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娜跌进了一片枯草被燃尽之后所形成的黑色灰烬之中, 呛了满鼻的烟味。

  身后的门猛地被关上发出震天的响声,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卡琳娜啊抬起头呸出刚刚啃进嘴巴里的垃圾,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 却想起草木灰的特性, 拨开匕首用光滑的刀柄照了照脸,发现自己的脸上真的和她想象中的一样,黑漆漆地被抹了层粉底。

  火已经烧尽了,这代表着恶魔的影响已经过去, 空旷的草原上不复绿色, 看起来是那样凄凉。

  但这毕竟只是假象,卡琳娜知道只消一场春雨, 这里就会密密麻麻再重新长出大片的绿色。

  一如她现在心底纷杂的情绪一样。

  这里是她的世界,只要她想就能改变天气。

  于是雨滴落了下来,点连成线,线连成面,她接了几捧水洗了把脸, 然后停下了雨。

  已经有几块地方出现了绿意,水足够了, 不用再下了。

  嗯, 她的脸也已经洗干净了。

  魔鬼的影响过去,至少说明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而那位神父或许即将再度踏入那个房间里面, 卡琳娜想着是否是该回去继续处理那个教堂的事情。

  重新系了下右手袖口处的绑带,卡琳娜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个“下一步”,最终, 她还是选择了回头。

  那扇门还安稳地立在那里,只是没有了门把。

  卡琳娜刚刚出来的那一侧没有了门把。

  也就杜绝了她再次回到南斯心中世界的可能性。

  卡琳娜深吸了一口气, 雨后的清醒感顺着空气进入了她的体内,安抚下了她躁动的心。疯长的杂草渐渐放缓了生长速度却已经没过卡琳娜的腰际,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摆着身体,时不时擦过卡琳娜的小臂,带来一阵阵酥痒的感觉。

  连内心世界都能影响到的,除了内心世界的主人以外,那边只有一个可能性。

  世界的意志。

  是了,如果这世界的本质既然能被一个外来者的意志所改变的话,为什么这世界不能具有自己的意志呢?

  她不想让那幕后黑手得逞,正是因为他不想让某一个存在去掌控这个世界,操纵着世界的轨道和自己的人生。

  但如果从一开始她的命运就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呢?

  若从一开始,她就在被别人操纵着人生呢?

  那她现在的努力与挣扎,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卡琳娜将脸埋在了自己的双手之中,久久不愿抬起。

  天空也随着她的心情变得阴沉下来,她滑坐着,背抵着门,少有地露出了如此脆弱和放松的姿态。

  淅淅沥沥的雨再次落下,这一次的意味不再是洗涤,也不是重生。

  它们重重地落下,粘黏着,冰冷的,像是谁在哭泣。

  而卡琳娜在此时抬起了头。

  哭泣的并不是她。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她的面孔一如既往地平静,她的目标也始终如一。

  她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

  她想要成为她自己,唯一的主宰。

  不过是多了个目标而已,不过是目标的难度再次往上提升了一个层次罢了。

  她可以的。

  卡琳娜给自己打气站了起来,刚想出去,却又想到了南斯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门有两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卡琳娜一边想着,一边绕着那扇门踱步,雨在她露出面容的时候就已经停了,此时乌云正在渐渐散去,第一缕阳光终于挣脱了层层束缚洒向大地。

  正巧,照在了门的另一边,那极其朴素的铜制把手上。

  一边的门把消失,代表着通向南斯世界的道路被封锁。

  那么这一边的门把还在,是不是在说明,这里还有另一条路,通往另一个世界?

  这一次,卡琳娜不再犹豫,将手搭上了那个门把。

  古朴的花纹在卡琳娜手掌接触到金属的瞬间从把手末端伸展开来,像生长着的藤蔓一般渐渐铺满了整个画面,直到最后所有伸出去的枝丫相互勾结,形成了一个巧妙无比,让人看不出头尾的画面。

  现在卡琳娜觉得,这约莫真的是一扇通往其他地方的门了。

  如果刚才她打开的是这边这扇门的话,说不定现在的发展会很不一样,但毕竟她打开的是另外那扇门,所以她已经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人生的分叉点,迈出了步伐。

  她轻轻扭转,门锁开启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次没有人在她打开一半的时候帮助她一起开门,让她顺利地,一点点地,将那扇门完全开启。

  然后只消轻轻一推,她就能抵达一个新的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在她身后喊了那么一声。

  “卡琳……娜?”

  迟疑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明明是自己的世界,却在她根本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出现了自己以外的东西,卡琳娜下意识就松开了手里的把手,任凭它因为门锁的构造而弹回去也没有在意,连松手后那扇门竟然逐渐化作光点消失也没能阻拦她回头的动作。

  卡琳娜转过了身。

  头顶的乌云约散越快约散越快,一缕缕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一个接着一个冒出头来,最先出来的那缕阳光也借此拓展了身形,将面对面站着的两人完全吞噬了进去。

  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她的内心中。

  卡琳娜看见了谜之音。

  一个没有翅膀,以普通人的体型站在她面前,表情惊讶无比,因为卡琳娜出现在这里而吓得不知道是该发愣还是该开心的谜之音。

  她在自己心里。

  而且看样子,她也并不是第一次来了。

  “为什么……卡琳娜会在这里?”谜之音哆哆嗦嗦,总觉得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了一样,不住地将自己的翅膀往后背去藏。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可是我的世界啊。”卡琳娜的手在虚空抓了两下,确认那扇门是真的消失了,才抬起脚走向谜之音那边。

  “那,那个我是……”谜之音左顾右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想的是等到自己成长起来了再给卡琳娜一个大惊喜……但为什么才过了一个月就被卡琳娜给发现了啊!

  而且卡琳娜不是在那个小黑屋里被关着在,还嫌自己碍事把自己赶回系统房间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系统给她准备的训练场地里啦!

  系统呢!你个混蛋快出来帮我解决一下啊!

  不,不然就得帮我解决后事了啊T皿T!

  尚且不论谜之音和卡琳娜是如何的互相瞪视而不自知,在南斯的世界那边,在卡琳娜消失在门后的那个瞬间,不远处的土地又坍塌了一块。

  像是终于承受不了被多重空间和重力拉扯的压力,它先是边缘分解了几公分的一圈,紧接着从正中心坍塌出一个坑,然后碎屑没有就这样落地而是凭空升起,裂纹从中心向四周蔓延,让这块本来并不算小的土地变成了这世界里随处可见的尘埃。

  自己的领土进一步缩小,可南斯却并没有去管那些,或者说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他也不怎么在意,甚至连他身后的这座城堡也都可有可无。

  因为这是他的内心所影射的世界,所以只要他灵魂尚在,无论崩溃多少次,他都能将它重新建造起来。

  怀揣着这样的自信,南斯踱步进了自己的城堡里,在看到大厅里站着的那人的时候也没有意外,而是动作自然地转身带上了门。接着他哼着歌从不知为何出现在门口衣帽架上的茶壶中倒了杯水,竟是目不斜视地从大厅里站着的人身旁路过,仿佛是把他当成了空气。

  所以他当然是被那人给叫住了。

  不仅是叫住,那人甚至直接拦在了他的面前,毕竟很难相信只是一声单纯的互换会让他停下脚步。

  通往二楼的路只有只有一个回旋阶梯,而那人正站在回旋阶梯的下面,将所有上楼的可能性都阻断。

  南斯一口灌下杯子里的水,砸了咂舌,然后狠狠将杯子掼在地上,让碎片四溅。

  他的情绪来的向来突然,行动也是。

  刚刚还温文尔雅地像个贵公子的模样,下一秒就已经唰地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几个快步上前横起刀刃就朝着眼前那人脖子上抹去!

  可那号称神兵利器,连精锻的钢铁都能轻易切断的利刃,却在接触到那人皮肤的瞬间被融化蒸发,最终只余南斯手上的刀柄,和掉落在地的刀尖。

  南斯“嘁”了一声,松开手让刀柄也一并掉落在地上。

  但他也依旧有着不满,皱起的眉峰再明显不过,口气也变得极其恶劣:“你们一个两个,是不用我家小姐姐的脸就不会说话了吗?”

  “统领者大人,啊?”

  而被他称之为统领者的却并不领情,而是摇着头:“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我并非对这个世界起统领作用,而不过是在观测它而已。”

  “观测,顺便在它脱离自己意愿的时候将其拨动回去——这不是统领还是什么?”南斯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可那人再次摇头了,用着卡琳娜的脸和卡琳娜的声音:“并非是脱离我的意愿,而是在世界脱离它依照规则应该前进的轨迹的时候,我才会出手。”

  “那破规则不也是你定的吗——世界意志?”

  南斯嘴角的笑越发嘲讽起来。

  “或者应该称呼你一句,系统大人?”

  他一言道破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将自己设定成和卡琳娜同等面容的存在,正是之前将卡琳娜驱逐出南斯世界里的主世界的世界意志,那个本应站在棋盘对面的另一位棋手。

  同样也是作为系统,是一直附着于谜之音和卡琳娜身上的存在。

  是盟友,也是敌人。

  也是创造出卡琳娜和南斯这两者的存在。

  南斯突然变成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利用自己在自己世界里的特权造出了件沙发,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然后把他自己摔在上面,弹了两下后夹着二郎腿,抬抬下巴,示意对方要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说。

  “我只是来告诉你,不要太过得寸进尺。”相较于南斯多次变脸,身份复杂的这位存在显得格外平静,他没有感情,自然也就没有情感上的波动,一切只按照不知有谁在什么时候事先制定好的规则办事,现在也不过是按计划,让南斯闭嘴罢了。

  “得寸进尺?”南斯夸张地做了个表情,然后大笑起来,“哈,我得寸进尺?我是哪里得寸进尺了?”

  “叫你别用小姐姐的脸?将小姐姐邀请进我自己的世界?”

  “还是试图,让小姐姐知道所有的真相?”

  南斯的手指头在虚空中指指点点,一下一下,狠狠地像是想要戳进对方的心窝,将那枚心脏挖出来看到底是否真的和普通人一样是红色的,还是早已坏死的黑色。

  “得寸进尺的是你才对吧?将我们创造出来之后没有征得我们的同意就强行施加给我们以命运——”

  一步步拔高的声音陡然停止了上升,南斯深吸一口气,抓着自己的喉咙,用一种快要死亡喘不过气的语调,挣扎着向那人低声嘶吼。

  “我可不干呐。”

  他夸张的表演却没有得到对方除去平静以外的表情,这让他很是失望,溢于言表的情绪甚至冲散了他先前的疯狂。

  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把自己的腿也甩上了沙发,头枕在另一边的扶手上,将兜帽从脑后带起遮住了脸庞,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我累了,你滚吧。”

  但那人还是没动,或者说在挪动他的脚步离开之前,他还是没有忘记最后叮嘱南斯一声:“请不要再继续挑战我的底线,不要做多余的举动,不然……”

  “不然?”

  对方威胁的意思明明白白地传递到了南斯的耳朵里,他猛地掀开兜帽站了起来,三两步跨到了他的面前,那张明明和他的小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蛋现在只会让他从心底觉得厌恶。

  “不然怎么样?杀了我吗?还是毁了我?”

  他因为自己说出来的话而感到兴奋。

  “要让小姐姐对我动手吗?那我可太开心了。”

  南斯的每一次动作,每一种肢体语言都在表达他现在已经病入膏肓的真相。

  但这病重的姿态却突然停止了,他摆出一个扭曲的造型,翻转了上半身,脖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他看向上方那人俯视的眼神。

  “可你杀不了我,也不能毁了我。”

  像是扭曲的弹簧被突然松开手一般,他突然蹦到了一边,两只脚在地面跳着轻快的踢踏舞,最后双手大开,摆出一个POSS。

  “对于现在在你手心里的这个世界来说,在未能完成使命之前,我是独一无二又必须具备的东西,一个有了自我的棋子,你换不掉我,也动不了我。”

  他兴奋地想要继续跳上一曲,但却被一个声音,给从头到脚,浇了泼冷水。

  “我是动不了你,但我可以动另一个人。”

  南斯的动作应声而停,他转过头,僵硬地关节每一处都在用响声向他抱怨着自己的不适。

  于是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动不了你,但我可以动卡琳娜——我可以让她忘掉你,这一次是原原本本地,往掉所谓南斯的这——”

  “闭嘴闭嘴闭嘴!”

  南斯捂着耳朵大吼道,试图幼稚得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觉得用自己的声音压制住自己不想听的东西,就能将那些事情当不存在。

  “听到了?”

  “没有!”

  “那就是听到了。”

  在确认自己的意思已经成功传递给自己想要传达的对象之后,那人竟就这样从这个空间里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而南斯则蜷缩在那沙发上许久才缓缓支起了身,然后他走了下来,走了起来,走到墙边,一拳对准墙壁,狠狠地锤了上去。

  他不是近战人员,力气自然也不算大,甚至连用力的技巧都没有,这么一拳对墙壁造成的威力,或许还没有对他自己造成的反伤大。

  但或许是过于愤怒的情绪让他的意志在这本就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本来就破旧的城堡在这一击下摇摇欲坠起来,最终好险没倒塌,但大厅中央的巨大吊灯却是狠狠砸了下来。

  破碎的玻璃灯罩四处飞溅,他本来可以躲掉,或者用魔法为自己支出屏障,但他这次却并没有这么做,任由玻璃碎屑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让疼痛清醒他的大脑。

  他不能就这样直接将对方揪出来让事态急速发展,他也不能枉顾自己和小姐姐曾经的布局而让这仅存的机会毁于一旦。

  他可以的。

  他一定可以的。

  他揪着自己的胸口缓缓跪坐在地,无论是上周目还是这周目,他从未在自己的小姐姐那里得到过什么礼物,所以也从来没有什么足以让他寄托思念的物品。

  他有着的只有她自己对于小姐姐的浓厚思念。

  和深深的占有欲。

  他可以的。

  他这样催眠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