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侯府真千金和王爷互穿了>第45章 来客

沈婳音也是累了,快天亮时才合眼,一直睡到第二天日薄西山。

清气爽地醒来,暖铜色的日光正从窗格漏入,映在陈列着无数瓶瓶罐罐的木柜上。

偌大镇北侯府都静悄悄的,除了琅芸院还有个杨姨娘留守思过,其余几处几乎是空宅了。

沈婳音舒服地躺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起身,不经意一瞥,才发现月麟就站在门边,似乎一直就站在那儿,并不是准备好了洗漱用具待命的样子,也不是端了什么吃食在等,仅仅是在神情复杂地瞧着她而已。

“我昨晚突然要回来,吓着你了吗,月麟?”沈婳音轻声道。

月麟似乎仔细打量了沈婳音的神情,身形才一点点脱离了僵硬,微微摇了摇头。

“奴只是……见昨晚姑娘的样子,还以为……”

她抿了抿小嘴,有些说不下去。

沈婳音瞧着她的傻模样可爱,招招手叫她过来,把她拽到自己床边坐了,笑问:“到底怎么啦?昨晚行针艰难,再加上这几日昭王府人来人往,弄得人心惶惶,我就想着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还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舒服,也没顾得上与你多解释。”

“不不不,奴不是这个意思。”月麟把头摇成波浪鼓,“姑娘是主子,想干什么都不需要同奴解释,奴只管照做就是了,奴方才只是在想……”

“想什么?”沈婳音见她心中有事,微觉不对,追问道,“你我二人,虽称主仆,可这两个月朝夕相伴,经历了那么多,便也如同姐妹一般,在这镇北侯府里休戚与共,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奴只是……不确定姑娘到底是哪个姑娘。”

这是什么话?沈婳音不由好笑,“小月麟今日睡到几时?什么哪个姑娘,千霜苑还有几个姑娘呀?”

“就是……”月麟没读过书,日常答对都还机灵,只是遇上难以形容之事,就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凭着感觉道:“姑娘有时候,像是另一个人……感觉在姑娘的身体里,其实住着两个音姑娘……哎也不对……”

听到此处,沈婳音才是真醒了,猝然反应过来月麟所指为何,面上的诧异一闪即逝,把手盖在月麟的手背上,温声问:“你说的那‘两个音姑娘’,都是什么样子?”

万事开头难,反正话匣子已打开了,月麟素来也敢在好性子的音姑娘面前说说真心话,也就大着胆子将多日的疑惑说了出来:“大部分时候,音姑娘是很和气的,说话时瞧着人的眼睛,温柔可亲,可是有时候……音姑娘却像变了个人,语气神情都很强硬,甚至还有点……可怕,让奴不敢接近,就譬如……就譬如一下子把金钗扎进床柱里,那时候的音姑娘就与现在的音姑娘大不相同。”

沈婳音听得心惊,月麟并不是事事留心的性子,只占一个日日相伴的先机,就已经把她的两种状态瞧得分明,府里不乏精明之人,说不定早就有所察觉……

月麟越说把头埋得越低,声音也越小,似乎觉得自己在说荒谬的梦话。

“昨晚姑娘非要连夜离开昭王府,奴就觉得不似姑娘平日所为,今日就想看看音姑娘到底是哪个音姑娘。”

“果然,还是我吓着你了,都怪我。”

沈婳音把月麟搂进怀里,轻拍安慰。

“月麟,就你所知道的,都有谁觉着我有两副面孔?”

月麟趴在音姑娘肩头,只觉姑娘身上的花露香气清雅,好闻得紧,令人莫名感到安心踏实,连同遇刺以来的心悸都抚平了不少,嘟囔道:“倒不曾听谁议论过,奴不过是随口胡沁,姑娘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胡沁吗?那我跟你说啊……”沈婳音乌溜溜的眼睛往门口一溜,外间寂静无声,连个人影都没有,大约是被吩咐过不许来吵,遂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道:“你好好想一想,你所说的另一个我的样子,是不是和昭王有点像?”

“奴不敢,”月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从沈婳音怀里脱出来,“奴不敢乱说姑娘和昭王殿下的闲话。”

沈婳音拉住她的双手,极认真地小声道:“月麟听好了,你所说的另一个我,其实就是昭王,我们两个有时候会互换身体,他到我的身体里来,我到他的身体里去。”

月麟呆住。

“此事干系重大,我一直不敢让人知道,但事到如今,我若连你都瞒着,还有谁人可信?”沈婳音神色郑重,“何况有了谢大哥的前车之鉴,多一个人知晓内情还能多一份照应呢,对不对?”

月麟望着沈婳音那张在斜阳里冰雕玉琢般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姑娘睡了一整个白天,早饿了吧?红药姐姐叫小厨房准备了姑娘最喜欢的银耳莲子红枣粥,多多加了糖呢,奴给姑娘端过来?”

“哎?”沈婳音一把揪住她的袖子,“你不信?”

月麟笑着一跺脚,“哎呦姑娘,姑娘讲得这样一本正经,奴差点真信了!”

沈婳音还要再拦,月麟已经捂嘴笑着快步到外间叫人盛粥去了。

沈婳音一个人拥着软被望着月麟离去的方向,反而有些茫然了。

也是啊,这两个月互穿了不知多少次,毕竟是身份、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连性别都不一样,行事所为自然不能无缝衔接,至今无人跳出来质疑,大约只是因为,他们都想不到世上竟有灵魂互换的奇事罢了。

而一旦有人知道了互穿的概念,其实根本藏不住吧……

月麟回来时,并没再提此事,是真当成了玩笑,听完也就过去了,沈婳音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既不能当场演示,想必解释再多也是无法取信于人的。

算起来,一大家子上栖霞山也有七八日了,沈婳音原是打出两三天的余量,待解完毒就去汇合,结果突发意外耽搁至今,被刺杀案一吓,倒没了再上山的兴致,只想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应对婳珠的谋划。

婳珠跟洺溪单独脱队,与市井之人勾结布局,当真有趣,倘若侯爷得知,自己宠爱多年的假女儿心思如此下贱,不知是何反应。

暮春的天气变得快,明明傍晚时分还晚霞漫天,夜色四合时,高悬的圆月却光晕朦胧,酝酿起了雨意。

翌日清早,果然满城烟雨,细丝飘飞,柳色青青。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在镇北侯府阶前停下,驾车之人披着墨色斗篷,头戴兜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打开车厢门,扶下来一个身形相仿之人。这人也身披斗篷,也头戴兜帽,从背后看去便如双生兄弟一般。

侯府门前的侍卫原本还站得有些歪斜,反正当家主母都离开七八日了,这几个侍卫只是留下看家而已,今日又下雨,不可能有人造访的,因此不免敷衍。可眼下,这对衣着诡秘之人相携上了石阶,侍卫们一个激灵,不由相互递了一轮眼神,打起十二分精神。

驾车的那个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鱼符,侍卫们的表情都变了变,一个末席侍卫连忙飞奔进去通禀了。

如今府中唯二的主子便是杨姨娘和音姑娘,门房略一纠结,直接奔向了千霜苑。

沈婳音才吃完早饭,府里只剩一些看家的仆婢,千霜苑的小厨房又简陋,便也省事,只吃些家常小菜,倒还顺口。

听了门房的通禀,沈婳音亦面露诧异,忙吩咐把人迎进前厅,请杨执事好生接待,也顾不上更衣,带了红药和月麟匆匆便往前面去了。

正院前厅里,那二位已解了淋湿的斗篷,正慢坐着喝茶,见沈婳音来了,驾车的那个立马笑道:“就知道只有阿音姑娘在府里,我与四哥才敢冒昧前来打扰啊。”

沈婳音一面见礼一面气笑了:“二位殿下既知没有主君、主母,还非要莅临寒舍,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却是没必要解释一个姨娘也在府中的小事,不过,虽然瑞王不知,昭王却是极清楚来龙去脉的,杨姨娘能落得禁足思过的下场,也有昭王一半的功劳。

今日的楚欢毕竟出门,穿戴得齐整,长发也不是前几日在王府养伤时的披散模样,用淡金流光的发冠高高束起,虽则脸色还有病容,整个人已然精神了许多,一身浅杏色的提花薄缎圆领袍让他脱离了从前的冷峻,显出几分书生般的柔和。

他并未说话,只是略抬眸看向沈婳音,而后便垂眼继续赏那茶汤的颜色。

侍立在楚欢身后的镇北侯府婢女瞧见了,适时向客人介绍道:“殿下,此茶名叫——”

“仙人眉。”楚欢道,“你家侯爷、侯夫人都很钟爱,别处轻易喝不着。”

婢女行礼道:“正是。”

却不知昭王如何得知,再不敢乱说话了。

楚欢向落座的东道主沈婳音略略致意,熟稔地抬手一划,将左侧侍立的婢女们指了出去,说是“不必奉茶了”,又微抬下巴将门口的婢女也“请”了出去,说是“不必拘谨,都去歇着吧”——就好像他原就清楚谁是谁,原就清楚哪个负责什么活。

红药被沈婳音用眼神一指,便也了然,亲自带上门出去守着,免得哪个跳脱的小丫头跑过来偷听贵人们谈话。

瑞王哈哈笑道:“四哥从前常在这里当‘主人’,门儿清,如今终于做一回‘客人’了!”

月麟听得一头雾水。

楚欢看向沈婳音的眼神很静,静得就像前日夜里解毒时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没有发生过。

“仲名也很想来看看你,本王没准。”

沈婳音道:“说过不怪谢大哥了,殿下这般,倒让谢大哥以为我小心眼不肯原谅他。”

“他托我给你带了礼物。”楚欢从袖中取出一条汗巾,系在腰间装饰的那种。

月麟接了,捧到沈婳音跟前。汗巾是上好的轻薄丝料,绣着精巧的杂宝纹,市面上难得一见。

“不会是谢大哥亲手绣的吧?”

沈婳音手上一抖,险些把汗巾扯裂了。

瑞王正流连于仙人眉,闻言直接喷了一地,咳道:“阿、阿音姑娘,莫要说笑,就他那手残的样子,能绣出这么个好东西来?”

楚欢唇角勾起,道:“是谢大嫂绣的,她是楠州有名的绣娘,绣品在当地一件难求。在仲名眼里,唯有他家那口子的绣工才配得上阿音姑娘。”

“噢噢,”沈婳音莫名松了口气,“如此,便谢过谢家嫂嫂了,阿音却之不恭。”

那谢大哥倒是粗中有细,心怀愧疚想送些什么弥补,碍着男女有别,不好私相授受,借着家中妻子之名也就名正言顺了。

不过,沈婳音可不信这二位小爷只是专程来送汗巾的。

“二位殿下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要事?”

厅上乐呵呵说着话,很是时光闲适、岁月静好,殊不知院中早已炸了锅了。

全镇北侯府的留守仆从——连同琅芸院里不当差的——全都悄悄聚到了前院的角落,不敢大声喧闹惊扰了主子,就用气音嗡嗡成了一片,仿佛盛夏的蝉鸣提前就了位。

“看真了吗,那真是昭王殿下?前几天当街遇刺的那位?”

“那还有假!鱼符是老李亲自验过的,相貌年纪也对得上,只是不知为何连个仆从都不带呀?”

“峦平街一连戒严数日,连音姑娘都不曾中途回府,还以为这位性命不保呢,看来还是伤得不重啊,这么快就能出门了。可是咱们侯爷并未归家,连夫人也不在,这位来了能干什么?”

“你傻吧!自然是来见咱们音姑娘的!你想想,昭王殿下的命都是音姑娘救的,这二人的情分……啧,你细品!”

仆从们七嘴八舌,比过年还兴奋激动,也就是破天荒地主人都不在,才敢这样放肆嚼舌根。

在帝京见着皇子亲王并不稀奇,实在是多处巧合加在一起,奇妙得很。两个亲王遮掩着身份联袂而至,半个随从都不带,其中一个还是沸沸扬扬的峦平刺杀案的主角,自家府中又只有音姑娘的身份适合出面接待……

“咱们这个音姑娘不简单啊。”杨执事捋着长髯感慨道。

杨执事是杨姨娘的堂兄,在战乱年头就跟着沈延做事了,谈不上什么家世背景,只因市井出身,人情世故老练些,又有着杨姨娘的关系在,终被委以执事重任。

往常主母白氏在家管事时,他这个执事不过是个高级家奴。如今夫人、老太太都出城避暑去了,杨姨娘也懒得管这半空的宅子,杨执事才算是熬出来了,府里大小事务都由他做主,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才刚扬眉吐气了七八日,在府里当了半个老大,今日就迎来了昭王、瑞王这样的天皇贵胄,正想到跟前服侍混个脸熟,笑脸还没迎上近前呢,就被昭王亲自“请”了出来,气焰顿挫。

一个平日与他混得熟的小厮打趣道:“呦,杨执事,您这话什么意思啊?您说音姑娘不简单,指的是哪方面啊?”

说着,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其他人也想笑却没敢——那毕竟是府上冰清玉洁的姑娘啊。

杨执事果然板起脸踹了那家伙一脚,“没干没净的,打量着夫人不在,嘴上就没把门儿的了不是?”

小厮皮糙肉厚,脸皮也厚,连连作揖求饶,却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堆着笑叹息:“奴这不是在杨执事跟前才敢说些心里话么?音姑娘待大伙儿都好,奴断不敢冒犯的,奴方才的意思是,音姑娘要是咱府的嫡姑娘就好了,那多长脸啊!”

——说不定还能嫁作王妃呢!就算嫁不成昭王妃,嫁个闲散瑞王也不错啊!可惜了,只是个养女,这样悬殊的身份再怎么也嫁不进王府,便是殿下乐意,圣人也绝不会点头的。

只是这后面的话,也只在心里想想罢了,说出来是要挨板子的。

一个小婢女低声嘟囔:“可不是么?音姑娘这次回来居然把面纱摘了,本以为她是因相貌有缺才遮挡着,没想到她竟那样美,比二姑娘也不输,她若是咱们的嫡姑娘……不,哪怕是庶出,说出去也是咱们府里出的美人,唉,可惜……”

另一个不爱听了,“哎哎哎,你这背地里是怎么说二姑娘呢?养女也能和嫡女相比……”

又一个把声音盖过去:“说又怎么了?你们不觉得音姑娘不管是相貌还是性子,都比二姑娘好得多吗?”

“就是啊,”连嘴碎的老婆子都忍不住插言,“咱府的三个姐儿,大姐儿温柔娴静,三姐儿早慧懂事,只有二姐儿最难伺候,心眼又多,倒是音姐儿不争不抢的,人也和气,放进排行里更和谐。”

从前这样的话只敢在心里盘绕一圈,自己吞下去也就罢了,是万万不敢吐槽的,如今府里风向变了,白夫人显然越来越不待见二姑娘,连杨姨娘也因犯错而失了从前气焰,这些话说出来也就不要紧了。

众人都敢在杨执事的跟前直言说二姑娘不好,不为别的,自是因为杨执事也很是吃过二姑娘的苦头。二姑娘从小闯了什么祸,仗着杨姨娘的关系,全都赖在杨执事头上,杨执事虽气愤,终是不敢说什么,这些年也不知背了黑锅,被罚钱还算小事,在侯爷面前的名声都快臭了。

当然,杨执事人缘好离不开一张巧嘴,既不得罪众仆,又不开罪杨姨娘,只感慨道:“不愧是夫人偏疼的音姑娘啊。”

厅内自然听不到外面的叽叽咕咕,瑞王很是放肆地翘脚歪在桌上半躺,“没正经事就不能来朋友家串个门?大人不在,不正是孩儿们说笑玩闹的好时候么?”

沈婳音抬袖掩口而笑,一双妙目似怒还嗔,“瑞王殿下还小么?还越活越年轻了。”

“贵府当真让我有种回到云州潜邸的感觉啊。”瑞王环视着染着人间烟火气的陈设细节,眼底浮过一抹若有若无的怅然。

“我方才听闻,二位殿下乃是乔装而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直到看见二位悠闲喝茶,才知是虚惊一场。”

瑞王道:“峦平刺杀案且需审一阵子,四哥也是忙里偷闲才出来转转,引人注目恐节外生枝。既然四哥不打算露脸,那本王也只好不露脸啦,否则叫人看见,猜也猜得到我们兄弟二人形影不离,认出一个就能猜出另一个。哎,说起来,阿音姑娘,你看我脸上的疤,真的快看不见了!来日定要重礼登门相谢。”

楚欢不给沈婳音推辞的机会,接上话道:“阿音在府中也不遮面了吗?”

沈婳音偷偷剜了楚欢一眼,终是没有拂了他的面子,答道:“遮面么……起初真是为了遮痘,进府后不了解情况,恐出纰漏,万全起见一直不敢见人,如今长辈们去了山上避暑,不妨事了。再说,婳珠既已想出了那釜底抽薪之计,想必是忍无可忍了,我也该尽快出手,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打住!”瑞王跳下桌来拦在二人中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懂?”

一边说着,一边去瞧那天真的小月麟,月麟果然也是一样的茫然,被他一瞧,竟尔红了脸低下头去。

“哈,连月麟都听不懂,果然又在说只有你们俩知道的秘密。”

沈婳音和楚欢却谁都没接瑞王的茬。

瑞王就纳了闷了,前夜就觉得阿音姑娘突然离去很是奇怪,后来四哥醒了,也只是按着太阳穴不说话,问不出到底在烦忧些什么,总之这二人之间必有古怪,于是瑞王见缝插针就想套话,可那二人何其聪慧,谁都不肯入套。

瑞王投降,自觉地把冷下来的场子找补回来,向沈婳音念叨了峦平刺杀案的进展。

大理寺那边还没有书面定论,但每天都有小道消息传出来。

掌管京畿治安的司卫军的一个副统领有问题,沈婳音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案发当时司卫军来得太慢,直到不当值的大统领赵岐亲自赶到后,行动才算步入正轨。真正出人意料的是,京兆少尹身边的一个副官也牵涉其中。

此案本是京兆尹府与大理寺协同办案,现在京兆尹沛王不得不回避,圣人另派了官员查办。

“又事关沛王吗?”

近期这个沛王的出头率未免太高了,沈婳音眉头微拧,暗暗去瞧楚欢的神情。上一次,祖宗的判断可是那沛王是被无辜栽赃的,一次两次的龙涎香或许是栽赃,现在闹出这么大的案子,他那三王兄就当真干净?

楚欢重伤未愈,精力有限,半晌里都没怎么说话,只静静坐着,偶尔以袖掩口闷咳几声,往日的凛冽之气竟减了五六分,多了些温雅清淡的味道,察觉到沈婳音的视线,也只垂下羽睫,不去对视。

瑞王横在这两人中间,简直想狠狠朝天翻个白眼,心说四哥从何时起在阿音姑娘面前竟是……竟是这样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呢?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阿音姑娘的事,还是在一个人闹别扭生闷气啊?看不懂,真是看不懂。

四哥不说话,瑞王只得好脾气地摆摆手对沈婳音解释:“盘根错节罢了,京兆尹府人员众多,说明不了什么。此案的幕后主使是谁尚无定论,目前查到的这一层,把司卫军和京兆尹府都卷了进去,已经很严重了,遑论背后一定还有一只手将这二者总揽在一起,可见这幕后之人何其位高权重,大理寺有没有骨气查到底还未可知呢。”

“这个骨气,大理寺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

楚欢轻轻地道,嗓音有些病态的暗哑,却将话里的煞气暴露得更加明显。

“背后之人或许位高,却不可能权重。”

“殿下已有猜测了?”

其实沈婳音连朝廷大员有谁都说不上来,纯粹是诧异于楚欢的推论。

只有这么一点信息,就能推出幕后主使的身份?

楚欢将茶碗中还剩一半的茶汤悠悠晃了一圈,茶香飘散,“一碗不满,半碗乱晃。我朝与旧朝最大的区别就是朝气蓬勃,数得上的大员里并无尸位素餐之辈。这幕后之人如此愚蠢,怎么可能手握重权呢?‘位高’或许是血统家世所致,能够笼络到高层人脉,但‘权重’却是要靠脑子和手腕把持的。”

“怎么愚蠢了?”瑞王对这些朝堂之事向来摸不着头脑,“莫非四哥指的是……那句‘勾结外邦’?”

“刺杀时暴徒喊的那句‘昭王无德,勾结外邦’,简直儿戏。倘若暴徒不说这一句还好,不说,或许是因私怨刺杀,既说了,便将此案生生拔高到家国大事的高度,纵使大理寺受到高层官员的授意想大事化了,圣人也不可能允许了,必要彻查到底。”

原来如此,瑞王听得直摇头,“啧啧啧,这布局之人心智竟如此稚嫩……”

说到“稚嫩”二字,瑞王忽然打了个激灵,霍地望向楚欢。

与四哥有利益冲突,位高却不权重,又心智稚嫩的……还能有谁?

楚欢却没看他,神色如常。

沈婳音虽不知瑞王猜测的是谁,但看楚欢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八成心中已有答案。

“昭王殿下既猜到了是谁,那些大理寺的审案官员却猜不到吗?怎的还没审结?”

楚欢嗤笑了一声,“那些老狐狸啊,对待身份特殊的嫌疑人,必得将该走的流程都走完,再一步步慢慢摸向答案,绝不会心急得罪人。毕竟,我又不是太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直到许久以后,沈婳音才明白这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何含义,也明白了为何瑞王听到这句话时竟隐有悲凉之意,那都是后话了。

闲话了小半日,沈婳音公事公办地催楚欢去客房休息,“殿下自觉精力尚可,你的身体实则是需要你替它好生休养的。”

楚欢被杨执事带去了客房,正好阵雨停了,瑞王便在前院陪沈婳音游戏。沈婳音投石点穴,瑞王轻功躲避,玩法虽智障了些,还真有趣,观赏性也强,引得全府的留守仆从都来当围观,场面一度十分热烈。楚欢躺在客房里听着,面无表情,只是后槽牙隐隐作响。

一直到吃中饭的时间,楚欢才被东道主沈婳音放出了客房。席间,瑞王问起沈婳音接下来的安排,打算亲自护送她上栖霞山与家人团聚。

“我不去了。”沈婳音却道,“就在城里等侯爷回来。”

婳珠有了大动作,她也该拉响决战了。

两个月,她终是等不到婳珠自己的醒悟了,那就休怪她再不留情。

“可是你连衣裳都备好了。”

当初去千容衣行的原因瑞王自是知晓,不就是为别业的暮春家宴做准备么?

沈婳音心意已决,当即吩咐月麟道:“老太太和夫人都在别业安置了,我一个小辈迟迟不能到,仅靠寻常婢女传信是不恭敬的,你得走一趟,替我向长辈解释原由请罪。”

月麟一惊,“姑娘当真不去了?”

“若你怕说砸了被夫人降罪,叫红药教你怎么说,她比我更明白如何在夫人面前回话。”

“奴非是怕夫人责怪,奴是想着……”月麟拿眼瞥瑞王,难为他也肯为姑娘想到这一点,“姑娘盼了那么久却不去了,千容衣行的新衣不是白添置了吗?”

“你家姑娘当然要去。”

楚欢放下竹箸。

咦?沈婳音挑眉,“患者反倒管起大夫的事了?”

“你我二人互换身体,在解除邪术之前命运相连,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的事,同生共死,同喜同悲,本王自然不能眼看你犯傻。”

互换……身体?月麟瞳孔地震,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瑞王倒是很听得懂“互换身体”,只是不知阿音姑娘上不上山有何要紧,也是一样的懵逼。

沈婳音自是清楚,以楚欢一向的周全,当然不会“不慎”在月麟和瑞王面前,同时将两件事都说漏了嘴。

这祖宗,又在自作聪明个什么劲儿啊?

“殿下,前日解毒可还舒适吗?”清灵的眸子含着奶凶的威胁,“还需再行针两次呢。”

楚欢明知她指的是——若不好好表现,下次行针有他受的——但还是笑道:“怎么,沈大夫是因为行针才耽搁下来不能走吗?别以为本王猜不到,你等沈侯的真正目的。”

沈婳音也把竹箸撂下,拉下小脸凶巴巴地道:“我一个养女,留在府中先拜见过主君有何不可?”

“养女?”楚欢淡哂,墨眸中憔悴里透出几分看穿人心的精明,“阿音这话就是在哄人了。”

月麟眼瞅着双方火星子都要碰出来了,瑞王殿下也不拦着点,忙大着胆子上前赔笑:“昭王殿下,我们姑娘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她一心澄明,最不会骗人的。”

“是吗?”

楚欢的目光难得在月麟一个婢女的面上多停了片刻,似笑非笑,仿佛藏着什么内情在嘴边,只留一个暴风雨前的平静给这无知的小丫头。

“你家姑娘最会骗人了。”他拿出一副“告诉你你可别吓着”的神情,“不信,本王随便说两件给你听听?”

沈婳音就知道!祖宗在解毒那晚被她点了穴,是要报复的,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带伤登门,原来是憋着她的事要抖出来呢!立即拦住他的话头:“我不过是个医女罢了,也值得殿下编故事哄婢女玩……”

“不,你可不是普通的医女。”楚欢笑吟吟地望着她,眸色深不见底,字音清晰而缓慢,“你是,洛京明珠的骨肉,镇北侯沈延的……嫡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