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送叶月明到最后一程的都是至亲,叶近秋作为叶公子混在前来吊唁的人里,被劝阻在墓园前。

  这里是半山腰最为平整的一块地,笼罩在一片葱茏之中,想避开视线翻进去不难,因此叶近秋又成功混进了亲属里。

  虽说在场的都是亲戚,但叶近秋认不出谁是谁。他看到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在劝叶风河,说:“往好点想,至少现在近秋会说话了,它在慢慢恢复,日子也会慢慢变好的。”

  话落,复制体在众人怜悯的注视里说出两个字:“谨宁。”

  叶近秋是听到后唯一笑起来的人,他刻薄地想,修复了语言功能,又不是修复了脑子,谨宁为什么宁可带复制体也不带他?如果他在,怎么可能闹这种笑话?

  复制体没有如料想的那样说出安慰人的话,起头的男人僵硬地转移话题。

  叶近秋一会儿看看墓碑上的刻字,一会儿看看复制体。

  谨宁在安抚它,手拍着它的肩。他们两个亲密无间,叶近秋越看越窝火,复制体哪里懂感情?哪里需要谨宁安抚?它只是根据设定做出社会公认的该有表现,真正伤心的是他。

  明明是我。

  叶近秋微微张嘴,声音就要发出了,复制体再度叫了一声谨宁:“阿宁。”

  设定复制体对谨宁的称呼时,叶近秋有过精心的设计。

  平常叫“谨宁”,腻歪叫“宝贝”,搞怪叫“老婆”,想温情、想要他的爱怜就叫“阿宁”。

  叶近秋狼狈地强迫自己把眼神落在别处。

  他想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可以,偏偏不能对谨宁说:阿宁,难过的明明是我。

  ……

  葬礼结束了,叶风河并没有走出来。

  经此一遭,他显得特别老态。他只在葬礼上做到了体面,其他时间总是乱糟糟的。

  他拒绝任何人来照顾他,谨宁想留下来,被他逻辑清晰的反问问住:“你不是也不想要保姆照顾吗?”

  “放心放心,老头子我没那么脆弱。”叶风河让谨宁回瑞城,嘱咐球球道,“妈妈出远门了,你要每天都当个好孩子。我会告诉妈妈的,让妈妈给你带礼物。”

  球球在谨宁的指点下,说了一个“好”。

  它现在会说不少短句,长句不太行,说着说着声音会哑掉。

  谨宁把教它说话当成一种放松方式。

  球球学到“我不是傻子,我上过学”的时候,二十三中的温老师站出来,作证方凛是校园霸凌的主导者。

  已经离职的数学老师和班主任同样出来告悔,不曾有效制止方凛的欺凌行为,导致多年后谨宁打了方凛。

  二十三中的声明通告下,有一名匿名用户发帖说:我终于等到你们大人道歉了,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方凛害我退学,你们却因为他的家世像乌龟一样缩起来。你们这种行为就应该钉死在耻辱柱上,警示每一个人!

  底下有人关心这位匿名用户的近况,对此,回帖中写道:哈哈哈哈哈我现在当然过得好了,比方凛快活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谨宁滑动网页看新闻,和球球说:“下次有人再说你是傻子,你就就用这句反驳他。”

  球球点点头,开始学骂人的话。它把国粹学完,谨宁也把关于他的各种新闻浏览完。

  这次的舆论场,有很多二十三中的校友发声,提供了许多高中时的细节,有谨宁向食堂投诉汤没味道,被方凛写文章贴宣传栏嘲讽抠门的事。

  和谐一些的评论像“我靠,程谨宁在我心里的形象一下子从程少变成村头傻小子TAT”、“不知道该说他们两个谁更无聊”、“事情再小,消费者争取自己该有的权利怎么了”……

  萧倩影在专栏撰写的是:“结合这些经历来看,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博约集团会提出“回归”这一理念。有人说程谨宁和博约这是假的接地气,但我们细看博约的发展历史,它其实从开始就不是一个正统快销品牌,只是结壳‘快销’。并且以程谨宁为代表的博约集团多次拒绝Y、M等多家著名快销品母公司的收购,试图打造出一个民族品牌。”

  “他们的‘回归’系列服装展第一季与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同名,取材于书中的‘睡梦教育’,打破对Alpha、Beta、Gamma、Delta和Epsilon的等级命运,从赋予的幸福走向争取幸福,也许可以说是一种自我的回归。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赫胥黎的《天演论》被引进,进化论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对于博约集团来说,《美丽新世界》将是二十一世纪的‘进化论’。”

  主编审稿时问:“你这样写,采访过博约集团和程谨宁吗?”

  “没有。”萧倩影理直气壮,“给他们留一条后路,如果还是快销品好赚钱,可以回去。”

  主编:“……谁才是资本家?是你吗小萧?”

  《浪潮月刊》先于博约服装展“回归·美丽新世界”上市,萧倩影大呼失策,没能拍点服装展的照片放进去。

  服装展是金来广场周年庆的预热活动,博约还举办了一场热闹非凡的走秀,在澜汀区燃放了数个十二寸以上的巨大烟花。

  无心欣赏的人是麻百川,他有收到秀场邀约,但没有去现场。

  Luki酒庄的事让他焦头烂额,他从未见过这种“你死我也不活”的投资风格,把股价做到最高点,再一口气抛售,只要开盘,Luki酒庄必到跌停。

  这不是麻百川手里最好的牌,可是是他最容易走出国门的一个。他不甘心限制在国内,否则也不会死皮赖脸黏上普尔曼家族。

  雷蒙·普尔曼,这位对麻百川来说是救命稻草的贵客笑着说:“您还是放弃吧,我不认为这有回转的余地。”

  他才来多少天,说话已经是地道的瑞城腔,像个伪善的本土商人。

  麻百川的心气有如壮士断腕,放弃了Luki酒庄。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当他显露了怯意、做出了让步,那个在幕后不计后果操盘的人加大了逼迫的力度。

  金来广场周年庆正式开始的那一天,谨宁收到了两份礼物:Luki酒庄所有权和博约集团股权占比回升至46.3%。

  后来有人盘点“春晖帮”的没落,也是以这一天为转折点——麻百川在喜庆的金来广场的顶楼闹跳楼。

  他只是失去了财富,却像失去了灵魂,神志不清地念念有词。

  消防队把他救下来后,几十年没受过挫折的他丢尽面子,哭崩倒在地上。

  谨宁冷眼立于电梯前,雷蒙凑过来,问:“你以后会变成麻先生这样吗?”

  他靠得近,谨宁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问:“你,或者说方凛,小贝,给他抽了什么毒/品?”

  “Em,”雷蒙惊讶地挑起眉毛,“Pardon?”

  谨宁无视他,按电梯下楼。

  麻百川败得非常不光彩,因为吸/毒被拘留,强制戒毒。

  谨宁教球球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球球跟着说完,给谨宁放热水泡澡。

  是该放松一下,周年庆第一天发生这样的事,真是晦气。

  谨宁脱衣,看到消失不见的共感按钮重新出现了。

  位置不在左胸口,变成了左下腹部。

  他做了什么?

  谨宁泡在水里,久违地按下按钮,有一股酒酿的香气袭来。

  梁之庭说叶近秋单方面辞职后不知所踪,谨宁感觉他好像在Luki酒庄。

  他有酿酒的习惯,带谨宁做过一次失败的自酿葡萄酒。

  失败的原因在叶近秋,谨宁正好好地洗葡萄,被叶近秋拿着加压水管冲倒在地上。

  葡萄散落了一地,谨宁还坐扁了几个。他气得半死,抢又抢不过叶近秋,被水冲得全身都湿了。

  他晚上想到绝妙的报复方法,将气球灌满水,带到叶近秋床头,把他砸醒。

  以叶近秋的小心眼,肯定不会放过谨宁。谨宁被他压在身下,朝他无辜地笑,想把他的气笑没。

  叶近秋皱起的眉目软和下来,咬谨宁的脸。倒没用牙齿,用嘴唇抿着,怪痛的。

  他吓唬谨宁:“下次不乖就把你吃了。”

  谨宁拿肩膀撞他,被他再次按住,在肩头咬了一口,抱起来抗着扔进泳池。

  在水下,谨宁被亲得快晕过去。叶近秋把他托出水面,问他还敢不敢。

  谨宁虚弱地靠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虚地回答:敢。

  那是发生在连海平市小别墅里的夏日故事,明亮得如在昨天。

  谨宁都能想起,叶近秋必然会想起溺死他的温柔乡。

  心里空落落的。

  谨宁把共感关了,这种感觉也就消失了。

  他起身穿衣,心想这是近几年里最差的夏天。

  理由很多很多,谨宁没有列出,沉沉睡去。

  他没有想到醒来后的秋天也是近几年最坏的一个秋天。

  叶风河在把所有财产留给谨宁和叶近秋后,自缢殉情。

  遗书简短:“我还是无法接受没有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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