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当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梦境就会反身一巴掌将现实拍在你脸上让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欠缺和遗漏。

  ……但就算这样,古里也没弄懂他们现在跟着这女仆往前走是什么一种操作。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但从已知条件他们用脚趾头想都能看出这是一个敌人布下的局吧?那他们干嘛还要顺着对方的意思往局里走?

  当古里这样眼神示意卡琳娜的时候, 卡琳娜只回了他一个白眼。

  不然还能怎么办?

  他们现在已经处于被发现, 被人从黑暗里推上了台面的存在,可另一方的敌人却还依旧隐身于黑暗。眼下的情况对于他们不利,可如果就以这种立场直接强行突破的话,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微妙。

  打是不能直接打的, 因为他们已经深陷敌人大本营, 而且现在眼前站着的还是个本该死去的人,这就说明对方的力量很是诡异, 所以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在这同时直接顺着对方的意思一路走下去肯定也是不行,因为对方毕竟早有所准备和规划,且很可能不只是在对待其他人那样需要他们的生命力,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所以在表面上顺从的基础上,他们依旧得预备好自己奋力一击的节点, 让自己处于临战状态,随时做好拼死搏斗的准备。

  卡琳娜在跟着女仆长一路走出庭院, 走向大道, 走到正屋后门的时候,她一直在紧盯着对方,而这确实让她观察出了一些端倪。

  在梦醒以后, 她的那股直觉就又冒了出来。在看到女仆长第一眼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人类的生物, 似乎是个没有自己情感的驱壳。

  她不是死了,也没有活着。她是存在的, 但同时在某种意义上,她并不能说是“存在”。

  就像只是一个没有自己思维能力的棋子,她按照安排好的程序行动,存在于世界,却同时不作为生命存在。

  不谈在走路的时候整个身体起伏的程度,除了这些大范围的动作之外,这位女仆长几乎没有一些细微的小动作。

  像是察觉卡琳娜在盯着她的胸部看,她略显僵硬地瞥了卡琳娜一眼,侧过了身子,而另一边古里也拉了拉卡琳娜的胳膊,被她瞪了眼甩开。

  她当然没有在用目光猥亵同性,要知道她刚才注意的根本不是那些色/情的内容,而是更加生理和物理性质的变化——

  在前面引路的这位女仆长不仅动作上没有累赘的小动作,就连胸口也都没有多余的起伏。

  她并非是靠着呼吸在活着。

  像是某种游戏一样,而女仆长就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布了这个局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有着同谜之音类似的力量。

  但是卡琳娜并没有从系统面板上感知到这些,也就是说这股力量并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空间与时间的基本法则,相当于是在大框架里搭了个小游戏在玩耍一样。对方对自己的世界有着某种控制权,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依旧受制于主世界的各项限制。

  而只要有了不能被对方操纵的限制,那么卡琳娜就能从中找到漏洞,并且将其破坏。

  卡琳娜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她的手自然下垂,掌心微微扭转,从袖筒的内侧便滑下了一支小箭。

  那是本来放置在手腕上收纳装置内的应急武器,但卡琳娜觉得,现在已经到了该将这样东西亮出来的时候了。

  他们一开始行走的时候是卡琳娜率先走在前头,可是走着走着,随着女仆步伐和路线的变化,不知不觉间,泰勒逐渐从中间的位置上挪到了卡琳娜的旁边。卡琳娜看了他一眼,然后主动地退了下去,将第一位让给泰勒,自己则回到了妮娜旁边,相当于是断后的位置上。

  他们两个在变换位置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女仆长也一直没有回头,但卡琳娜却能感应得出来,在泰勒走到她身后了之后,那位女仆长的脚步频率加快了许多,就像是急切地想要将他们带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一样。

  漆黑的房子离她们越来越近,而他们也终于跨上了已经被落叶和青苔布满了的大理石台阶。两侧台阶都有一定的弧度,从外面看像是个半圆,而卡琳娜等人就在女仆长的带领下,从台阶的左边走了上去。

  左边,在一些古朴的礼节里意味着掌管和地位,一般是由高位者或者是这座宅邸的主人才能走上,而普通的客人应该从右边走才是。

  他们是高位者吗?

  自然不是。

  那他们算得上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吗?

  或许吧。

  泰勒似乎对于这些贵族礼节上的事情并不清楚,毫不迟疑地走了上去,而有些疑惑的古里也在短暂的停留后被卡琳娜一脚踢中脚后跟催促着抬起了脚,队伍依旧前进着,但不知不觉间,泰勒的位置似乎和卡琳娜等人,就要隔开了一节。

  但本应该可以注意到这些的泰勒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机械式地跟着女仆长抬脚放下,和对方保持着相对距离,像是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伙伴的存在。

  谜之音在他的肩膀上东张西望显得有些焦虑。虽然卡琳娜的态度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跟着泰勒,但现在泰勒表现出了一副大概是想要单干还是想要脱离队伍的模样,她自然还是会有些着急。

  卡琳娜说随着泰勒做决定而不能干扰到对方,谜之音想着自己既没办法被对方听见也没办法被对方看见,就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然后像是感受到了谜之音的担忧一样,都已经站在了最后一个阶梯上,将卡琳娜等人甩了整整十层台阶了,他却在女仆长走到门旁,作势要给他们开门的时候,站在了那最上方。

  他没有回头,没有动,就在那里站着,也没有说话。

  却明显地表现出了“你们怎么还不快点”的意思。

  这是在等他们。

  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卡琳娜松了口气,抬脚三步并两步,瞬间舍弃了刚刚慢悠悠的态度,赶了上去。

  那样类似试探的动作一次就够了,做人不能得寸进尺,既然泰勒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另一边的空缺,就会由她的态度补上。

  一行四人全员站在了阶梯的最上层,看着不远处站在门边双手抱腹像是变成一个装饰门神的女仆长,不知是该让谁跨出第一步。

  “进了这扇门以后,估计会有新的情况出现。而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们都不能随意下结论,当然也不能轻举妄动,这样只会让我们丧失主动性。”卡琳娜轻声叮嘱道。

  “当然,该下手的时候也绝不要手软,屋子里绝对是对方力量阶段性更强的位置,所以如果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下杀招!”

  他们都已经站在了门外,可从这里看去,这个屋子从外表看来也依旧是一片漆黑,显得里面是什么都没有的模样。声音自然也没有,静到可怕,就连卡琳娜自以为的轻声,都觉得像是在大声吼叫。

  然后等几人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古里深呼吸一次,主动走了出来。

  这里大约是一个触发点,如果卡琳娜没想错的话,随着每次站出来,或者说作为领头人和女仆长对话或者跟随的角色不同,女仆长将会带他们进入不同的路线,进而有着不同的结局。

  女仆长对待泰勒的态度显得更为亲近以及尊重,而对卡琳娜的时候就要显得更加殷切和讨好,妮娜作为药剂师在面对这种没有自己感知的敌人的时候会因为能力属性而会表现的有些被克制,所以就只剩下了古里。

  虽然古里确实也和这里的人有过接触,但比起泰勒和卡琳娜,他显然会激起对方更加普通的反应,以及万一出了事的时候,更快的逃跑速度。

  古里向前走了一步,两步,然后其他人才跟进,和古里保持着一种不算近也不算远,能够随时支援对方,也能够随时带着他跑的距离。

  而就在古里走到那扇门的前面,眼看着他再走一步,伸手向前推就能将门打开的时候,那扇古朴而又笨重的大门,忽然向着里面自己打开了。

  古里下意识缩回了伸出去的手,蛇形镖从袖子里滑出落入另一只垂下去的手中,电光在袖口一圈金属镶片上绕了一圈,像是点亮了什么之前还在沉睡的装置。

  然后在众人眼中,一个女孩从开启的门缝中探出了头,笑嘻嘻地招呼着他们:“古里先生!您果然是来了呢!”

  ——是之前在傍晚的时候,和古里聊天的那个女孩子!

  女仆长似乎是有些看不惯这个女孩天真烂漫的态度,咳嗽两声瞪了她一下,吓得她赶紧将门完全打开,鬼脸似的吐了吐舌头,然后立在门的一边。

  门里面也是一片荒芜的景象,地摊上甚至都积满了灰,只有中间细小的一条上有近期像是人走过的痕迹,其余的地方已经完全失去了色彩,而两旁的墙上也显得有些斑驳。夏之国是个潮湿的国家,如果不是定时维护的话,这里的墙壁很容易受潮,进而让上面的墙皮脱落,就像卡琳娜他们现在看到的模样。

  从里面看,这确实也只是一座和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打扫,几近荒芜的宅邸。

  但卡琳娜却并不是因为这点而感到惊讶,她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在傍晚时还没有影子的女孩,现在在烛光的照耀下,竟然有着她自己真实的影子!

  复生了?

  不,不可能,就算是耗费了别人的生命力让一个死人复活,也不应该这样迅速,这样简单!

  更何况卡琳娜惊讶地也不只是她的影子,更有她的年纪。

  她现在和古里遇到她的时候差不多大,也就是说,这是她死去的年纪,而身后那位女仆同样也处于卡琳娜在回溯中看到她的那副模样,也就是说,她也是处于自己死去的年纪。

  一群本应死去的人,她们在这里以人类的身份再次重现在世界上,然后邀请了四位还活着的人。

  如果卡琳娜之前没有经历过那次梦中的回溯,如果他们没有在傍晚的时候察觉到那个年轻女仆其实是没有影子的事实,他们或许会在两人的邀请下懵懵懂懂地进去,但现在卡琳娜等人知道了她们的真实身份……心里是知道了,但他们还是进去了。

  所以这个和不知道进去有什么不同吗?

  大概是心理准备上不同吧。

  卡琳娜这才发现古里竟然像是有些怕鬼怪这种东西,他哆嗦着不敢靠近那位给他们带路的年轻女仆的方向,也在搭理对方的时候表现得不如傍晚时那样游刃有余。

  但就像是在外面的时候,女仆长没有对他们这幅完全不像是被邀请来参加舞会的装扮而感到吃惊,这位年轻的女仆也没有对古里的态度表现出奇怪,十分普通的和他攀谈,就话语中来看,竟是直接继续着下午的话题在讨论。

  她依旧记得下午的事情,但似乎是将他们约定的时候从明天的傍晚,改成了现在的夜晚。

  卡琳娜在回溯中来过这间房子,也来过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除了稍微显得破旧和年代久远了一些,这个屋子里的所有摆设和布局,都跟卡琳娜在那几次回溯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当前方出现了一处和她回溯中看到的不一样的拐角的时候,卡琳娜就知道,这是重点来了。

  她打起了精神给其余三人发出了讯号,同时在脑海里疯狂回想着在她曾经看到的画面中,这里本应该是什么地方。

  她对于这个宅邸探索得最为仔细的部分,是跟着像是梦游的泰勒从客人居住的西区往主人家住着的东区走,期间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时候,正好走的就是这条路。

  仔细想想,当初这里没有拐角,但有着的是什么?

  整个屋子,从他们一路走来的时候,就只有墙壁上点着的烛光闪烁的油灯。像是哪边的窗户没有关紧,走廊里流窜着带着湿气和凉意的风,吹动着烛光不断晃动。但此刻他们眼前出现的这个拐角处,拐角里面的地方却像是灯火通明,吵闹的人声隐约从拐角处传了出来,像是声音能拐了个弯冲进他们耳朵里。

  这里本来是一条直线,从西区出发,直达东区,而无需经过下面大厅在绕个大圈。

  可现在前面的路却被封住了,而从灯光透出来的那部分看,这里面的房间像是被打通了,成了个大空间,有许多人在里面不知道在做着什么事情。

  想想,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

  她在夜间路过这里,在外面爬上爬下,在外面对内部进行窥探,从里面向外面眺望。

  整个房屋就像是随着卡琳娜记忆的播放,迅速在几步的时间里构建出了一个3D模型,先是框架,然后一点点细化,各个房间立在了他们应有的位置上,细算着精确的距离和互相之间的关系。

  抽丝剥茧,卡琳娜很快发现了不少之前无法被简单发现的事情。比如,当年泰勒作为客人被安排的西区房间,正好和东区的那位小少爷的房间处于对称的位置,那位小少爷的房间正好是曾经女主人的房间,那位女主人逃跑的时候走的是后门,那条路正好是整栋房屋的中轴线,而他们现在即将拐角的这个位置正是以最后一丝回溯的时候女主人生产的房间为中心。

  同样,也杵在整栋房屋的中轴线上,完全对称,也正好,和当年住着两个孩子的房间,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

  卡琳娜等人终于在年轻女仆的带领下拐过了那个弯,人的声音更大了,而他们却还是没有看见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因为他们面前立着的,是一扇大门。

  这扇门比不上前门或者后门这种正门的规格,却也流露出了奢华的意味。卡琳娜瞧见的明亮的灯光,正是从这扇大门两侧的魔法灯上映照出来——当年的第一批魔法灯,最能彰显宅邸主人地位的荣耀。

  四个人这次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于是前面的那位年轻女仆自然也是动作流畅地将手按在了扶手上,打开了门。

  里面的喧闹依旧,而这次卡琳娜却没有让古里打头阵,而是自己第一个先走了出去。

  然后就在她露脸的第一秒,就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里面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而所有发出声音的人,也都瞬间将头转到卡琳娜的方向,紧紧盯着她。

  几乎是众人瞩目的对象,卡琳娜也丝毫没有露出怯意,她一边向前走让剩下三人都有空隙进入这个区域,一边用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景象。

  这是个巨大的舞厅,外面一圈像是那种装饰性的窗户,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那不过都是些画的以假乱真的壁画——所以,难怪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有光。

  舞厅里面和外面提供饮食的桌子旁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几乎所有人手里都举着酒杯,里面有的装着红色的液体,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粉色,有的几近黑色。

  而仿佛像是因此被分级了一样,举着黑色酒杯的人附近总是围着许多人,按颜色递减逐渐向外圈扩散。而举着白色酒杯的却总是被人避而不及,或者说嫌弃。

  除了酒杯,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几乎所有人都穿着外地的服饰——夏之国海边为了方便出海穿的水手服,秋之国来的就算是炎热的地方也依旧会围上的腰间彰显自己实力的皮草,春之国喜好在衣服上绣上五谷和杂粮,冬之国在五个指头上全都戴满了水晶的首饰。

  他们有的惊讶,有的惊喜,有的恐惧,有的不屑。

  黑色的不屑,白色的惊喜。

  卡琳娜抬眼,从眼前的这群人中间找到了自己所眼熟的存在,那些在和本地人的交谈里,曾经和他们交好,却最终被他们避之不及的存在。

  这里的人,都是曾经在这个城镇失踪的外来人。

  也就是说和她身后正在关门的那位女仆一样。

  都是死人。

  伴随着门被关上,人们慢慢转回头去继续他们的话题,像是放下了心,又像是已经做了一个无法被更改的决定。

  卡琳娜眼尖地瞥见在舞厅的边角处,也就是主席台的左侧,那里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