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古里预料的是, 那个女仆意外地很好说话。

  古里原以为对方会因为时间接近而不愿放他走,为此他甚至都想好了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拒绝对方的邀请。

  可那个女仆却在他稍微表示出天色已晚,他或许需要离开的意思时向古里展示了她的理解, 而后竟然就这样放过了古里。

  只是在两人即将分别的时候, 这位女仆最终还是表达出了一种想要继续听古里说冒险故事的意愿,并用羞怯的眼神挑逗着古里。

  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吗?

  古里瞬间理解了她的意图,于是顺着她的意思提出约定的邀请,并最终定下明天的同一时间, 他们再在这见面。

  如果这真的只是普通女孩子的邀请就好了, 现在这样就只会让人完全提不起劲来嘛!

  微笑着送走了那位女仆后,古里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过身, 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踢踏着脚步走了回去。

  然后在他经过那个拐角的瞬间,他就被不知道是谁给抓着胳膊拽过去死死按在墙上,四肢胳膊两双手不断在他身上拍打,甚至后颈的位置上也感受到了熟悉的刺痛感。

  险些以为是敌人, 但在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之后,手上才立起来的锁链和武器顿时又放松了下去。电流从身体周身的地方重新潜回了肌肉的深处, 控制着它们不去伤害现在正“摧残”自己身体的家伙们。

  弄得他只想翻个白眼问这群小姑奶奶到底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魔法的波动, 应该是没有被下暗手。”谜之音率先检查完自己负责的部分,然后凑到卡琳娜耳边跟她汇报。

  卡琳娜先是瞥了泰勒一眼,见他也对自己摇头, 然后才说出自己的判断:“我这边似乎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异状,肢体温度和软硬程度也在正常范围内,所以应该也不是接触类型的手脚。”

  “没有异味, 没有湿痕,没有药粉残留……应该也没有用药物的手段。”妮娜最后直起身, 宣告经多方面研究,最终得出古里尚且安全的结论。

  他们都这样大动干戈地检查自己了,古里再不发现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就怪了。他收起脸上无奈地表情,换上一副严肃的态度:“怎么了?”

  日光的角度越来越小,整个天空被染上了橙红,他们这块也越发的阴暗起来。卡琳娜四处瞥了两眼,最终还是低下声音率先迈出了步伐:“回去再说。”

  一行人便像来时那般匆匆,又慌慌张张赶了回去。

  被安排了断后任务的泰勒走在最后,一边要观察周围的情况,还得提防可能会出现的敌人。

  心中那个时时叫嚷着的声音在他来到附近的时候稍微消停了那么一小会,然后在他想要离去的时候成千百倍的再次吵闹起来。

  那声音着实是太吵了,所以在离开了危险地带以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瞧见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穿着本应华丽的服饰,但那衣服却像已经落灰许久了一样不再光鲜,透着死气沉沉的感觉。

  他的胳膊很瘦弱,像是皮包着骨。

  他的肩膀很窄小,仿佛快要撑不起那件华服。

  他的姿势十分僵硬,甚至让人有些觉得,那只是一句早已死透的躯体,只是被人放置在了那里。

  黑暗渐渐袭来,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方存在。

  那个孩子抬起了头,让泰勒仿佛心跳骤停的是,那张脸对他来说过于眼熟。

  那是他十几年前在镜子里能够时长见到的模样,但比起他自己却又多了一份不属于人类的苍白。

  就像是已经死去的曾经的自己,他看着他,张开了口。

  “你不应该回来这里的。”

  明明隔着这么远,明明连那孩子脸上的表情都无法看清,但泰勒却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对方的嘴型,无比明确地听见他警告自己的声音。

  他恍惚在这个声音中坠入了小时候常常做着的梦。

  梦里有一个女人抱着他狂奔,在无尽地黑暗中奔跑,像是有什么人在追逐……不,已经是即将追上了他们!

  然后女人紧紧拥着他,像是只有一秒,又像是过了很久。

  然后她展开双臂伸出手,将他——

  “泰勒?”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从梦中惊醒,在瞳孔再次聚焦出来的景象里,拐角的位置上已经没有了那个小孩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后背已经冰凉一片,那是他自己被吓出来的冷汗。这个时候他终于感谢起因为教会的规定所以他必须穿上的这件黑袍。

  黑袍是魔法师的标配,而妮娜提供的这件更是真正魔法师使用,带有驱赶和忽视魔法的黑袍。只要他不故意暴露,没有人能够看穿他黑袍下的模样和身形,甚至连他现在的状况也无法看清。

  黑暗遮掩了他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让他瞬间稳定下心神,咳嗽一声,淡淡回道:“没什么,走吧。”

  他不是故意隐瞒自己的发现,他只是觉得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所以没有必要跟别人谈论而已。

  泰勒这样说服自己,伪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继续向前走着。

  但心慌意乱的泰勒没有意识到,为了强调自己的无事,他刻意表现出来的“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态度实在是太明显了,反倒让人生疑。

  于是在他一马当先走了之后,卡琳娜和古里在泰勒身后交换了几个眼神,点了点头。

  然后所有人都忘了他们还离危险源不远,在相互将重心放在对方身上后,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另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出现了一道黑影。

  当天夜里,他们自然还是住在了和出事地点相隔了有大半个城镇的民宅。古里和那个女仆在第二天的约定就好像是一把打开了新大门的钥匙,成了他们今天晚上的所有谈资。

  所有人对泰勒在临行前的失误闭口不谈,就像是他们从来没有注意到泰勒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失态一样。

  然后过了不久,该到小孩子上床睡觉的时间了,身为“要给孩子做好榜样的大人们”,古里总算找到机会扳回一城,推着卡琳娜等人回到了那家主人让给他们的那件屋子,三两下铺好了大通铺。

  妮娜似乎和每个女人都能聊得来,刚才卡琳娜她们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跟这家的女主人聊起了化妆用品,看那开心的劲头估计他们还要等会才能回来睡觉。

  “啊啊困死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觉得,撩妹是一件如此没意思如此不痛快的事情。”古里打着哈欠先行钻到了被窝里,都快要睡觉了呢,还忍不住抱怨了这样一句。

  “那又怎样,反正又不是我们逼你的,你自己冲上去受的罪,你自己往肚子里吞呗?”卡琳娜转述着谜之音的话,说的没心没肺。

  “哇靠还有没有伙伴爱了啊!而且你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还不知道冲上来把我拽走吗!要是真的被那家伙做了什么手脚该怎么办!”

  古里刚躺下去就被卡琳娜这句话气得坐直了身体,他当时可没心思注意到影子的问题,事后被卡琳娜提醒了才发现自己当初是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情况下。

  一般来说,活着的生物是肯定都会有影子的,而就算是死物,那些阴尸也会在太阳光下产生投影,所以如果当你发现你看到的一个东西没有了影子,那只能说明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棘手的存在。

  比如那些死去依旧存活于世上的冤魂。

  比如那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的鬼魅。

  那女仆应当是第二种,因为她的表现实在是太像一个正常人了。只有人类才会对到手的猎物欲擒故纵,而对于冤魂来说,他们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吞噬活人的生命力,所以一旦追逐到猎物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而这两种物种也都只会出现在死灵魔法气息特别浓厚的地方,所以那个宅邸里就算没有死灵法师,那至少也会产生什么类似的存在。

  同时既然那女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她的死亡应该是在近期才发生的,而借由此处,又可以推测出一个结论——死灵法师不管是为了研究还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力量,他们需要大量的鲜活的生命力作为基础,所以他们需要有人帮他们补充“材料”。很明显这位女仆就是一位引路人,而现在这位死灵法师甚至连引路人都为之下手,只能说明对方的材料已经不够了。

  他是这个镇子的人,他不会对本地人下手,只会对外来者伸出魔爪。

  而外来者又会被提醒不要渠道这座宅邸的周边,所以自然,对方可以使用的“材料”会越来越少,最终连他基本的需求都无法保持。

  所以,他只能向着身边唯一能够提供生命力的存在亮出獠牙。

  但这样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这位作为“引路人”的女仆已经被那个存在吞噬,那么为何她又会认为自己还活着呢?要知道,被吞噬生命的恐惧和冰冷感可没办法让人觉得那只不过是个幻觉,只能推定是在那个女仆被吞噬的时候,这中间出现了什么差错。

  综合以上几点,卡琳娜他们现在能够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宅邸里住着一个死灵法师,或者是一个懂得强大死灵魔法的魔法师。他已经饿了许久,甚至不惜吃掉了自己的“引路人”。在上述前提下他现在只吃了一个人,所以还未饱腹,力量或许也因此会被削弱,算得上是在虚弱期,如果卡琳娜近期想要无对付他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前提是,他们现在的猜测是正确的。

  毕竟这只是他们从已知消息里得出来的结论,而那些消息的正确性和真实程度他们也无法得到证实,再加上这些消息并非是全部资料,让这个结论更显得摇摇欲坠起来。

  正当气氛再次沉默下来,古里也掀起被子躺下准备重新进入梦乡的时候,门突然又一次被打开。

  夏之国的夜风也带着湿气,妮娜卷着一股露气兴冲冲地往里面走,反手带上门却也没忘用兴奋却又被压低了的声音给卡琳娜汇报:“我问出来了!那个布拉卡子爵的事情!”

  古里只能再次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感觉这两个人大概是为了让他锻炼腹肌才这么一惊一乍。

  他这起伏程度堪比仰卧起坐了都。

  既然能住着大房子,这里的主人自然也不算是普通的平民。她家在上一辈的时候经商,攒下了不少钱,并且也在当时甚至和布拉卡子爵都有所联系。

  那个女主人在和妮娜聊天的时候说漏了嘴,最终在妮娜佯装好奇的追问下,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布拉卡子爵的儿子,也是他和亡妻唯一的孩子,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妮娜先是说出自己听见最为惊讶地一件事情,然后满意地看见其余众人全都睁大了眼。

  “可我确实是在当时看到了有个小孩消失在了那个宅邸附近……”卡琳娜皱眉苦思,像是在探求这之中的不和谐曲调的来由。

  “我还没说完,慢慢听我。”妮娜问出来的东西可不止这些,“布拉卡子爵是个忠实于自己妻子的人,自妻子难产死去之后就再也没续娶——但是问题出来了,根据这家女主人的回忆,布拉卡子爵在孩子出生了之后还很兴冲冲地给他们这些有着亲近关系的人发了喜讯,然后在一个月之后才公布了妻子的死讯,到那时候才声称是难产而死。”

  这是第一个相悖之处。

  “其二,在现在所有人的口中,布拉卡子爵只有一个孩子,而根据当时这家女主人的父亲和布拉卡子爵讨论到底该让那个孩子继承爵位的这件事,她觉得布拉卡子爵那天出生的不止一个孩子。”

  这是第二个疑点。

  这句话一出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对准了泰勒,然后在对方抬眼扫视下又将视线转回妮娜身上,示意她继续说。

  “对了,这个女主人也记得当时有位神父带来了一个孩子给布拉卡子爵家的孩子治病的事情。可是按照她的说法,在神父走后不久,布拉卡子爵家里就传出了那个孩子因病去世了的消息。因为年纪实在太小,还没有取得合法的继承权,所以在镇长的记录上也没有得到体现。”

  “之后,布拉卡子爵的院子就被封闭起来,而外来人失踪的事情也是从那之后才开始的。所以大家对于子爵那边的事情闭口不谈,同时就算在路上见到了,也只会当做没看见。”

  所以当时妮娜看到子爵在买布诺曹的时候,旁边人就当什么事情也都没发生一样,让妮娜察觉到了异样,并因此对他有了印象。

  妮娜探到的消息至此告一段落,接下来那个女主人就一直在跟她强调千万千万不要去往那个豪宅附近,甚至于似乎好像也对自己告诉了她这件事而感到深深后悔,像是躲着什么东西一样赶紧催促她来睡觉了。

  “总觉得,就像是她告诉了我这件事所以会为我带来灾难一样——所以她不愿意跟人说这些事情,而这里的人也因此不愿意跟外来的家伙有所往来。”

  仿佛很多细节都被串联到了一起,卡琳娜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但此时,谜之音却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所以布拉卡子爵是为了复活自己的儿子才成为的死灵法师?可他儿子不是早复活了吗,那干嘛还有一直失踪的外来者啊?”

  而且会因为知道实情所以被选中当了受害者,这种筛选手法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吧?

  “说的没错。”卡琳娜搭了一句。

  因为别人听不见谜之音的话,所以卡琳娜这句话显得就有些突兀。但她觉得现在已经没时间详细解释了,就直接对其余三人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你们不觉得时机太准了吗?”

  刚好他们在对方虚弱的时候来了,刚好他们来了还能找到住所所以能多停留几天,刚好在他们通过推测得出对方虚弱之后就了解到了更进一步的情况,甚至于刚好今天是新月。

  一个月中间,月光的力量最为衰弱,同时也是黑暗的力量最为脆弱的时间。

  如果卡琳娜没有将这些点联系起来的话,古里等人或许就已经冲动地准备出门行动了。但一旦有人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那么大家都能很简单地分辨出,这些过于巧合的事情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一个陷阱?”古里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或许是,或许不是。”卡琳娜说的很含糊,“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现在的事态,要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这或许真的只是巧合,或许是一个人设下来的局。

  她身为勇者,有着力量,身旁有着能够影响世界的存在,无论是世界的意志还是想要颠覆世界的人,都表露出了和她同起同坐的意思。

  但她却从不为此感到自豪或者得意,力量和对于自身的定位宛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只差分毫,就能将她一劈两半。

  她能感受到在这次事件之后的某个存在对她投出的饱含恶意的眼神,也能听出来头顶那根鬃毛正在逐渐崩断的声音。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本来不该是她,可谜之音却从来不是能够适应得了在这个位置的存在。

  所以她坐了上来,拥有了一切,也挡住了一切。

  她知道危险在向自己逼近,她也知道如果她就此退却她既能收获不弱的力量更能得到绝对的安全——但那之中,没有她最想要的自由。

  卡琳娜垂下眼帘,手中又开始把玩起了弓的一端。她的弦擦过指腹留下些许刺痛的感觉,她的耳朵听见了震动产生的沉闷的音节。

  她渴望着事情能够早点解决又能更拖延一点时间。

  早日解决获得自由,和让她能够积聚起更多力量的时间。

  但人总归是要有所取舍。

  有放弃,才会有获得。

  或许是她沉默的时间有点太长了,谜之音忍不住从她肩膀上飞了下来,担忧地停在了她的脸前。

  而卡琳娜还能怎么做呢?她只能笑了笑,用手指贴住对方脸蛋晃一晃,告诉对方自己无事,然后向同伴们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总而言之,我是想要今晚去夜探一下那座宅邸,你们呢?”

  这件事后面一定有诺查的手脚,却又并非是诺查直接出手。他所认定的最终决战一定是和那位世界的意志一较高下,所以自己这边,应该只是被当成了一块挡路石,不能不处理,但也无需花上过多的精力。

  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企图向自己派出来的那位手下的手笔。

  车前卒对挡路石,比比谁的拳头更硬?

  布拉卡子爵家里发生的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有了变化,这里或许是诺查随手埋下的一个定时炸弹,或许只是被他手下随手拉扯来的一个意外。但现在她恰巧碰上了,所以已经成了她的任务。

  系统那边及时地跳出了一个让她夜探布拉卡子爵家里的任务,这正好同她的想法一致,所以她也顺便问问,有没有人会同意跟她一起去。

  在两三秒的沉默后,泰勒率先站了出来。

  他在洗漱完之后本就没有脱衣睡觉的打算,现在只要将黑袍重新往身上一披就行:“我去。”

  而紧跟在他后面,古里这次终于掀开被子完全站了起来:“子爵家里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吧?那我也去,驱逐邪恶的战利品可是分成最多的一种,赚钱的机会我怎么可能不去呢?”

  三个人都去,妮娜也不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摊开手,装作一副无奈的模样:“那我是不是也得必须要去了?啊,真麻烦,那就事后把古里那份战利品分我一半当补偿吧。”

  “喂你什么意思!”古里急得跳脚。

  那边的小学生教育时间又一次开始,卡琳娜瞥了眼正在系上领口细绳的泰勒,没出声。

  但泰勒却自己出声了。

  “我在临走的时候看到了你说的那个孩子,”泰勒说,“他确实……跟我小时候长得很像。”

  卡琳娜一时倒是对泰勒的坦陈感到有些意外,原本侧过去的身体甚至全部转了过来,让她能够做到正对泰勒。

  “所以,你这是认同了那个说法了?”卡琳娜挑眉问道。她指的是“子爵有不止一个孩子,而另一个孩子在出生后就失踪了,成为了今天的泰勒”的猜测。

  泰勒却摇头:“我不敢肯定,但……”

  他瞥了眼已经停止争吵的两人,正对上妮娜的视线。

  “我觉得,就算布拉卡子爵真的成为了死灵法师,他的魔法也没有成功。”

  “因为那个孩子本就没有死。”

  当然,也不算是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码字间隙的娱乐项目是

  2048

  _(:з」∠)_

  现在的最高分数是120360,不知道这篇完结之前能不能突破这个记录

  大概还有五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