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新暗恋>第85章 陷落八十五

  叶朗抓着餐刀的手骤紧,骨筋分明的手背上狰狞无比。他低下头,面容模糊地倒影在光亮如鉴的餐盘里。

  叶启峻还在说话:“……叶翰,大家心里都有数,这就行了,他得势的那几年也过不好。你何必跟他斗气斗到这种地步?静老殷老,说错一句话,让你杀了,你又何必做这么绝?老爷子再不济,他也把你养到这么大了,吃好喝好,下苦功夫教你,你就这么报答他?”

  叶朗再抬起头的时候,表情依旧无懈可击,甚至还扯了扯嘴角。只是这个笑在外人眼里看来,实在是不近人情。

  “叔教训的是。”他说。

  “我一开始就知道,老爷子看不中我。”叶启峻好像完全不在乎什么餐桌礼仪了,单肘搭在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倾,犀利的目光很随意地扫荡一圈,最后还是扎在叶朗脸上,“说你爸懦弱,我奸诈,这我都承认。他不养败家子,不养蛀虫,任人唯才。看不上我,我也没有意见。”

  “但是我这两个孩子,”叶启峻说着,停顿了一下,那停顿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声音蓦地重了百倍,“老爷子都承认,论天资他们不比你差!”

  他的嗓门本就洪亮深沉,这一下如削金断铁,一口古钟轰然震响,回荡在整个空洞的穹顶餐厅里,“我亏待你,他们亏待过你吗?!清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削你股份,明远拿他自己的贴给你!我打压你,也想历练你,我以为你心气高,不愿意做辅臣。这俩人——还跟我作对,说我不公正,没有容人之量!”

  “爸,”一直沉默的叶清桑摇了摇头,“多说无益。”

  “你现在还维护他!”叶启峻心肺功能估计正在激烈抗议。他维持住了风度,没有失态也没有脸红脖子粗,只是气喘,还挥开了叶明远为他顺气的手。

  周围的几十号人一字不落地听了全程,鸦雀无声。霍杨同坐一桌,感觉芒刺在背,冷汗热汗粘了一后心,简直难以想象叶朗会是什么心情。

  他也根本不敢去看他,只装做什么都没听见。

  叶朗在死寂一样的一动不动之后,轻微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才慢慢地说:“二爷爷那件事……我当时在吃药,吃安定,精神状态不大稳定……算了。”

  他说到一半,又截住了话音,似乎是觉得说这个没用。叶朗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道:“大哥和姐姐一直是我的榜样。我对不起大哥。后来本来想好好做,姐姐也走了。小的时候,我就没想争……其实也争不过。”

  他没去触自己那包公脸大哥的霉头,而是将目光投到了叶清桑脸上,语速很缓很郑重,“如果姐姐愿意,叶氏董事长的位置还有我所持的所有股份,全部转让。去瑞士移民的文件,我也准备好了,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堂下细碎的喧哗声“嗡”地响了起来,霍杨猛地扭头。他看到叶朗的表情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决绝,遥看着叶清桑,仿佛他把仅剩的命和活气都压在了这个回答上,绝不转圜。

  叶明远毫不动容。叶启峻那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撒完了疯的孩子,还妄想着用沙子堆起来的城堡能自动复原一样。而叶清桑——她还没有说话。

  她摘下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无遮无拦露出来的这张脸,与她的父兄一样,高鼻削颊,深目薄唇,皮肤是偏深的麦色,平常总是懒洋洋地半睁着眼,说话一点气力也没有似的。但当她一摘眼镜,鹰隼似的气场渐露锋芒。

  “你没想去瑞士。”叶清桑道,“你没在那里住过五年以上,也没有任何投资。”

  叶朗平静道:“我可以结婚。”

  但这话相当于暴露了叶清桑一针见血指出的事实:他根本没拿到移民瑞士的资格。

  “我看着你长大的。你会做什么,我不清楚?”叶清桑淡淡道,“老爷子逼你逼得狠,我们知道。你上大学那会,他让你来捣乱,我和哥当时也都没当回事。”

  “结果后来你就变了。”

  “你越想摆脱爷爷,你就越像他。”她又戴上了眼镜,摇了摇头,“现在你连条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这就是不信任叶朗的意思了。

  第一道菜在分毫未动的情况下端了下去,第二道汤和第三道正餐端上来,叶启峻大概发完了气就有了胃口,执刀叉坐直身体,终于正眼搭理了一下霍杨,语气很客气,“远来是客,我现在也是客了。什么事让我外甥操心就行,咱们负责吃。”

  霍杨在他的招呼下,味如嚼蜡地吃了口牛扒。

  马管家刚想上前给叶启峻倒酒,叶朗却站起身,抬手制止了他,“以前给叔倒酒,都是我来,这事不能例外。”

  叶启峻大笑,“好!”

  这位年过半百的前任家长一身气派,昂然端坐。身份贵重的亲外甥弯下腰,为他倒酒,他看也不看,当他是个服务员,只在叶朗落座以后,冷冷带了第一杯酒,“喝!”

  两瓶红酒,紧接着一瓶茅台。叶启峻是千杯不醉的量,他还谈笑风生,说自己的生意一半都是喝出来的。后半席气氛不再剑拔弩张了,就是喝;只是叶启峻是越喝脸越红,叶朗是越喝脸越白,霍杨想给他分担一点,却被这倔驴玩意给推到了一边。

  “咱俩加起来都不够他喝的,”叶朗低声说,“他这些年身体不好,未必会跟我拼。你别激他。”

  霍杨拧着眉毛,“那我就这么干看着?”

  “你负责把我扛走就行。”叶朗看也不看地拍拍他,但这个动作并不能安慰人,霍杨看着他继续陪叶启峻满了一杯。

  第二瓶茅台打开的时候,霍杨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抓住酒瓶下部,两眼冒火地瞪住叶朗。

  “松手。”叶朗缓慢地说。

  他眼神非常冰冷,霍杨憋着一口气,“不松。”

  “那送你了。”叶朗漠然地松了手,看一眼用人,那用人赶紧又给开了一瓶,毕恭毕敬地满上。

  桌中间的宝蓝掐丝珐琅瓶里插着花,玫瑰瓣不住发颤,一滴又一滴的露水打落下来,洇湿了桌布。

  第五道菜本来是冷盘,用人们给叶启峻几个上了带碎冰的牡蛎龙虾,却给叶朗上了撒了奶酪丝的烤什锦蔬菜。叶启峻从保湿筒里抽了支雪茄出来,剪掉烟头,抬了抬下巴指着桌面,“怎么回事?”

  马管家道:“小少爷胃不好,喝了白酒不好吃海鲜和油腻的。”

  “年纪轻轻的,”叶启峻笑了一声,擦亮火柴,点燃了叼在嘴里,“身体底子就不行啊。”

  这时候叶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神智还算清醒地点了个头,“我……去个洗手间。”

  霍杨一看他那脸色就上火,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直接弄走,面沉如水地跟在他后面。

  通往洗手间的路弯弯绕绕,转来转去的,还挂着几幅抽象画作。霍杨一见四下无人,立马上去扶住他,很不耐烦地说:“你家厕所怎么这样?什么时候到头?”

  “……”叶朗嘴唇发白地指指前面,拐进隔间,掀开马桶,一言不发就开吐。霍杨赶紧帮他松了领带领口,气急败坏,“操,他妈的,你刚才还凶我,我看你这叔叔纯是来挤兑你的,陪个屁!”

  “呕——”叶朗吐得专心致志。

  “唉祖宗,”霍杨气了两句话的时间,又上去拍他的背,“吐吧,吐出来舒服。”

  他那个吐法霍杨也经历过,非得把胃里最后一点东西倒出来,不然不停,胃液胆汁一块反上来,烧得喉咙里火辣辣发疼,嘴里还浓重地发苦。

  但叶朗吐完并没有舒服。他的手指痉挛地抠在白瓷的抽水箱上,连句虚弱的话音都吐不出来,视野里一片朦胧,一阵阵地发黑。

  恍惚间,有人跪在地上握着他的手,叶朗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说“我叔叔他们还在那里”,想站起来。那人在他耳边不断重复他们走了,早走了,总算制下了他的挣扎。

  他浑身脱力,额头枕在那人肩头上。这个脸朝下的姿势,蓄了满眼的生理性泪水在重力的作用下,一滴接一滴打下来。

  西裤上,手背上,指缝里。

  “都走了,”叶朗不堪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都走了……”

  “我不走,”那人搂着他,又吻了他,在唇齿厮磨间轻轻地说着,“我不会走的。”

  之后怎么回的家,叶朗没多少印象,虽然他当时还保留着一点神智。家大的好处就在这里,两人不必再从餐厅经过,直接从一个后门走了,司机开着车也等在那里。车上叶朗又吐了一次,因为霍杨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喝,他很听话地喝了两口,没过一会就干呕。

  “你……”霍杨想去抱他,却被叶朗一胳膊挡开了。他深深俯下身,双肘顶在膝盖上,抵着额头许久不动,依旧是独自压抑着忍耐疼痛。

  车里非常宽敞又黯淡,只有外面一盏盏路灯飞闪。明灭的微光里,霍杨看着他,“锁骨杀是你朋友吗?楚仲萧?”

  那边没说话,可能都没听见这一句突兀的问话。霍杨也弯下腰,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轻声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嗯?”

  “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了,你知道么?”

  叶朗茫然地看着他,汗珠无声落下来,打湿了他长长的眼睫,瞳孔漆黑而氤氲。

  大概是他手劲儿有点大,叶朗胃一抽疼,就暴躁地猛拧回脸,继续缩着。霍杨抱着胳膊向后靠,啼笑皆非,“行吧,不欺负你了。”

  回家以后,大白趴在沙发上,一开门就醒了。短腿京巴原地蹦哒了好几下,在叶朗脚后跟嗅了嗅,立马狂吠。霍杨嘘了它好几下,它才不甘不愿地安静下来,愤怒地撕咬脚垫去了。

  叶朗本来就是低电量模式,一上床,直接关机了。霍杨不嫌弃他一身酒气汗味,把他衣服扒光了,又对着他通红的脸魔怔了半天。

  他不会知道的。霍杨想着。

  然后忍不住一厘米一厘米地凑上去,悄悄地亲他的嘴唇,屏息等了一会,才舔开了他没什么防备的牙关。

  之前那是冲动下的情不自禁,霍杨只记得心疼。而这个吻是偷偷摸摸的品尝,他心跳慌乱得快蹦出胸膛,叶朗的气味、热度,舌尖柔软,所有触感全都无比鲜明……

  最后霍杨猛地抬头,撑起自己来,难耐地喘息着。叶朗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有一缕水迹从嘴角流下来了,睡颜懵懂又诱人。

  “我变态吗?”他不大敢去看叶朗,草草擦了擦他的嘴唇,盖上被子,噔噔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