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寒舟第二醒来的时候, 脑袋里还隐隐作疼。睁开眼就看到一小片银杏叶落在他鼻尖，紧接着化作一团烟雾。
香薰, 极柔的棉布床盖，还有清晨轻轻的鸟雀啁啾由远至近。
“……？”
瞳孔骤然缩成竖瞳。
手肘抻着半坐起，余光看到明桓还在他旁边躺睡。大概是昨晚醉得太厉害了，他缩成一小团，靠着墙角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位置，还没醒。
瞳孔又恢复。
修长匀停的手指撑着脑袋按揉，回想着自己怎么会在明桓房间就这样睡过去了。
明桓向来不喜欢别人在他房间久留，如果让他发现的话肯定又要发脾气。
好在小龙都醒得挺晚的。
这次应该也要中午。
郁寒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将他压在身下的被子给明桓身上盖上, 放轻了步子离开卧室。点开机器人让他去炖汤，然后回到自己卧室里顺手把碎裂的抑制剂收拾进垃圾处理器，直接搅碎成渣滓。
躺在自己的床上, 手摁着眉心, 头颅还胀得发疼。
本来昨天还在为明桓偷偷去酒吧喝醉的事情生气。
现在却在庆幸，还好他醉得沉。
隔壁传来门锁滴答的声音。
郁寒舟也刚好起身开门, 一前一后两间卧室是斜对门, 两只龙目光直接就撞上了。
“……”
“……”
明桓眼睛下一大片乌青，好像因为宿醉也没有睡得很好。
但是意外地变成了一只有礼貌的小龙, “早……上好。”
嗓子也很哑。
这是酒还没醒么。
以前他起来不是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嘟嘟囔囔地坐在餐桌上喊“郁寒舟我饿了”吗。
郁寒舟轻咳了一声, “饿不饿。”
“没有，没有饿。”
明桓光着脚丫子就往下跑，郁寒舟叫住了他，“等等。”没叫住, 人直接跑到了楼底下, 然后才扶着栏杆, 特别小声地问，“怎么了呀。”
郁寒舟被这个语气哽得噎住。
就这个“呀”很微妙，莫名地有点像害怕，又像娇怯怯的。
明桓虽然以前也有些时候很娇，但都是娇得理直气壮的。
非得说的话，就像是一只小老虎崽子讨奶喝那种，祖宗一样的不自知的骄纵。
很少这样像小老鼠一样怯懦的样子。
郁寒舟给他拿了拖鞋，到了楼下俯身放在他脚尖。明桓没有动，他就伸出手去捞他的脚踝，捞了一下没捞着，人反而退了半步。
“我……自己穿。”
“嗯。”
明桓本来在分化期就生了一场大病，再加上极快的生长速度，现在瘦的有点皮包骨。郁寒舟不想他再饿着，就快地让AI管家捣了几个肉丸子做成酸甜口的，先上了一小碟子。
转头看到明桓弓着背顿在外面浇花。
已经浇了十分钟，再浇花都要死了。
小龙似乎注意后背后的目光，稍微回了点头，又装作没看到地继续弓着身蹲在地上，但是这次换了个方向，开始浇花旁边新长出来的杂草。
郁寒舟喊他：“明桓，进来。”
小龙终于慢吞吞地站起来，放下长嘴水壶，格外安静地坐在了对面的餐桌上。
两只手甚至很规矩地交叠在桌面。
下面那只虚握成拳，手指尖微微曲起抠在桌面上。
脸也很不自然地转向一边。
一份酸甜口的牛肉丸子汤推到他面前，以前总是在早上饿得不行的小龙今天早上却好像很没胃口似的。
“怎么了。”
郁寒舟皱紧了眉头，“吃不下？”
将醒酒药倒进玻璃杯里，又推到明桓面前。
……根本就不是酒精的问题。
“你也知道昨天不该去酒吧。”
心虚成这个样子，郁寒舟拿过他手边的铁质细叉，将半个叉好的丸子递到他面前，“吃吧，没胃口也得吃点。”
明桓接过，但是只啃了一小口。
郁寒舟眼微微一眯：“明桓，你必须要吃一点东西。”
“还有，昨天的事，你真的不打算解……”
“咳咳咳咳……”
刚刚听话吃了半颗酸甜牛肉丸子的小龙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你怎么吃这么急，不是说不饿吗。”
郁寒舟招手倒了杯水递过去。
明桓呛得脸发红。
郁寒舟：“算了，不解释就不解释吧。”
“解，解释啊。”明桓揉了揉喉咙，挪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喝口水，“你想听什么解释，我就是去喝了杯酒，能，能怎么养，那都是一群omega，我都认识的……”
“算了，你这脾——”
一口水呛住，明桓直接捂着嘴巴才勉强没有喷了郁寒舟一脸。
“你怎么了。”郁寒舟拧着眼神，“是不是喝了酒感冒了。”
明桓冲到卫生间洗漱了一下，看着镜子里和分化前已经很不一样的脸——龙的生长周期真的好怪，一个月前还被怀疑是不满十六周岁的小身量，怎么一下，就能长成这种成年人的模样。
外头传来收拾盘子的声音：“你这脾气，真是不太像omega。”
吊起的心慢慢放下。
脾气啊。
他洗了把脸，稍微冷静一下。
镜子里。
明桓头一回那么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长相。
好像是受分化成O的影响。
原文里身形高大强壮，相貌邪魅狂狷龙傲天的主角长相——好像也越来越偏了。
身高是在omega里算高挑的。
但是长相吧，未分化前本来就很明艳的那种，现在轮廓更柔和，人又清瘦。
的确是很像omega。
不是像，就是。
他是omega。
而郁寒舟是alpha啊！
他揪着头发，深深呼吸一口气。
他和郁寒舟匹配度到底是多高。
郁寒舟想和他结婚吗。
超过60%了吧，一定超过了。如果他一会儿要找自己谈这个问题怎么办，回避吗，拒绝吗。
拒绝的话，郁寒舟会行使订婚权吗。
订婚权是三年。
他还要继续和郁寒舟生活三年？
不对不对。
生活三年没关系，如果郁寒舟提出想要标记怎么办。
“咚咚咚。”
浴室的门礼貌地被敲响三下，明桓吓了一跳。
“明桓，不吃肉的话，就先喝一杯果汁。”
“嗯……嗯！”
他现在没提这个事，自己就一定得稳住了。不然撕开一道口子，怎么谈，吃亏的都是自己。帝国那边他又是炸战机又是抢战机的，早就结下梁子了，这边郁寒舟偏偏又是匹配对象，没准随时要摁住他把他给标记了。
好好的一个龙傲天主角剧本。
是怎么被他走到现在这个可怜虫地步的。
举目无亲，四面楚歌！
天哪。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跟着郁寒舟从农业星回来，前两天还揪着他的袖子求他收留自己，这图什么啊，这不是脑子有坑吗！
农业星那么好，连草绳织的吊网都准备好了，离十万公顷度假庄园还远吗，离万亩花田还远吗，离富庶稻谷和牛羊遍地还远吗！
不就是个上将府邸。
有什么好的。
星际时代又怎么了。
就是农耕时代最爽啊。
怎么脑子转不过弯来！回来干什么！他一找你你就回来！你是他养的小猫吗！断粮了就不能活吗！
稳住，稳住。
就像刚刚一样，一定要表现得和平时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然后再找机会回农业星……
门一打开。
“我有事跟你说……”
嘭！
门再关上。
明桓背抵着门：“我，我还没上完厕所。”
“……”
明桓顺着门滑下去，抱住了膝盖坐在冷冰冰的地上，他学了整整三年怎么当优秀的alpha，短短一个月之内分化成了omega。
郁寒舟如果只是个和所有omega都匹配不上的孤寡老人。
那么他还能和他在这里陪他共度晚年，各取所需，互相依靠，天伦之乐……
但是不是啊！
他昨天在郁寒舟房间门口站得腿都酸了，还以为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但是，不是酒喝多了做的梦啊！
今天郁寒舟身上还是带着那股浓浓的抑制剂的味道，就是那个味道——
要命！
郁寒舟靠在门边，“那你就这样听。我今天都不会去军部，omega幼龙成年后有个成年课程是我需要陪同一起去上课的，你先准备一下。”
成年！
Omega！
课程！
哪种成年课程，哪种omega课程！
是那种课程吗？！
这个世界的omega被当做珍宝一样被alpha小心翼翼地护着，但是同时，alpha又享有三年的订婚权！这不是很明显嘛，omega就是alpha的所有物啊！
而且定下这个规则的还是郁寒舟！
那他规定的所谓的义务教育omega成年课程，会教什么东西！
是不是上完那种课程，郁寒舟就要跟他摊牌了！
完犊子。
他还期待着郁寒舟能够帮他，理所应当地觉得，虽然这个世界的规则很荒唐，但是如果郁寒舟愿意帮他，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可是，根本，不是，这样！
他现在有九成的把握，他匹配上的人，就是郁寒舟！
这个古板地制定下联邦一条又一条莫名其妙的规定，对alpha严苛得要命，对omega又完全执行一套不同标准的——联邦实际掌权人，郁寒舟！
SSS级，白羽恶龙，ALPHA！
“明桓？你是肚子不舒服吗。”
“没，没有，很舒服。”明桓白着一张脸，拖到不能拖了，若无其事地打开门走出去，看到郁寒舟就咧出一个笑，“上课是，是吧，我，我听到了。”
手腕被扣住，“你的脸色不好，需要我带你去一趟医院吗。”
“没有，我是昨晚没……睡好。”明桓把脸垂得很低，画蛇添足地解释，“就是做了个噩梦。”我没有半夜醒，也没有解开你房间的权限，也没有看到你的抑制剂，什么都没有发生！
郁寒舟脸色微微一变，放开了手。
明桓今天缩成一小团睡在床边，而且意外地醒得早——
难道，他昨天发现自己睡在他床上了。
所以今早才格外怪。
明桓低头扫了眼，郁寒舟把他手腕松开了，好像连带着心也松开一点。
但是紧接着，手腕又被更用力地抓住。
“果汁，还没喝。”
冰凉的果汁杯递到他手里，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嗯，嗯。”
明桓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指头，完全避开了郁寒舟的目光，“那个课，我，我不想去上。”
大概是昨晚喝了酒。
就连拒绝的话都带着一点鼻音。
“这个课是必须要上的。”郁寒舟顿了顿，又把声音放缓点，“你想要什么，下课了我带你去买，或者你想去观光星上散散心也可以。”
“不是很难，不需要考试。就和你分化前的课程差不多，不会有压力。”
“我不想上。”
明桓捧着果汁杯，“可以吗。”
他收养明桓整整三年。
这还是明桓第一次开口跟他拒绝上课。
郁寒舟没有什么和omega亲近接触的经验，就连养的alpha小龙忽然分化成omega后，整个分化期他也都是依葫芦画瓢恶补的相处方法，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他记得小龙刚破壳那会儿，小小的一只刚接到这府邸里的时候，他第一天晚上就给他安排了alpha的幼年课程，足足七天。
那时候小龙只抿了抿嘴，就乖乖去上课了。效率高，速度快，基础课程考试通过率100%。
“明桓，你有点认知障碍……”
明桓知道这个课是不得不上了。
要是再犟下去没准郁寒舟不跟他谈上课的事，开始谈匹配度和结婚。
那他宁愿去上课。
没准上完课，他就找找机会自己回农业星去了。
在郁寒舟的强迫下，他喝下一杯果汁又吞下几颗丸子。
然后再一次和郁寒舟进入了所谓“成年omega龙族必修课”。
居然——
又是，双人课程。
和上次一样，进来就是一栋新的教学楼。上次是繁花似锦的山中别墅，一投入就是精致的铁栅栏。
这次是绿岭草地上的庄园。
刚进来，明桓就看到了漂亮的喷泉雕塑。
这一次上课。
和上次，完全是不同的心情。
明桓心如死灰，和郁寒舟进入教室后，没多久，一位beta老师就进来了。
“您好，欢迎来到我们的成年omega龙族义务课程。”
“课程时间不会很长。”年轻的老师做着自我介绍以及简短的课程介绍，再看向两只气氛似乎有些怪怪的，似乎依赖度并不高的两只龙，“请问，二位是什么关系。”
明桓的手一下攥起来。
脸色也白了几分。
“哥哥。”
倏然间，小龙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向郁寒舟。
他的下颚骨瘦削又凌厉，微微突出的眉骨使他的眼窝看上去比寻常人深一些，眼神也跟着变深邃。
察觉到小龙的目光，他安抚性地捏了捏他冰冷的手指尖。
又重复一遍。
“我是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