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个世界第一次遇到明正的日子，席南非常清楚。
那是2X87年12月1日。寒冬腊月天，方立在梦中猝死，席南穿进他的身体，一边睡觉，一边借助系统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以及方立本人的记忆。
紧急集合的警报响起来的时候，席南还没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同宿舍的学生们都穿好迷彩服冲到外面去，席南才捕捉到方立关于现在的记忆——他在西华军校上大三，目前正在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军事训练。
此刻是半夜三点，也不知道哪个教官，在大家已经负重越野五公里后，又突然发出了半夜紧急集合的指示。
喜闻乐见的，席南迟到了，还迟到了整整十分钟。
寒冬腊月天，席南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在所有队列的注视下从宿舍跑到操场，再呼叫系统配合自己寻找自己那一班在哪个队列。
席南好不容易找到正确队列，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明正。他既是自己在军校的老师，也是这回封闭训练他们班的临时班长。
明正问他：“怎么回事？”
席南随口扯谎：“发烧了。”
明正厉色：“开口前喊报告！”
席南：“……”
明正见他沉默，眉梢一挑，厉声道：“稍息！”
席南照做，明正再道：“立正！”
席南立刻站直。
然后干嘛？
席南眨了下眼睛，看向明正。因为刚穿越和太寒冷的关系，他的脑子似乎也转得很慢。
好一会儿，席南反应过来：“报告，我发烧了！”
明正哂笑一下，上前把手背贴上席南的额头，然后道：“嗯，是有点烫。那下去凉快一下吧。”
明正扬手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席南就看见了前方大概三百米的位置有一个湖。湖面似乎结有一层薄薄的冰，不难想象此时的湖水会有多冷。
席南第一反应是明正跟自己有仇，他想趁机杀了自己报仇，他的第二反应是很丢人。
席南从小到大就是品学兼优的那种好学生，家境好、人有钱长得帅，又会来事会说场面话，非常吃得开。至少他从来没有被人当面嘲笑过。
但现在，他在几百人面前迟到、出丑、被教训，这还真是头一遭。
他能感觉到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简直让自己芒刺在背。
席南发怔的时候，明正却先他一步走到湖边，三两下已经把衣服脱了，只剩一条内裤了。
常年锻炼让他一身肌肉极为漂亮，他优雅地做了几个热身动作，虽然同为男人，操场上还是有不少学生看得有些痴了。
迟迟不见席南跟来，明正回过头看他：“还不跟过来？作为你的班长和老师，你迟到，我也有责任。我陪你受罚。”
席南再不去已经说不过去了，只得走到湖边，跟着脱衣服、做热身运动。
席南的皮肤真是太白了，简直不像是军人。被路灯一照，他简直都白得发光了。
很快有人哄笑道：“方立怎么比女人还白！”
明正这下挑眉了：“不打报告就说话的人是谁？出列！绕操场跑五公里！其他人都给我闭嘴，转过头！站军姿！目视前方！不准看这里！”
席南看明正一眼，又回头看一眼人群。
他那一身白难免惹人频频往这里看。
明正干脆一脚把他踹下湖。“磨磨唧唧的。这要在战场上，需要下水埋伏的话，你早死了。”
席南一头扎进冰凉刺骨水中，只觉得脑子都不转了。
他的全身在那一瞬似乎都失去知觉了，慢慢地，他的身体则有了很明显的疼痛感，那是因为骨头被冻疼了。
隐隐约约的，席南感觉背后有落水声，大概是明正跳进来了。
但席南也不确定，因为他觉得脑袋已经被冻得发木，五感在极度低温的情况下已经十分不敏锐了。
席南唯一庆幸的是，方立这具身体毕竟经过多年的训练，并没有出现抽筋等反应，也有一定的耐寒性。再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几乎是凭着本能挣扎着往上游。头总算浮出水面的那刻，席南大呼了几口气，大脑总算恢复清明。
他意识到，其实他从被踢下水、到浮起来，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但他却觉得那时间漫长得好像他已经在水里待了一个世纪。
席南睁眼一望，明正已经游出很远了。席南再呼一口气，试图追上明正。
游了几下，席南几乎都有种错觉，那就是水里面比外面还暖和一些。他每次把手臂抬出水面时，都会被冻得一哆嗦。但席南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刚落水的时候，凭着身体本能，席南能从水底下游起来。但此刻游了五分钟，他就彻底不行了。方立这身体刚完成过五公里野外负重，完事儿后都没吃什么东西就睡了，他现在是一点都游不动了。身体的热量在冰冷的水中源源不断丧失，刚清明没多久的头重新变得昏沉。
席南失去意识前，只感觉到自己的头越渐沉重。他眼见着前面越有越远的明正，似乎想开口呼救。可是他本能地不想被看轻，手脚还在挣扎着游，牙关也紧紧咬着，到底一声呼救都没发出来。
最后席南感觉头一重，整个人已彻底坠入湖中。
后来席南的意识是断断续续的。他先是被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弄醒了一次，大概是有人为了就他、按压他胸骨位置导致的。随后腹部一直传来不间断地按压，席南呛出几口水，整个人打着哆嗦，再度陷入昏迷。
隐隐约约，他感觉有人贴上了自己的唇，大概是人工呼吸一类的。但席南无法确定，更不知道那人是谁。
-
席南彻底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在医务室打点滴了。
他躺在床上慢慢转醒，意识到浑身无力，头脑昏沉。这回他是真的发烧了。
他趁机接受起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过明正，他何至于这么坑自己。不过，转而想着明正自己也跳下水了，归根到底，大概是明正高估了方立的身体素质。
席南口渴，勉强让自己坐起身。这个时候，已经有一杯水递到了他跟前。
席南侧头，就看见了明正。
“多谢。”接过水，席南喝一口，放下杯子，背靠着冰冷的墙面闭目养神。
明正见状，从隔壁床取了个枕头，放在了席南腰后，让他能靠得舒服点。
席南有些诧异，不由睁开眼望向明正。
明正目光依然如鹰般尖锐。席南听说过他是很厉害的狙击手，大概是长时间专注力方面相关的训练，让他练就了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一旦稍微放柔一点，望向人的时候是很有杀伤力了，好像他能一眼看到你心里最柔软的位置。
随后明正就笑了。他闲适地坐在席南身边的椅子上，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看向席南，评价道：“你们这一届，果然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不过下个水，你就坚持了五分钟。”
席南心说——得了，无论多少年过去，老师们的经典台词永远不会变。
席南悻悻说了句：“报告老师，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加强锻炼的。”
明正盯着席南的双眼，目光骤然严肃。“为什么不呼救？”
席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明正严肃问：“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及时呼救？”
席南心说那会儿他刚穿越过来，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就被人踹下水了，自己骨子里又有点清傲，不想对一个让自己在全校人面前出丑的人呼救，一时竟忘记生死问题，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席南不能实话实说啊，只得道：“我以为我能坚持。我只是不想显得自己孬种。”
说完这句话，不知为何，明正更不善了。
席南眨了下眼睛，补充道：“你也说了，如果真的在作战期间，有水下潜伏的需要，我如果呼救，那就是把大家暴露了，不如让我安安静静死——”
“错。大错特错。这只是普通的训练，能和真正的作战相提并论？”
明正一下子站起来，厉声质问席南。“国家培养一个好军人，会花多少钱，你了解吗？国家培养你，老师们悉心教导你，花了多少心血，你心里有数吗？”
说到这里，明正甚至气得一脚把他刚才坐的椅子踹翻了。“军人不该把牺牲当作理所当然，军人更应该学会惜命。你的命要用到最有价值的事情上面，而不是在一次简单的受罚之中，因为赌气、又或者没半毛钱用的骄傲，就在性命攸关之际还忍着不开口求救。你这样，才是真正的孬种。”
席南：“……”
——当兵的脾气都这么暴？
明正紧接着就走了。席南觉得他大概是被自己气的。
-
初见的记忆如此深刻，哪怕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年有余，席南每次回忆起那个半夜的紧急集合，还觉得历历在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重遇了明正的关系，席南当晚还梦到了他们初见的情形。
三日后。安然的正式任命通知下来了，关于席南的安排倒是迟迟没定，席南只得陪安然去报道。
汽车往深入军营的方向开去，最后停在一栋行政大楼前。安然上楼办手续，听候工作指示。行政大楼有一定的机密性，席南没有上去，只在楼下等他。
等安然的时候，席南听见了整齐划一的跑步声。他一回头，就看见约莫有二十个人的队伍跑了过来。
凤凰军果然是凤凰军，别的不说，单说二十个人跑了这么远，所有人的步子都是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个人掉队落伍，甚至没有一个人慢了半拍。
为首领队的人正是明正。
虽然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军装，但明正好像总是更耀眼一些。
大概是他的眼神导致的吧，席南心想。——他一眼就看到了明正那双如鹰一样的眼睛。
跑步经过席南的时候，明正根本没朝席南那里看。他只平时前方，专注力依然惊人，好像没有任何人能干扰他前进的方向。
席南眼睁睁看着明正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跑过，心里微微涩了一下，旋即自嘲般笑了笑。
——明正的性格，他早就领教过，怎么还会因为他跑步没看到自己，就心生这种酸涩感呢？太不应该。
依然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明正率着队伍跑到一个泳池边，二十个人连脱衣服裤子的动作都十分整齐。往水里跳之前，他们分成两两一组，每两个人落水、再游远的动作都十分相似。
十组人很快下水，然后在练习水下闭气，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
席南不时看表，发现已经整整十五分钟过去，几乎到达人类极限了。
总算，第十六分钟结束的时候，二十个人整齐地浮了起来，再开始游泳。
席南难免有些惊叹的时候，他旁边走来一人，说道：“这是明正率领的太空狙击手队伍。在太空作战中，他们可能面临各种严苛的环境，必须将身体的承受能力练到极限，否则他们适应不了太空作战，会轻易死去。”
席南回过头，看向对自己说话的这人。他穿着白大褂，安然跟在他身边。
“你是……”席南不由问。
安然说：“这是我以前的老师——孟轩教授。他也是我现在的上司。”
席南脸上浮出笑意，朝孟轩伸出手：“多谢孟教授的推荐信。我们能来凤凰星，都靠你。地球……地球目前各方面环境太恶劣了，联合政府也实在让人不满。多谢你，给了我们夫妇新生的机会。”
“不必客气。凤凰星欢迎人才。说来，你们也是符合这里的移民审核条例。”孟轩笑了笑，“有安然这个得力助手来，我总算能轻松一些了。走吧，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孟轩说完这话，席南就听见了身后不远处明正有些痞气的声音。“孟教授，今天你要开小灶啊！把我们一起请了行不行？我这二十个人，也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