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卡琳娜的嘴唇逐渐失去血色,这船上的所有人却全都束手无策。

  那些普通的船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感应到了船上紧张的气氛, 一个两个在做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怒了几位祖宗——特别是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人。

  卡琳娜睡得越久,妮娜的心情就越发暴躁,她已经不眠不休三天,卡琳娜睡了多久她就醒了多久, 但无论是“迷蒙”的解药还是调查真凶都丝毫没有进展, 让她心中直想骂娘。

  为了制作解药,这几天她放了四次血, 血腥味一直在她身上没有消散,连头发都发油了她也丝毫没有察觉。身为药剂师,妮娜从来都是对自己的仪表注意万分,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破了功,而她却没有丝毫后悔的意思。

  一艘船就相当于是个相对比较封闭的空间, 而在一个空间里有这样一个暴躁的人,就会影响到这个空间里的其他存在, 让别人的情绪也会变得暴躁起来。

  于是最先开始耐不住性子的是洛洛。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不熟, 在卡琳娜睡了之后就明白了这船上已经没有了罩着自己的人,一直都装着安分守己的模样,却也被妮娜炮仗一样讽刺的话激出了火。

  “嘿, 还想诬赖是老子下的毒,老子告诉你,老子可从来都不会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别以为自己用毒就想着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毒!”洛洛个头小巧长得可爱,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退却, 硬生生像是要把这口锅给扣回妮娜头上一样,“我当初送香的时候你差了十九遍不也什么都没看出来吗!而且看你那副我们吃饭之前所有菜都要过你面前看一眼的模样,我觉得你才是那个最有可能下毒的人嘞!”

  不过看着妮娜气到发抖的身体,他也知道估计以他这种小身板打不过妮娜,就把另一个人也给拖下了水:“而且古里之前最后一个见到卡琳娜你怎么不说他,我听说他们当时还聊天了呢,怎么不能是聊天的时候一个分赃没分好就直接谈崩了啊?”

  然后指南斯:“还有因爱生恨求而不得的呢,我看他用热脸贴卡琳娜冷屁股这么长时间也没把她焐热,心中怎么可能会没有怨恨!”

  最后指凯恩:“更何况这里还有个老大呢!管了整个船出了什么事不应该先找他吗,找我找个屁啊,就看我好欺负是吧!”

  洛洛这是扯开脸皮跟所有人都撕开了颜面说话,他不管那些杂七杂八的,反正被人咬了他就得咬回去!

  古里原先准备劝架的手也放了下去,因为洛洛说的确实对,他是最后一个看到卡琳娜的人,而如果他当时就察觉到了卡琳娜的状况可能会出现问题立刻将妮娜叫过去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卡琳娜毕竟现在还身处险境。

  想到这里古里不免顺着洛洛的手指看向了后面两人,然后在心底摇了摇头。

  他并不觉得这个船上有任何人会想着让卡琳娜去死,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之中有对卡琳娜想使绊子的人,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或者是有两股势力都想对卡琳娜下手,却没想到两方手段互相影响产生了反应,最后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但就算一开始没有人想对卡琳娜下杀手,他也得努力把那个使绊子的人揪出来,因为妮娜说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而如果找到了那个人所下的药物到底具体是什么成分,她才有可能拼出一点成果出来。

  洛洛瞥了沉着的古里,眼中满是赞赏。他虽然表现出了一副暴躁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无比冷静。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之前在地下佣兵会接的那个任务就是个陷阱。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打听到的那些消息和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就算或许是被利用了,他也未曾后悔过。

  于是整个队伍里唯一有些神经质的人就只有妮娜,她在原地焦急地转了几圈呼吸越来越急促,最终她只得狠狠在自己肩膀上扎了一针,这才抑制住了她的情绪。但她自己也知道,靠药物来控制情绪根本就是最为下等的手段,她必须尽快找出真相,然后将自己从这种奇怪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她觉得自从凯恩来了之后事情就变得异常奇怪,而在卡琳娜昏迷了之后,有些一直被隐藏的东西终于被摆上了明面上来,压得她心头喘不过气。

  南斯和凯恩一直都是冷眼旁观一切,除了南斯在之前洛洛给他身上泼脏水的时候他像是玩味一笑之外,两个人没有在这次正常中表现任何的态度,甚至对卡琳娜的状况也有些漠不关心的模样,每天就是来卡琳娜门前站着打卡,完后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其他时间权当罚站。

  因为卡琳娜不在,所以所有人,包括古里都只当这船上只有他们五个人存在。

  那些外雇的船员自然不用多说被众人当成了是空气,就连谜之音也被所有人忘却。

  毕竟他们没人能够看见她,也没人能够听到她的声音,自然没人能够想起她。

  而此刻,谜之音却在一墙之隔的卡琳娜的房间里面。

  虽然几个人在争吵的时候下意识控制住了音量,但谜之音却能清晰地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同时也能看见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卡琳娜突然皱起来的眉和唇齿间露出来的□□。

  谜之音顿了一下,然后朝着卡琳娜的喉咙处俯下,像是想要听清卡琳娜到底在说些什么,眼神早已不似从前天真的模样。

  船上的气氛被几个人闹得乌烟瘴气,而在另一个场景中,尼普诺那边也似乎并不平静。

  小妹的生日很快就过了,她拿了尼普诺的白色皮草,便就这样放过了他,让他安然度过一劫。

  但小妹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大哥那边却并没有给尼普诺带来好消息。

  城主的工作总是十分繁忙,就算父亲已经有了将一部分工作交付给大哥,让他做好以后交接工作的准备,父亲也总是早出晚归,让尼普诺找不到机会上去攀谈。

  在小妹的生日上他倒终于找到了机会去问父亲,之前突然强制要求自己学习是为了什么,最后也只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大哥建议父亲,不能放松对他的教导。

  所以尼普诺就不懂了,他对于大哥虽然有敬仰之情,但他的资质可也是早就被认定了的差,不然大哥副手的位置哪还等着一个护卫队里面调出来的人,亲兄弟不比护卫队的那些忠仆可信?

  但这毕竟是大哥的意思,而且父亲也说这是为了他好,还说了一通他之前为非作歹差点学坏的事情,让尼普诺直接心虚地溜了。

  那既然是大哥为了他好,那他也就听着,慢慢将那些曾经学过但没学会,后来又因为很久没上课而忘了个精光的东西再度拾起来,甚至还多增加了不少课程。

  什么武术,什么策略,什么经济,什么笼络人心。

  他觉得大哥估计是觉得现在的副手不怎么样想要重新把他用起来,但这样的想法却在某个下午被打破了。

  当时尼普诺实在是读书读得太累,于是乘着先生不注意,假借上厕所的名义偷溜了出去。

  他本是想去好久没去的街道上逛一圈,却没想到在家里的主书房里看见了现在理应是在工作的父亲和大哥。

  他们像是在说一些严肃的话题,尼普诺好奇,就悄悄躲在了窗户底下偷听。

  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对自己的行为后悔。

  父亲问大哥,问他是不是想要将城主的位置让给自己或者是给自己一个实权的位置,若大哥答是,他也好早作打算。

  他的好大哥却回答道:“不,我从来没有想要让尼普诺在这个城里任职的意思,他并不适合这座城市。”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他的脑子,让他之后的话也都没听清,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然后刚走到树下就被师傅给抓个正着,回去继续念书。

  可师傅也从那天开始就发现,原本只是有些顽皮的尼普诺少爷自那天起就更加变本加厉地逃课,像是没了上进心也没了顾忌,整天在外面疯玩,只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在月考的时候就已经忘了大半的知识。

  于是大哥找到了尼普诺,告诫他这个时候千万不可以松懈。

  尼普诺只觉得自己委屈。

  他怎么能叫松懈了呢?他本来就不是被选中的人,这个城日后一切都是大哥的,大哥能用一句话决定自己的命运,可他呢?

  他是不想学了,可学了又有什么用?连大哥都在这个城市里容不了他,是不是就打着等他学会了谋生的本事,就将他驱逐出这个城市的主意?

  朱庇特说了半天在看尼普诺,发现他还是那副走神的模样,就算是再怎么君子心中也会有些恼火。但他却硬生生压制住了那份火气,以一声好言好语作为结尾:“尼普诺,你知道的,我是为了你好。”

  好一个为了我好。

  尼普诺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表现出对大哥的尊敬和感激,但他酝酿了许久,最终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在那之后,尼普诺逃课的举动减少了很多,大哥也像是为了不再给他过多压力而减少了为尼普诺设置的课程,甚至有的课都亲自教授,亲眼看着尼普诺学习。

  尼普诺苦中作乐地想着自己现在这待遇也是没谁了,毕竟没有人能够这样牛逼,连下届城主都给他当老师了呢!

  可在艰苦学习的同时,他也时刻挑战着自己家人的底线。

  罗卡骆城是个注重农业的城市,他们靠农业起家,甚至连做学问的人都看不上,更别提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

  但尼普诺就是喜欢跟那些商人在一起鬼混,听他们说起外面的故事,为他们从外面带来的商品而惊叹。无论被父亲揍了多少次被大哥念了多少次,他每次都是拍拍屁股揉揉耳朵,然后就将他们的谆谆教诲忘在了脑后。

  日复一日,甚至连身为城主的父亲都放弃了对尼普诺的教导,可朱庇特却一如既往,每次尼普诺出去跟那些商人聊天,一旦被朱庇特逮到了,后果就一定十分惨烈。

  在这样的氛围中,罗卡骆城的日子照常一天天过去,外面的情况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改变。

  先是商队来的次数少了。

  罗卡骆城地势比较偏远,虽然土地丰饶粮食产量多,但因为这里的居民都不大乐意跟商人打交道,所以这里的东西也不会因为地段位置而太过便宜。尼普诺一开始是以为别的地方物价低了他们为了利益而离开,却没想到在一个礼拜之后,在某只他并不怎么熟悉的商队口中,听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那个商队的噩耗。

  有两个城市打了起来,那个商队当时正好在半路准备向下一个城市进发,却没想到就这样被一支军队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鸡,货物和收回来的钱财也如数被抢。

  尼普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正好碰见了大哥。

  朱庇特当时眉毛一挑就想质问尼普诺是不是又去和那些商人鬼混了,却没想到会被尼普诺揪住了衣服的下摆,同他说了尼普诺从商队的人那里听来的事情。

  因为这场争锋正好是大陆正中的两个国家闹起来的事端,那里算得上是最为繁华的地段,几乎所有的商队都要通过那条路,所以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商队减少了来这罗卡骆城的次数也是源自于此——罗卡骆城太远了,路途上万一遭遇到了什么事,那可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呼救都没个准头的。

  朱庇特听完尼普诺的话就看见了尼普诺闪亮的眼睛。他当然知道这是想让朱庇特发动护城的军队,拨出几人去护送商队离开城市抵达下一个地点,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同意,任由尼普诺的眼睛从闪亮变得黯淡下去。

  朱庇特的拒绝也是有原因的,从那些商队带来的话中,他不难听出现在的大陆上已经开始有了动乱,人们脱离了温饱的问题,贪婪地心就会被养大,就会想要寻求更加高级的追求。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是那些商队,就连这罗卡骆城也都可能会遇到危险,他们自身都已经难保,更何况去帮助其他的人呢?

  再说了,用护卫队护送商队这种事情决不可取,至少在战乱时期即将到来的现在不可取。他们不能开这个头,因为一旦这里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么必然会有很多商队为了安全而到这里寻求庇护,到了那个时候这罗卡骆城就不只是农业发达,更是一块能够让人为了利益不惜牺牲一切的大肥肉!

  他不能拿自己的城市去赌。

  看着尼普诺赌气离开的背影,朱庇特表情变化万千。

  就算是从尼普诺的转述中,他也能听出来之前的提议源自于那些商队对于尼普诺的蛊惑。

  尼普诺的耳根子实在是太软,太容易被人说服了。

  这样的人,真的是要站在世界顶端的存在吗?

  朱庇特看着尼普诺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最终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不论如何路已经走到这里了,那么就算是他,也只能就这样继续走下去。

  而在屋子外面,尼普诺走到了一个朱庇特在屋子里面绝对看不见的角落,这才回头,眼睛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伸出手拿出了一直被他放在一个随身的布袋里的珍珠。珍珠一旦离了母体,外面那层光华会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逐渐氧化,然后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光泽,不再那么美丽。

  这些都是小妹和母亲给他科普的事情,而他原先也以为自己的珍珠变得黯淡了是因为这部分的原因。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这珍珠虽然在他身边会渐渐变暗,但只要一靠近朱庇特的附近,珍珠的光泽就会陡然变亮,就像是恢复了活力一般。

  这样的表现自然会被尼普诺当成是亲密,而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对旁人来的更加亲密,嫉妒的火焰一直一直灼烧着他的内心。

  但为了保持珍珠的光泽,他又不得不定期拿着一些问题去问大哥,去亲近他,去让珍珠吸收他身上的气息,这样的事情就会让他越来越苦闷越来越烦躁,最终却又只能全部被他压在心底。

  毕竟他还没忘记,在他和这枚珍珠初遇的那天,如果不是自己突发奇想地去街道那一头去逛的话,如果不是他恰巧先看见了那枚珍珠的话,按照大哥巡逻的路线,他在自己后面也会很快地瞧见那个摊位,以珍珠对他的亲昵和大哥不逊色于自己对于珍珠的用心。

  说不定这枚珍珠,本来就是大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