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之庭蹲在草丛边抽烟,被谨宁提起来拖去开车。

  他在状况外,步履踉跄,问:“我去,怎么了?”

  谨宁和叶近秋的表情都非常严肃,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只谨宁报了一个地名,催促梁之庭开快点。

  瑞城三医急诊。

  听到目的地的名称,梁之庭也就明白不该问了。

  一路上运气不错,都是绿灯,畅通无阻,谨宁很快见到了接电话的人。

  “无争哥?”

  贺无争微微颔首,招呼他们过来,解释道:“姑姑她今天晚上和工厂里的人起了一点冲突,手被划伤来清创。我过来接姑姑,正好碰到叶先生的父母……”

  他停住了,看向叶近秋,说:“节哀。”

  明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逝去,都是时间长河里不起眼的一滴水。可当抢救室的门打开时,叶近秋却感觉到,那滴水溅起的水花蕴含了巨大的能量。

  赶得那么急,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叶爸低着头站在病床边,握着叶妈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

  他还戴着袖套和围裙,可以想象到事发时的突然和兵荒马乱。

  医生和谨宁交流抢救过程,说发病急且凶,如果需要知道病因,可以尸检看看。

  包扎完伤口的赵菁走过来,不太赞同尸检,低声说:“让人走得清净一些吧,动刀子不好。”

  谨宁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病床前如同石化了的两个人,沉重地开口:“让叶叔叔决定吧。”

  叶爸勉强稳住情绪,走过来说:“小宁,你和近秋先回去吧,我想带近秋妈妈回老家。”

  他的眼睛没有亮光,只有泪光。谨宁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

  “好孩子。”叶爸拍拍叶近秋的背,“妈妈只是睡着了,不要怕,和小宁先回家,下次再来看妈妈。”

  下次。

  他也是这么才和谨宁说过:下次我会知道怎么做。

  可是还会有下次吗?

  叶爸直接联系了车返回故乡,梁之庭重新上路,顺便载上了赵菁和贺无争。

  车里出奇安静。

  叶近秋直勾勾盯着赵菁的后脑勺,问系统:【我能用积分把她救起来,能不能再把叶月明救起来?】

  叶妈叫叶月明,叶爸叫叶风河,叶近秋忽然想起那帮亲戚,都说叶爸叶妈是“双叶cp,绝配”。

  【首先,我们不为剧情服务,已经没有破例可言,你不能再透支积分。第二,时机太晚,杨芝乐都不能救,叶月明更不可能再起死回生。但是我已经梳理完所发生的事,她中毒了,记忆衰退也是这种毒素导致的。】

  叶近秋在这个“但是”之后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谨宁也没有。

  听到“杨芝乐”的名字时,他屏住了呼吸,有些梦回那个绚烂烟花消散后的寂静夜晚,叶近秋告诉他杨芝乐的死讯。

  同是没见上最后一面,不,谨宁的遗憾更甚,他连杨芝乐的尸体都没见到。

  谨宁心想这时他应该和叶近秋感同身受、同病相怜,然而他有一丝扭曲的快感——原来你也会经历一次,你痛吗?

  能让你更痛吗?

  谨宁止住过分的想法,心怦怦跳,手环上的心率预警显示,他现在的心率是每分钟121次。

  谨宁尽力平静下来,又变得伤感。

  叶月明待他如亲生,他也喜欢称她为“叶妈”。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查明她的死因,让方凛付出代价。

  车驶入澜汀区,贺无争搀着赵菁下车。

  他们这边发生的意外,谨宁在次日得知了缘由。

  服装厂归赵菁管,她性格泼辣豪爽,有些刺头不服她。

  这其实也不是单纯对赵菁的不服,谨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工作,也不是所有工作都能给人带来成就感,而老板都想要员工拼命工作,拼出业绩和利润,这样的矛盾不是他能解决的。

  他只能做好能做的,提高各方面的待遇。

  可这也饱受争议,谨宁经常被圈里人批评破坏游戏规则,说他拔高了人力成本,任人唯亲,这样那样的不行。

  做什么样,都有人会不满意,谨宁不受他们干扰,坚定自己的方向。

  他在一条路走到底这件事上,任婷都讲不知道该评价是执着、偏执好,还是内心纯净好。

  谨宁和任婷商量处理方法,一致认为既要加强员工对博约的认同感,也要拿出诚意对待员工。

  处理好这件事,接着就是谨宁个人的私事。

  他打方凛的视频,正在网上发酵。

  任婷觉得棘手,温可谣却叫好:“你下手还是轻了,那个叶公子拦你干嘛,我要是在,我就趁机给方凛几脚。”

  温可谣甩甩手:“这个给我处理,方凛以前欺负你的事,哪一件拿出来说,都让人觉得是他活该被打。”

  谈起工作,每个人都能说上几句话。末了提到叶妈,各自沉默,网速再好,视频会议都像卡住了。

  “叶近秋醒了吗?还是说,葬礼也让叶公子代替?”温可谣问。

  谨宁揉着太阳穴,说:“不知道。”

  有些无力,温可谣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心里应该是乱的,不知道怎么做很正常。”

  她犹豫一下,安慰道:“虽然叶近秋是个傻子,但是你和他都不要太伤心,人总是要往前看。”

  谨宁点点头。

  道理谁都懂,就是那种感受……太难形容了。

  他从办公室出去透透气,在窗边站到叶近秋回来。

  今天是交易日,叶近秋做短线,100手地买进卖出,收获颇丰,积分筐筐入账。

  他们两个似乎都选择了用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谨宁倚在玻璃上,看着叶近秋离他越来越近。

  说了多少遍让他离远一些,就是不听。

  谨宁懒得给叶近秋眼色,侧过头不看他。

  他给彼此留下的距离不近不远,说:“你好像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谨宁眨了一下眼。

  他失眠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就喝了两杯咖啡,会倒下也不奇怪。

  “头痛吗?”“耳朵痛吗?”“腿痛吗?”

  叶近秋问一句,便让系统用积分治疗。

  他问过系统了,积分可以治疗谨宁的后遗症。因为这是可治疗的,不像死亡,是不可挽回的。

  又想起叶妈了,想起最后一次和她的相处,是那么草率。

  “我……”叶近秋提起一口气,和谨宁对视。

  他的眼睛光用漂亮这个词都不太够,应该用魅惑,迷得叶近秋把想法都讲出来:“我能抱抱你吗?”

  谨宁原想拒绝,但系统在卖力缓解他的头痛,看在系统面上,他说:“可以给你十秒钟。”

  “一。”

  谨宁倒计时刚开口,他的腰背就被叶近秋紧紧抱住,那力度就像各种小说里写的那样,想把他揉碎了。

  “四。”

  叶近秋的脑袋靠在肩上,谨宁的耳廓能感受到他湿热的呼吸,杂音很大的助听器听不到其他细微的声音。

  “七。”

  鼻尖有一股淡淡的酒气,叶近秋喝酒了。谨宁想也是,不喝酒,他可能问不出求人抱的话。

  “九。”

  紧接着的“十”,被叶近秋的声音盖过去:“九点五,谨宁。”

  “谨宁。”

  他多抱了一秒,多叫了一声谨宁。

  谨宁关好窗回卧室,留叶近秋落寞地站在客厅。

  可能谨宁一开始拒绝更好,这一点甜头,叶近秋不能满足,又不敢奢求再多。

  第三天,谨宁接到程慈元的电话:“厘元他自首了,他说是他给叶月明下的毒。”

  当初程厘元串通方孔制造车祸害谨宁谨宁,方孔把所有罪认下,保住了程厘元。

  程厘元自此受到了谨宁的全方位监控,他和谁约炮、得了什么病、有没有快死了……资料全部在谨宁的保险柜里。

  他是有问题,但不是在害死叶月明这件事上,他没有动手的时间。

  “厘元说他几年前在外面遇到旅行的叶月明,故意靠近她,给她注射了药物。那时剩下的药物,他已经交给警察了。”

  谨宁听着,“嗯”一下。

  他不信的,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方孔保程厘元,程厘元保方凛。

  而且,“程谨宁的小叔毒杀叶近秋的母亲”,这样劲爆的新闻,程厘元绝对是乐见其成的。他为了给程慈元添堵,都疯魔了。

  程慈元也做不到云淡风轻,在一刻钟的无言后,他说:“厘元想去找他那个恋人的时候,是我亲手打断了他的腿。他想爬出去的时候,是我踩住了他的背。他是该恨我的,不该报复到你或者其他人身上。”

  听完忏悔的话,谨宁又是“嗯”一下。

  没用的,后悔都是没用的东西。

  谨宁挂断电话,像叶近秋要他接受杨芝乐的结局一样,让叶近秋接受了程厘元自首的结果。

  叶近秋还是“叶公子”,他连悲伤都不能多表现,只能表情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哦。”

  第七天,到了叶月明火化后要下葬的日子,谨宁没有带上叶近秋。

  因为二十五天到期,球球醒来了。

  它修复了语言功能,曾谕打电话过来,它借着他手机,说的第一句话是:“阿宁,我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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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叶是得彻底失去后才会懂的那一类人,现在算刚开始。

  但不管怎么样,祝大家元旦快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