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桓一个激灵, 摇头晃脑地，发现门口的郁寒舟变成一排，好几只一起朝着他阔步走来。
这气势很凛然。
小龙呼啦一下站起来, 一下撞得桌面上酒都倒了。
也不敢撒腿跑，就很局促地站在原地跺着脚转了个圈，然后冲着郁寒舟迎上去：“我，我以为学校在酒吧里……”
“哦不是，我以为酒吧在学校里……怎么, 怎么开到外面来了……”
他挠挠头，红扑扑的脸颊上咧开一点讨好的笑。
上次郁寒舟这种脸色的时候，还是他驾驶未检测的机甲跃迁，然后被抱着揍了几下那次。明桓吃一堑长一智，拉住郁寒舟的手, 先转移话题, “你先给我结个账, 不能, 嗝，不能让omega买单的……”
郁寒舟最近都对他的要求有求必应。
果然，他先提出这一句以后, 郁寒舟好像本来有话要说又憋了回去。
最后冷着脸说, “过来。”
酒吧里灯光很暗，他们只看到刚刚明桓忽然站起来, 朝着暗处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走过去。明桓身高大约到他眉眼, 将他整张脸都挡住了，那些年轻的小龙们看不清那高个子男人的长相。
只能从身影看出, 是个挺拔坚毅的人。
Alpha？
明桓稍微回过头, “今天, 就到这里，我去买单，多买二十万，你们慢慢喝，喝得开心！”
口袋里钱没多少。
出手倒是阔绰得很。
明桓本来就长得好看，成绩又优秀，性格也算开朗。
为人又极是绅士，尤其是对小omega们向来照顾有加。
上上下下朋友也多，要不是郁寒舟过去管他管得紧，过去三年还不知道是不是天天都得出去玩乐。
他扶着明桓踉跄的身子，抬眼一瞥就看到坐在外围那个带着手环的小omega，一脸担忧地往这边看，“你是不是喝太多啦，要不要我们一起送你。”
“不用啦。哪有让omega送我的道理，你们喝得开心就行。”
他虚牵住郁寒舟的手被牢牢反握，拉拽到前台直接结账后，又把这个走路都走不稳的人一路拉走离开了暗灯闪烁的酒吧。
明桓前脚踏上星舰离开，后脚，谢家的封闭式飞行器降落在酒吧门口。
谢书辞身上也带这些冷冽的酒气，像是刚刚从哪里得了消息赶来的。
他进去后扫视一圈没有看到想找的人，正想问，就听到旁边那位omega学弟摇晃着酒杯戏谑，“学长找谁啊。”
“还能找谁，肯定是找明学长啊。”
谢书辞过去三年一直和明桓关系好，做什么都喜欢贴着他。这是学校里几位高阶龙族类都知道的。
他立刻追问，“他果然在这，那人在哪儿。”
“刚刚已经走啦，跟一个男人走的。你们最近是不是吵架了，我为什么很少看到你们在一块了。”
小omega拿手撑着下颚，若有所思地看着杯子里的冰块，“谢学长，你手上的手环，该不会也是他送的吧。”
谢书辞眼眸骤然一缩，目光凝在那位小omega的手腕上。
然而下一秒，话里话外还在炫耀的小omega纤细手腕上的白色手环立刻冒出一阵青烟，直接炸了，是谢书辞用精神力直接将它暴力拆解了。
“谢书辞！”小omega家境也不错，家里也有人在军部高层任职，早就看不惯谢书辞仗着家境好精神力又是SS级，整天贴着明桓的行径。
气急败坏，“你赔钱！”
最近几个月，他更夸张了——好像就是从四五个月前到成长期开始。
明桓因为早在去年就修完了学校的必修课，今年一整个就是几乎很少出现在学校。
但是凡是有他出现的地方，谢书辞也要出现。
上次舒沄单身派对也是。
黏这么紧呢，不是说，匹配度是对上的嘛。
“不好意思。”谢书辞下颚线绷得紧紧，眼神里看不出半点道歉，“精神力有点控制不住。钱会赔的。”
“别闹起来。”旁边一位beta隔在这两位omega之间劝架，一把拉住要冲上去的那位小omega，“他应该还在成长期，精神力很容易不稳，一定不是故意的。再说，谢家刚拿下那颗稀有矿星的开发权，他以后很有可能就是明少的订婚对象，你现在跟他较劲做什么，人家是一对……”
小omega看上去很委屈，捂着手腕上已经坏掉的手环。
不过。
谢书辞怎么长这么高。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哪儿能是一对！要是一对，明学长来这里能不告诉他吗。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家里有钱有什么用。刚刚学长可是跟另一个男人一起走的，要我看，他们才是一对……”
哗啦。
桌子上的玻璃瓶忽然齐齐倒下，谢书辞的脸色阴郁，手撑着桌子凑近，清秀眉眼里透着说不出的寒意，“你再说一遍。”
“我，我……”
小omega被吓唬一通，忽然眼睛红了起来，胆小地往beta身后躲了躲，“我说的是实话啊。”
“刚刚就是有个男人和他一起走了，个子挺高的，omega的话长那么高很少见的……”小omega也只能有个大概印象，“好像舒沄学长就挺高的，几天他还和舒沄学长在广场上聊了好久，只是要喝酒的时候，舒沄学长就和他订婚对象走了，要我说，没准……”
舒沄。
他最近又开始和明桓频繁见面了。
谢书辞手指一点点收拢，攥成拳头。
明桓从上次咖啡厅大雨里见面那次后，就一直在拒绝和他见面。
上次郁寒舟上将还说明桓和帝国发生了冲突在。他还在想，最近一定是明桓太忙了，考过了初级指挥官考试后也许在接二连三地出任务。
可是，他见不到明桓。
为什么舒沄可以。
他也会那样开心地叫舒沄出来，请他吃冰激凌吗。还是说，会带着他驾驶着飞行器，去他那些漂亮的观光星上旅游。
舒沄都已经订婚了，为什么还是喜欢时不时地去贴着明桓。
明桓他。
宁愿和舒沄走得近，也不愿意选择和他互相匹配上的自己。他已经说过多少次喜欢，为什么明桓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宁愿去和已经订婚的舒沄一次一次见面。
也不肯再出来见他。
快要有什么从手里溜走的感觉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变得无比焦躁。
酒桌上的瓶子陡然炸开成碎片。
谢书辞冷着一张脸从酒吧离开。
***
星舰里。
小龙这次很老实。
老实得过分，像是装乖的小兔子一样。
“不是说好，六点去贵宾室找我吗。”
“咦，六点了吗。”小龙看了眼时间，“哦，真的六点了，我出来的时候才四点，不知道时间过得这么快……”
居然喝了整整两个小时。
难怪整只龙都醉醺醺的。
“我是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出学校。”郁寒舟眉头拧起，脸色肃穆。
低下头，似乎分神瞥了眼终端。
脸色更黑了。
“骗我？”
“我，我开心嘛……”
这一次没有郁寒舟喊，他就自动从对面挪一屁股到了郁寒舟身边贴着他坐，拿着滚烫的脸颊蹭着郁寒舟的肩膀，好像想要找个舒服的姿势小眯一会儿，“好久没出来了，自从到了分化期，就没有和朋友出来喝过酒了……”
“上次出门，还是上次……”
“而且，还和书辞闹了不开心。”
明桓热热的呼吸喷洒在郁寒舟的脖子上，带着浓浓的酒香，“你总管着我，我不想和你闹不开心，也不想自己不开心，就只好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嗝……”
“我还有三个月，就要毕业啦。”
明桓说，“有些同学不见一见，再见面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且啊，我今天只和omega还有beta一起喝酒，alpha我都拒绝了。”
明桓这孩子。
说他听话，的确又很听，学业功课一点不落下，该做什么做什么。
但是总是在一些郁寒舟无法理解的小事上面犟得要命。
郁寒舟眸子发暗，转头却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从肩胛处传来。
为了能靠得安稳，明桓伸手牢牢圈住了郁寒舟的胳膊，整只龙都贴着他的手臂，竟然格外粘人。
终端上，院长又发了讯息来，话里话外问郁寒舟为什么这几天没有和明桓说清楚匹配度的事情，错过了校庆这个完美的公开机会。
如果明桓只是一只很普通的omega小龙就好了，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
或者说，如果一开始没有把他误认为是alpha就好了。
现在就是——
很混乱。
明桓当alpha的时候向往婚姻，但是一旦成为omega，就不行了。
这种抗拒，非常强烈。
直接告诉他真相。
他大概率会直接离开。
如果他再一次跑到农业星上去，并且这一次直接拒绝任何跃迁战机定位，那么凭着星港的普通星舰速度巡航出发，抵达那样的流放区域，少说是三十年。
那就真的麻烦了。
小龙躺在他怀里软成一滩烂泥，身上新的校用军服上衣还沾着点酒渍，外套散开垂下。雪白的衬衣顺着他窄窄一截的腰束进军裤里。
被一条漆黑的皮质腰带束着，稍微漏出一点细腻如玉的肌肤，隐约可以看到薄薄的皮肉下极具线条感的肌肉走向。
明桓分化成omega后肤质格外娇嫩。
如果不是能出去玩，他是不喜欢穿校用军服这种材质并非顶级的衣服。
郁寒舟给他喂了一些解酒剂。把小龙外套脱了，松开袖扣，解下领带，让他能舒服点。
取下围巾的时候，隐约闻到一点阻隔贴处传来的极其幽微的信息素的味道。
并不是情热期，大概是被一点点酒气激出来的。
很清幽，微不足道的一缕黑鸦片混着白茶的味道。
却让郁寒舟抱住他的手青筋突出。
他很僵硬地放下他，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再回来的时候。
身上又带上那股特效抑制剂的味道。
他将明桓带到了浴室清洗，明桓意识模糊着被热水一泡，勉勉强强地洗完了，血液循环加快，脑子更加晕乎。
穿上条裤子腿就发软，扶着墙让郁寒舟进来扶他一把。
郁寒舟直接把他抱去烘干。
又喂了一点水，点上香薰，像以前那样坐在他房间的小椅子上守他一会儿。
一直折腾了很久，明桓也不愿意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等着身上被烘干净，被抱上了柔软的床上，脑袋一歪就睡过去了。
半夜的时候，明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醒了。
瞪着眼睛，看着一片漆黑里隐约看到头顶的浅黄色银杏叶一片一片落下，砸在他额头上，又化作一团雾气散开。
哦，是在家啊。
他心安地翻了个身，猛然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吓了一跳，刺溜一下坐起来。
郁寒舟。
他怎么没回自己房间睡。
明桓啪地一下把最小的台灯打开，却发现郁寒舟没有醒，而是就穿着今天白天的衣服，侧躺靠着一点点自己的枕头。明桓的床没有郁寒舟的大，睡下成年后的自己已经是有点勉强了，郁寒舟的腿更是直接伸出来一截，从脚踝起就悬在外面。
不对，郁寒舟以前睡得都很浅的。
明桓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脸色好像格外苍白，就好像喝多了酒现在宿醉头疼的是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他的喉咙有点干渴。
明桓看他好像很累的样子，心想该不会生病了吧。
可是，郁寒舟好像从来不会生病。
他摸了一下没发烧，就把台灯关了。自己轻轻地下床去楼下倒了杯水喝，喝过了以后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不吵醒郁寒舟。
既然郁寒舟睡了他的房间，那他就去郁寒舟那里睡。
直接入侵屋子控制系统，明桓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郁寒舟卧室的门。
只是，卧室里弥漫着很浓熟悉的气味。
明桓顺着味道，从浴室洗手台上发现两支破碎的抑制剂。
里面是空的。
像是慌忙中打了以后又不小心敲在洗手台池子上碎了。
明桓凑近了闻一闻，就是弥漫在郁寒舟身上那股浓浓的抑制剂的味道。
这种特效抑制剂包装和通用抑制剂不同，外包装都是红色的，提醒不能轻易使用。通常都是没有匹配对象但是精神力又格外强大的alpha不得不备着的，但是一般只在易感期控制不住了会推一支。
这种抑制剂对精神的反噬都很严重的。
所以他刚刚才那么困吗，是因为精神力受损了。
明桓想起来，他精神力小范围暴动后在农业星上那次，也是困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愣是躺在那么粗粝的麻绳吊网里也能睡过去。
他不是一个月前刚刚易感期提前了吗，alpha的易感期最少也要间隔三个月。
郁寒舟大半夜的，推这个干什么。
明桓不想大半夜去打扰比较专业的舒沄，这种问题如果去龙族的一些专业论坛上稍微搜一下就能知道。
于是他躺在郁寒舟的床上，打开论坛直接在成年龙龙的论坛区域发了个帖子。
【请问，alpha会在什么情况下，在非易感期的时候，睡前连推两支特效抑制剂。】
明桓本来以为，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遇到回帖。
没想到大半夜不睡觉的龙还挺多的。
【谢邀，脑子有病的时候。】
【楼上阴阳怪气干什么，羡慕别人有小omega半夜发帖子关心自己alpha吗。】
【歪楼了，我先问，妹妹你成年了吗，不要偷用匹配者的账号上论坛的成年区，未成年龙不能在这里发帖。】
他们好像误以为自己是郁寒舟的匹配者。
但是这应该不影响答案，明桓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
明桓：【我刚成年。】
【哦，刚成年啊。那可能是没来得及上成年课程。非易感期的话，那一定就是你们匹配度太高了啊。】
【你的信息素对他影响太大了，话说你都分化了他还得推特效抑制剂，那分化期不是更夸张，唉匹配度高就是辛苦。】
【楼上，你嫌苦让我来，我也想吃吃匹配度太高的苦。】
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下子就把楼给歪了。
这个帖子也被直接调侃成了狗粮贴。
明桓看到最后，刚想回帖说我不是他的匹配对象，看到最后一条最新回复。
【舍不得他推抑制剂，就给他咬一口啊。不是我说，精神力S级以上的alpha的特效抑制剂那个反噬不是盖的，真的贼吉尔痛苦。你刚分化估计他没来得及跟你说，也还没空带去上成年课程。但是我还是怀疑你是未分化的小omega借了你匹配对象的账号，所以多的不说，你自己去问你匹配对象去。】
【散了吧散了吧。八成又是个想要窥探成年世界的未分化omega幼龙。话说这年头小omega匹配率都这么高，总是没分化就被捡走了嘛。】
怎么歪成这样。
明桓又从上往下仔细看了一下所有回帖。
基本都是说他们匹配度太高了，没有说别的的。
怎么可能。
郁寒舟这种四百年都没有和任何omega匹配度超过10%的alpha怎么可能会恰好和自己匹配度高啊。
虽然说他的确是意外分化成了omega，但是他已经做过预先匹配检测，他匹配的对象另有其人，还是郁寒舟亲自帮他拦截了自动发送给对方的通……
知……信函……
明桓再看了一眼那个抑制剂，心脏忽然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极度的不安瞬间从他心口往上蔓延，惹得他喉咙更加干渴。
等，等一下。
他怎么没有收到过通知信函。
如果他已经自动进行过匹配度预测，甚至能够拿到匹配度超高的对象的信息组制成舒缓剂而顺利度过最终分化后的情热期，那匹配的时候，郁寒舟应该只会拦下发给那个alpha的信息。
为什么。
发给他的信息也被拦截了。
——你可以知道你的匹配对象是谁，从而做出合适的舒缓剂。
——但是他不知道你，所以，无法行使为期三年的‘订婚权’。
明桓打开终端，反复确认了最近一个月的确没有任何鉴定科的人给他发过匹配相关的消息。
明桓的脑子忽然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宿醉的晕眩感和他现在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理不清楚。他揉着鼻梁处，脑袋里一闪一闪地发疼。
他能够顺利度过最终分化，是因为他拿到了匹配度高的舒缓剂。
这意味着，郁寒舟一定是给他做过匹配预测的。
他知道自己的匹配对象是谁，然后，他拦截了发给双向的通知信函，所以在这一场匹配里omega和alpha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还是说——
他只拦截了发给omega的通知信函。
因为。
自己作为omega匹配上的那个alpha，就是郁寒舟。
明桓再一次捡起洗手台上抑制剂的味道仔细辨别，这的确就是整个分化期，郁寒舟身上或轻或重始终携带的气味。
——你对结婚怎么看。
——明桓，这个三年订婚没有那么可怕，只不过是再和那个人一起生活三年而已。
明桓看向卧室外，眼眶一点点发红，宿醉导致的苍白的唇色此刻被咬得殷红。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告诉上将，他都会买给你的。’
‘为什么郁寒舟，必须满足我的心愿啊。’
原来，是这样啊。
明桓走出郁寒舟的房间，用精神力将郁寒舟卧室的开门权限恢复如初，像是把繁复打结后被拆开的绳结，慌慌张张又无比缜密地重新再系上。
好像一个误开潘多拉魔盒的小孩一样局促地站在门口。
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