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娇侍>第34章 捂热

  浅浅的苏合香萦绕鼻尖, 是她熟悉的。

  眉心枕在他衣襟前,他的怀抱硬邦邦的,将秋夜凉意隔绝在外, 温暖却又陌生的距离。

  徐琬扬起头,被他双臂困于身前, 愣愣望着他。

  清风将她颈侧发丝拂起, 蹭过她侧脸, 飞向他颊边,赵昀翼没有抬手去拂开,含笑睥着她。

  “伤心了?”赵昀翼微微敛眸, 将她微凉的细指攥入掌心,“他不值得。”

  值不值得,却又不由他说了算,萧焕此生,除了画得一手好丹青,余者皆是平平。

  活着时,他的母妃心甘情愿牵挂半生,如今死了,还有她为他伤心。

  不知母妃听到萧焕的死讯, 又当如何呢?

  徐琬凝着他的眉眼,眸光未有一瞬错开, 剑锋似的长眉下,秾丽的眉眼间凝结的雾凇无声消融, 流露出温柔潋滟的光彩, 摄人心魂。

  他为何会这般看着她?

  连老御医也说过,她并非他心系之人,所以即便身中奇毒, 他也不曾失了分寸。

  可眼下,他却拥着她,以这般缱绻的眸光锁住她,仿佛,她是他极为珍视的一个人。

  从出生之日起,父皇、母后便狠心将她弃之不顾,若非宸贵妃娘娘眷顾,她连过往备受宠爱的十六年也不会有。

  母后一心想着西柔国霸业,甚至不惜委身他人,诞下阿城,充作萧氏血脉,利用父皇的余威图谋天下。

  父皇说要护佑她,又何曾护佑过她一日?

  是不是,她从来不会被谁真心珍视?

  “他不要我复国,让我只做徐家女。”徐琬笑着,眸中泪光莹莹,细指一勾,从颈间扯下五色丝,连同玉璧一道举至他面前,“殿下若想要这玉璧,拿去便是,不必做出温柔假象来骗我。”

  她怕她真的会相信,在不该陷入的梦幻泡影中越陷越深。

  “傻气。”赵昀翼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抬手接过玉璧,收入掌心。

  把玉璧给他,本是徐琬在跟自己的心对赌,赌赵昀翼对她的真心。

  可他收了玉璧,她输了。

  凝着他的盈盈眸光倏而暗淡,徐琬像被抽离了精气,默默敛眸,蜷长的睫羽遮住眸中神伤与泪意。

  下一瞬,他指尖划过她颈侧,双手环在她雪颈后侧,慢条斯理打了个结。

  玉璧自然垂下,贴在她领口下细腻的肌理,温温热,是他掌心的余温。

  头顶上方,他叹了口气,似颇为无奈:“若能骗你,我倒宁愿瞒你一世,让你永远不识萧氏,只是徐家女儿,无忧无虑留在我身边。”

  “玉璧是他留给你的,别再轻易拿出来,留作念想吧。”赵昀翼轻柔抚了抚她云鬓边的珠钗,漆眸中清浅柔色悄然绵蔓。

  萧氏宝藏,对江山社稷的益处自不必说,可若他果真取之用之,必会引来无数人来探查宝藏的出处,对徐琬没有丝毫益处。

  他宁可让宝藏尘封地下,也不要对她的安危造成一点威胁。

  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颈后肌肤,徐琬身形微颤,盈盈水眸噙着泪,不可置信地仰望他。

  原来,他不是想哄骗她的玉璧,不是要萧氏藏匿的宝藏,只是细心地将玉璧捂热了,再还给她。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徐琬委屈极了,鼻尖酸涩不已,心口却又有无尽的清甜涌上来,她哭得手足无措,只得抓着赵昀翼的衣襟,将小脸深深埋进去。

  夜已深,二人一前一后走下木梯。

  菱枝、白羽守候许久,一抬眸,便瞧见赵昀翼衣襟上一大片湿痕,再看看徐琬哭得微微红肿的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夜轮到菱枝值夜,她睡在屏风外的短榻上,听见里头窸窸窣窣辗转的动静,轻笑道:“小姐睡不着么?”

  里头翻来覆去的动静登时停下。

  宫灯摇曳,昏黄暖光幽然洒在雅致的四时花卉绣屏上,影影绰绰。

  内室一片静谧,菱枝朝着屏风方向,继续道:“奴婢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小姐哭得那般伤心,我和白羽都不知该如何劝慰小姐,殿下却能哄好小姐,不知殿下说了些什么,让小姐辗转难眠?”

  她语调轻快,打趣的意味十足。

  白羽不看好,她却没想那么多,原本她以为小姐心仪的是谢大人,可若小姐与殿下才是心心相惜,她一定毫不犹豫支持小姐。

  旁的宗室皇亲会在意门第,七皇子殿下却未必,据说圣上和娘娘没少往他屋里塞人,可殿下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他若心中惦念小姐,圣上和娘娘真的会反对吗?

  菱枝不信他们会反对,苏家莺时小姐都能做东宫奉仪,她家小姐怎么就不能做皇子妃呢?

  况且,小姐这般举世无双的容色,嫁入寻常家,对方也未必能护得住,嫁与七皇子,却无人再敢打小姐的主意。

  自古美人配英雄,殿下文韬武略,还生得好相貌,菱枝脑中把见过的诸位公子筛了一遍,暗自点头,唯有殿下才配得上她们家小姐!

  “我哪有辗转难眠?”徐琬想也不想便否认,语气倔强,嗓音却透着不自然的羞赧,“我只是哭得久了,眼睛疼,待会儿便睡的。”

  说着,翻了个身,面朝里侧,眼睛却仍睁着,悄然落在柔雾似的纱帐上,心内柔软一片。

  她闭上眼,迫使自己入眠,却听屏风外传来菱枝的轻笑:“小姐,您想不想知道,殿下把您救回来那晚,是谁照顾您的?”

  是他吗?

  徐琬心口一震,又暗自摇头,不可能,那几日他连看也没来看她,怎么可能亲自照顾她?

  “不是你,便是白羽。”徐琬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衾被一角,竭力平复着心神,甚至故作轻松道,“小蹄子,你莫不是想讨赏?”

  “小姐,是殿下呢。”白羽的那些担忧,菱枝没说,怕反而把徐琬吓退,“殿下不放心小姐,偏偏又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心思,不知让谁点了奴婢和白羽的睡穴,奴婢们醒来时,亲眼看见殿下趴在小姐榻边睡着。”

  “殿下那是怕我有事,不好跟爹娘交待。”徐琬双颊醺然,不想被菱枝笑话,匆匆寻了个蹩脚的借口堵住菱枝的嘴,又拿衾被蒙住头,闷声道,“我要睡了!”

  衾被遮在脸上,阻隔宫灯暖黄微光,胸腔里的心跳声却异常清晰。

  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其实也悄悄把她放在心上,只有梦里才敢肖想的事,成了真,徐琬心口怦然,像绵软蓬松的云絮里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

  人死如灯灭,萧焕的尸身被冻入冰棺,运往京城,徐琬没有过问。

  回行宫前,赵昀翼便让人散播萧焕死讯,徐琬也曾想过,若萧焕没死,他打算拿什么交差呢?

  市井中,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赵昀翼冷血无情,末帝藏匿鹿山十余年,没对赵氏江山造成任何威胁,他却仍要赶尽杀绝。

  徐琬却相信,他并未对病重的萧焕下手,他不会,也不屑。

  望着告示上的内容微微出神,徐琬又被苏竹君扬起的声调拉回神志。

  “这告示上说的是真的?不会吧?眠凤楼的人可都喊着反赵复萧,七皇子有这么好心,既往不咎?”苏竹君看了看周边围着的人群,见大伙皆是一脸怀疑,忍不住继续道,“修罗战神怕是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的,眠凤楼的人自求多福吧,幸好咱们家没趟这浑水。”

  “别胡说,殿下一言九鼎,他说不追究,就真的不会追究。”徐琬听着身边热闹的附和声,扯了扯苏竹君的衣袖,把她往人群外拉。

  终于挤出人群,刚刚站定,苏竹君一脸不解地凝着徐琬:“琬姐姐,你是因为女官的身份不得不向着殿下说话,还是真的相信他?”

  “我……”徐琬刚吐出一个字,还没想好怎么说,告示边围着的人群已齐齐扭头望过来。

  “徐女官?她是七皇子殿下身边的女官!”有人率先喊出声,“大伙快问问她,她陪伴殿下左右,有什么不知道的!”

  闻言,徐琬愣住。

  放过眠凤楼一事,她也是刚刚才知道啊。

  “快走!”苏竹君见形势不妙,拉住徐琬的手便往马车停靠的方向跑。

  飞驰的马车很快消失在街角,甩脱了追赶的人群。

  苏竹君喘着气,冲徐琬道:“琬姐姐,那告示上说的是真的?殿下有这么好心?”

  “竹君,殿下是个好人。”徐琬捂着心口,平复着心跳。

  话刚出口,脑中蓦地忆起灵谷寺中情形,他长身立于门廊下,对她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苏竹君像是听到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徐琬道,“琬姐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忠心不二的药喂给你吃了?”

  “不对,即便他放过眠凤楼,也一定有所图谋,为的是什么呢?”笑声渐歇,苏竹君托腮凝思,一脸正色,显然根本没信徐琬的话。

  徐琬却被她无意中说出的话,羞红了脸颊。

  为的是什么?是为了她吗?

  他早就清楚她的身世,却护着她,告诉她,他是坏人。

  眠凤楼打的是反赵复萧的旗号,是为萧氏做事的,所以他可以冒着惹怒圣上的风险去宽恕?

  回府待了三日,徐琬仿佛又回到从前在府中无忧无虑的日子,心中因萧焕、周眠星等人起的波澜,也渐渐平息。

  骨子里流淌的血,她无法选择,可现世里,她选择做徐家的女儿。

  赵昀翼书房里那副画,被徐琬要来送与徐信做了生辰礼。

  “小姐,殿下派了星离侍卫来接,已在府门外候着。”官家亲自进来禀报。

  徐琬扫了一眼正房中央挂着的那副画,冲徐信、苏兰烟含笑行礼:“爹爹,阿娘,女儿过几日再回来看你们。”

  “在殿下身边好好当差。”苏兰烟起身来,噙着泪花抱了抱她,一脸不舍,“才回来就要回宫,娘这心里……”

  拿帕子拭了泪,又拉住徐琬的手,轻轻拍了拍:“若受了委屈,回来告诉阿娘,阿娘去求贵妃娘娘做主,啊。”

  徐琬的眼眶也红了,却没哭,说了好一会子软话哄苏夫人,才把对方哄好。

  马车行了一段,徐琬才察觉,并不是回行宫的方向。

  她掀开门帘一角,轻声问星离:“殿下在何处?”

  “殿下在灵泉河畔等着徐女官呢。”星离侧首应了一声,听从赵昀翼的吩咐,马车赶得不疾不徐,生怕把徐琬磕着碰着。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灵泉河畔。

  星离牵着马,走远了些。

  河风吹来,带着清寒凉意,这一带离酒肆茶楼远些,秋夜里,倒是没有旁人来。

  徐琬瑟缩了一下,双手环抱,将身上披风紧了紧,她立在赵昀翼身后一步远,凝着他手中莲花形河灯,有些怔愣。

  “怎么不过来?”赵昀翼捧着莲花灯,侧身将她拉至身侧,替她挡去些许河风。

  “殿下怎么想起放河灯?”徐琬仰面望着他。

  河畔柳条依依,风灯摇曳,忽明忽暗。

  夜风将她浅绯色披风吹得鼓鼓囊囊,同他翻飞的深青色衣摆紧密相依,两道身影倒映水面涟漪上,高的劲直,低的纤婉。

  水波荡漾,一双倒影被涟漪晃得碎开,混在一起。

  赵昀翼微微垂首,将手中莲花灯递给她,指腹轻轻勾住她微凉的指尖,嗓音低润:“忙了几日,才得空陪你,琬儿怪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