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们垂着头安静地跪坐在角落的金丝绒垫子上, 在者鲁王表露不悦的那一刻,她们的腰肢和裸足都失去了诱惑力。

  贵族们期待着即将上场的好戏,是猩红的血液浸湿王宫内华贵的地毯, 还是蝼蚁的哀嚎求饶用来佐酒?

  当那个奄奄一息的人被拖进来时,纱娅和王后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

  两个女人,两个身份千差万别的女人,在望向那人的眼神中却藏着同样的情绪, 担忧和恐惧。

  纱娅担忧哥哥的处境,恐惧着即将到来的结局,她无比清醒的明白,自己救不了他, 无论如何, 她都救不了注定死去的哥哥。

  在这样绝望的认知下, 纱娅咬着牙忍着泪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最后的亲人即将死亡,亲眼目睹的痛苦让纱娅开始怨恨。

  她怨恨这个蛮不讲理掠夺她的者鲁国,怨恨昏庸好色的者鲁王, 怨恨弱小的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甚至……怨恨非要来救她却搭上自己性命的哥哥。

  也怪这无情的沙漠,若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她也不会和哥哥走散。

  二王子一直注视着藏在舞女中间的纱娅,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猜测那或许是被打断了献艺而产生的烦恼。

  他又将目光放在那个即将被处置的人身上,那人面色苍白如纸,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 还是吓的。

  他生了一副好皮相, 眉眼如夜间霜华一般清冷, 脸上沾染了尘土狼狈不堪,却似谪仙落难,让人不忍去看他的落魄。

  二王子摩挲着食指上的纯金指环,指环上镶嵌着两颗红色宝石,像是巨蟒的眼睛一般。

  他动作随意地饮酒,暗自琢磨这人犯了什么错。看相貌像中原人,莫非是中原派来的细作?

  王后则捏着裙摆后背发凉,她美丽的笑颜逐渐僵硬,被者鲁王握着的那只手更是失去了知觉。

  藏不住了!藏不住了!她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讥讽着她的秘密藏不住了。

  不能,绝对不能让他说出真相!只有他死了、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安安稳稳地当王后。

  只有他带着那些秘密去死,她才能永远是者鲁的王后!

  趴着的侍从甚至没有名字,他只是王宫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侍从,一个低贱的奴隶。

  在被贵族赏赐名字之前,他的名字只能是“那个奴隶”。

  在者鲁国,姓名是上位者的恩赐。

  他冻得浑身颤抖,拼尽全力抬头看向那个肥腻的者鲁王,他的眼里藏着不加掩饰的仇恨。

  他不需要者鲁国的人赏赐他名字,他从来不是奴隶,他有自己的名字。

  即使在王宫中供人驱使,受尽打骂,他也只是为了找寻妹妹的下落。

  可是他找遍了王宫,想方设法地见到了所有被抢来的美人,但这些人里,没有他的妹妹。

  她们甚至没有听过妹妹的名字,否认王宫里有这样一个美人。

  妹妹尚且下落不明,他在王后的折磨虐待下苟延残喘,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说,进宫的美人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那个人就是负责为者鲁王劫掠美人的侍卫队长,者鲁王最信任的手下,最锋利的刀刃。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他决定要逃,怎么逃呢?

  私奔。

  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在静谧的沙漠中,乘着一匹偷来的病马漫无目的地逃。

  有好几个瞬间,他都觉得自己解脱了。

  可惜私奔并没有成功,他没能逃走,也没能和自己的爱人碰面。

  “这个奴隶试图逃跑?还偷了马匹?”者鲁王说完一脸阴沉地站起来,拔出放在一旁的宝剑,走到奴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阴恻恻地笑着,用泛着寒光的宝剑挑起奴隶的下巴,在他把头仰到极限后,扭头看着一旁的侍卫,问他:“你说,他是狼王转世吗?”

  一个身体羸弱的奴隶,不仅能逃出王宫,还能偷走一匹马,这样神异的人,怎会不是狼王转世。

  侍卫战战兢兢地将头贴在地毯上摇了摇,尽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控制,他依旧忍不住身体细微的颤抖。

  作为者鲁国的士兵,能在沙漠中徒手撕裂一匹狼的勇士,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这位传闻中昏庸好色的者鲁王。

  宝剑高高扬起,在贵族夫人和小姐们的惊呼中,侍卫的人头滚落到角落里,停在了舞女们的面前。

  这群地位低贱的女子并没有尖叫逃窜,她们只是侧过头不去看侍卫惊恐的表情。

  在被劫掠到者鲁国之后,她们已经无数次预想了自己的结局。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杀都是好的,至少相熟的人知道她死了,往后家人寻来也知道个下落。

  最怕的就是生死不明,凭空消失。

  瞬间迸发的热血溅了奴隶一身,就连站在一旁的者鲁王也没能幸免。

  者鲁王嫌弃地脱下染上血迹的灰色狼皮袍子,将其盖在侍卫的尸身上,然后双手握着剑柄朝着尸体刺了好几下。

  他拔出剑,畅快地走到桌案前饮下一杯酒,然后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奴隶,质问道:“说说你的帮手是谁,或者说,你是和谁私奔。”

  “……没有、私奔,是、是逃命……”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青紫,面对杀人不眨眼的者鲁王也不曾露怯,只是眉眼间萦绕着哀愁和遗憾。

  “逃命?”者鲁王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张狂地大笑着,他将染血的宝剑扔到奴隶面前,说道:“既然要逃命,那就拿着剑逃给我看。”

  奴隶痛苦地喘息着,他双手撑在地毯上,颤颤巍巍地挺直上半身去够那柄近在咫尺的宝剑。

  “哈哈哈哈……”

  者鲁王大笑着踩住他的手,面色恐怖地说:“你竟真的想碰我的剑,你这个卑贱肮脏的奴隶!”

  奴隶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他只是望着那柄自己永远拿不到的剑,疲倦地说:“荒谬……”

  大王子是个急性子,他不爱看这种□□折磨的好戏,便出声催促道:“父王快动手吧,何必与奴隶多说。”

  者鲁王认同地点头,像一个普通父亲一样对大王子说:“可我想知道与他私奔的人是谁。”

  “那还不简单。”

  大王子从座位上起身,拔出自己的宝剑抵着奴隶的喉咙,“你若说了,我便饶你一命,你若不说,现在就得死。”

  奴隶神色淡淡地望着他,那眼神中竟藏着几分好奇,像是疑惑者鲁王这样阴晴不定的暴君为何会有如此蠢笨的儿子。

  果不其然,者鲁王挑开了大王子的剑,“可是我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说罢蹲在奴隶面前,很是威严地说:“你是王宫的侍从,那和你私奔的人一定也在王宫中,我割了你的舌头、挑断你的……将你变成废人后叫奴隶日夜推着你在王宫中闲游,总有一日,你们会相见的。”

  奴隶并没有说话,他接受了这个处置,任由两名侍卫上前将他拖走。他的淡然让人困惑,好像他真的没有私奔,只是为了逃命。

  但在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妹妹,跪坐在一群舞女中间,小心翼翼地偷看他。

  沙漠的夜晚很冷,他穿着袍子都被冻得十指青紫,而妹妹却只穿着暴露的衣裳,僵硬地跪坐在角落里。

  他突然开始挣扎,朝着者鲁王的背影用尽全力喊:“我没私奔,我是在、逃命!王、后她,想杀了我……”

  “我、是逃命!逃命!”

  者鲁王并没有回头,但是他挥手阻止了侍卫将人带走。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搂着年轻貌美的王后问道:“妮莉雅,你想要说点什么吗?”

  王后紧张地握着者鲁王的手臂,一双漂亮的眼睛含着热泪缩进他的怀里,娇弱地说:“王,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虐待奴隶……”

  “别哭了,我心爱的妮莉雅。只是一个奴隶,你不必为他落泪。”

  奴隶听见王后的名字后突然笑了,他看着王后的眼神变得极为恐怖,喑哑的嗓音带着不详的气息,让王后毛骨悚然。

  就在她惊魂未定之时,她听见那个男人说话了。

  “亲爱的妮莉雅,我很遗憾没能迎娶你。不过,我知道你并不在意,毕竟你可是琅竺国尊贵的公主,所谓的爱慕和痴迷都是假象。”

  “你对我的憎恨莫名其妙,我对你的恨意却永不会消减,毕竟是你让我失去了自己国家和姓名,变成了卑贱的奴隶。”

  “和七年前相比,你更美丽了,真不愧是尊贵的琅竺国珍宝,最聪明美丽的妮莉雅公主。这样美丽的你,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可怜的细作了。”

  他笑得残忍,谪仙般出尘的面容都变得扭曲狰狞,眼神阴狠地望着妮莉雅。

  因为虚弱,他的声音很小,偶尔还有字被藏进了呼吸里。

  可就是这样听不明确的话,让王后方寸大乱,绝望地抓着者鲁王的衣袍不敢放手。

  看着王后绝望的神色,奴隶只觉得痛快,这个该死的细作来自沙漠中最让人恐惧也最让人唾弃的琅竺国。

  琅竺国曾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国,这样的小国在沙漠中多如牛毛,所以并没人将琅竺国放在心上。

  直到七年前,琅竺国灭掉了沙漠中赫赫有名的大国硫玉国后一举扬名。

  之后更是时常派骑兵掠夺其他国家的商队和边缘城镇,在这样的攻势下,很多小国无声无息地泯灭。

  妮莉雅是个细作,她是一个优秀的细作,所以她成了琅竺国的公主。

  知道她是细作的人不多,知道她是琅竺国公主的人也不多,同时知道两件事的人更是稀少,她曾以为他们都死了。

  直到她在者鲁国王宫遇见了煦,硫玉国的王子,曾经高高在上地俯视她的爱慕的王子煦。

  她的理智告诉她要杀了他,可是她犹豫了。她发现煦已经忘了她,这很正常,七年前的她是个不善言辞的小细作,如今的她是尊贵的王后,这是她最满意的归宿。

  “王!他在胡说!我不是,我不是细作,我也不是琅竺国的公主!”

  “王,是你从沙漠里把我带回来的,你忘了吗?王,是你救了我啊……”

  煦看着她慌乱的丑态,继续说道:“妮莉雅公主,琅竺国战无不胜的勇士会在何时踏平者鲁?”

  “这一次,你还会点燃王宫吗?”

  “不会了吧,毕竟烈火烧不死仇人,也无法燃尽我的仇恨……”

  王后冲下来夺过一位贵族的宝剑,胡乱地朝他砍去:“你闭嘴!你这个丑陋的疯子!”

  煦伸手握着剑刃,鲜血淋漓的手让纱娅默默红了眼眶。

  “你可曾告诉者鲁王,你与琅竺国的王子有一个女儿?”

  “你可曾记得,在你迷失沙漠时,是莱莉带人把你找回来的?”

  他的样子变得癫狂,虚弱而癫狂。

  将死之人挺着最后一口气,想要和故人聊聊过往。

  “你闭嘴!”王后双目赤红地瞪着他,没拿剑的那只手试图去掐他的脖子。

  者鲁王伸手拦住了她,笑着说:“妮莉雅别生气,我相信你。”

  纱娅抖了抖,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哥哥会这么反常都是为了给她传递消息,她是莱莉,妮莉雅曾不止一次见过她,只要她出现在妮莉雅面前,一定会被发现的。

  哥哥在告诉她,莱莉要躲起来,躲着妮莉雅。

  “妮莉雅,你还爱着我。你会在鞭笞我后抚摸鞭痕,会像七年前一样痴迷地望着我。”

  他伸手握着刺破胸口的利剑,踉跄着向前了两步,看着妮莉雅的脸笑着说:“我猜中了。”

  二王子在者鲁王的示意下利落地抽出佩剑,离开时轻蔑地看了一眼愣愣地落泪的王后。

  她或许猜不到,自己的表情究竟有多悲伤。

  者鲁王将妮莉雅挡在身后,看着地上的尸体叹气,“我原本还想留他一条命的,可惜了,竟是个疯子。”

  纱娅呆滞地坐在原地,者鲁王带着王后离开了,贵族们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作为舞女,她们最后才能出去。

  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舞女推了推她,小声说:“纱娅,走啦。”

  纱娅连忙低着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说:“好,我们回去吧。”

  王宫外,二王子在等她。

  纱娅站在原地没动,她脑子里全是哥哥倒下是偏过来的头,和嘴角浅浅的笑意,只有在死亡来临前,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过来。

  这段时间产生的情愫都消散了,只有死亡的阴霾笼罩在他们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难以驱逐。

  哥哥笑得那么温柔,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是藏着小秘密的笑容。

  二王子朝她走过来,他担忧地望着她说了些什么,但是纱娅听不见,她只能看见二王子提着剑刺向哥哥。

  哥哥都没有回头看他,他的眼里只有妮莉雅那个可恶的女人。他一定很恨,没能早些认出她来。

  纱娅腿一软,跌坐在地面开始痛哭。

  二王子有些呆滞,愣了将近一分钟才问她:“你怎么了?”

  纱娅的痛苦是哥哥临死前的那一眼,她咬着嘴唇抓着沙子失声痛哭,浓烈的绝望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没有人能领会她的痛苦,因为哥哥的最后一眼没有留给他们,他们不懂那里面的眷念和不舍。

  她的哥哥死了,她永远地失去了无所不能的哥哥。

  但是她的绝望并没有持续太久,二王子一句:“袁老师,你没事儿吧?”将她唤醒了。

  她客气地和二王子的演员陆柘道谢,走到休息的地方喝了半杯银耳汤后才悠悠说道:“晦气。”

  好不容易来点感觉,演得也挺顺,结果陆柘一句话就把她的演技之火浇灭了。

  袁琦黎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鸡蛋,一边滚眼睛一边问:“那个演员叫什么来着?”

  “黎姐,哪个?”一个小助理懵懵地问。

  另一个连忙说:“肯定是裴析,就演黎姐哥哥那个,演得真好,好多工作人员都说他演得好。”

  袁琦黎点头,随口说了句:“我下部戏想和他搭。”

  “好,我联系公司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