确保他死透了。
苏九归死了,唯一的残魂破灭,逐白身上的咒印会自然解开,真的是,做坏事都不会做。
他反手抱住逐白的背,明显感觉这位口口声声要杀自己的徒弟一瞬间僵直,差点两人一起从天上掉下去。
下落速度太快,耳边是狂风呼啸,身边飞舞着黑色粉末。
没什么好看的,细想下来有些吓人。
可逐白莫名心跳加速,因为苏九归紧紧搂着他,那不是害怕时的反应,他知道师尊不会害怕。
苏九归附在逐白耳边,轻声道:“不是想解开咒印吗?”
苏九归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却带着一丝笑意,听起来像是在与他谈情。
逐白没说话,因为苏九归的笑声而偏了偏头。
可苏九归没打算放过他,道:“为什么救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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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鬼修这个总算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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