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烦请进去通传一声,我真的有急事要见皇上。”

  沈怡萱被侍卫拦在皇帝寝宫外,眼神焦急, 如果不是顾及世家小姐的修养和礼仪,她怕是要奋不顾身直接闯进去。

  但负责看守的侍卫毫不怜香惜玉,杵在门前一动不动:“不行, 皇上养病期间一切闲杂人等都不许探视,沈小姐还是请回吧。”

  沈怡萱快急哭了, 嗓音带了一丝哽咽:“我真的……真的有要紧的事。”

  “沈小姐有什么事在下可以代为转达, 但放您进去绝对不行,季将军的命令不能违抗。”

  “我……”沈怡萱低下头,手指死死绞着帕子,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宣扬出去。

  何炀从酒楼离开前交待季霆回府办一件事, 随后一个人踱步到皇宫, 老远便瞧见眼前这一幕,轻挑了下眉:

  “怎么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她上次因为沈太傅入狱来闹过一次, 被您点醒之后安分不少,现在人已经出狱了, 又是来做什么?】

  何炀眯起眼, 走到寝殿门前打量一圈,视线落到看守的侍卫身上, 后者立马抱拳, 齐齐颔首:“季将军。”

  沈怡萱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眼神错愕。

  何炀微微点头,语气轻描淡写地问侍卫:“怎么回事?”

  领头的人头压得更低, 肃然道:“回将军, 沈小姐纠缠不休, 说有要事面见皇上。”

  “有事?”何炀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嗤笑道:“还有什么事,莫不是沈小姐还不死心?”

  “岂敢。”沈怡萱微微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向何炀:“皇宫内外守卫森严,应该都是将军的意思?”

  “嗯,是我安排的,皇上养病期间不希望有人打扰。”何炀答道。

  沈怡萱莫名一笑,转过身幽幽叹道:“可惜这看似周密的部署,却也只能防住我一个小小女子。”

  何炀不为所动,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什么意思?”

  “季将军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多么密不透风的墙,都防不住有心人的眼睛和耳朵,总会有可乘之机。”

  何炀忍不住笑出声,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赞扬道:“沈小姐不愧是皇城第一才女,说话跟作诗一样,我一介武夫实在是听不懂。”

  “季霄你……”沈怡萱没想到何炀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时间有些焦急,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情绪。

  她的本意是在父亲铸成大错前阻止这一切,大事化小,最好能将功折罪保全沈家上下的性命,但现在看来她并没有这个机会。

  “沈小姐许久未曾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想念得紧,于是多留沈小姐在宫中住几日,沈小姐应该不会不愿意吧。”何炀脸色如常地编着瞎话,语气甚至称得上和善。

  但沈怡萱心头却一凉,眼睛里充斥着绝望:“你不愿意给沈家留一条活路?”

  “不愿意。”何炀凑近几分,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沈怡萱头上,沉声道:“你父亲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难道不清楚吗?他的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你都知道?”沈怡萱一惊,后背生出一阵凉意:“你怎么可能……”

  “冤有头债有主,沈小姐不插手,沈氏一族性命无虞。”

  何炀不打算多费口舌,后退半步吩咐道:“来人,送沈小姐下去休息。”

  “是。”

  解决完找上门来的麻烦,何炀理所当然走进皇帝寝宫,在这个权力至上的世界,他能轻易把规则踏在脚下,摘掉所有不受控制的麻烦,只有一个人,他没办法简单粗暴地如此对待。

  桌案上的奏折摞成小山高,褚子瑜拿着笔埋头坐在其间,瘦削的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漂亮的形状轻而易举便会引人遐想。

  何炀移开目光,摆在一旁的午膳原封不动,偌大的寝殿内只有奏折翻动的沙沙声。

  “子瑜,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他故意提高嗓音,试图引起注意,但坐在案前的人连头都不抬,继续自顾自地执笔写着什么。

  何炀虽然限制了他的行动,但并不干涉他处理政务,顶多将小皇帝批完的奏折再过一遍。

  见此举毫无用处,何炀也不打扰,默默找了一本书坐在一旁消磨时间。

  午后的阳光收敛锋芒,多了几分慵懒的味道,褚子瑜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抬头雕刻着清荷的茶盏递到眼前。

  何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修长的手指托着精致的瓷器,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现在肯歇一歇了。”何炀轻笑,睫毛低垂俯视着桌案,漫不经心道:“一群老家伙的车轱辘话,也值得你认真去看?”

  小皇帝接过茶盏放在案上,指尖搭着温热的边缘,这样炎热的天气,宫人只会准备凉茶,这是谁特意吩咐的一目了然。

  “朕是一国之君,批阅奏折是我的责任,即使我不情愿做的事情,也必须顾全大局。”

  “嗯嗯嗯,子瑜励志要当明君。”何炀连连点头,这话他听了不止一遍,耳朵都快起茧了。

  见他毫无防备地转身,褚子瑜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低头喝了一口热茶,满口甜香,衬得心里愈发苦涩。

  “怎么了,不合口味?”何炀听见茶盏磕碰桌案的声音,回过身问。

  “没有。”褚子瑜不自然地别开眼,睫毛轻轻颤动,低声道:“只是有些饿了,你用过午膳了吗?”

  【攻略对象隐晦地向您发出约饭邀请,请作答。】

  “没有。”何炀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真诚而不做作:“早上收到个拜帖,结果差点儿命丧黄泉,子瑜,我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褚子瑜眼皮微动,一言不发地隐去眸中情绪,如果不是接到线人传来的消息,他可能就信了。

  “吃饭吧。”

  “这些送来有些时辰了,不如让下人拿去热热。”

  何炀目光落在没了热气的菜肴上,他已经吃过了,主要还是考虑到小皇帝。

  “不用,你吃不惯让他们重做几道菜吧,御厨房做酒酿团子、八宝鸭很拿手……”

  褚子瑜话音一顿,眉头紧锁,神情带了几分后悔。

  何炀整理了一下衣摆,从容入座,状似不经意间点破:“原来陛下百忙之中还记得臣的喜好,真是荣幸之至。”

  小皇帝脸色一变,筷子“啪”的一声按在桌上,看起来气得不轻。

  “玩笑而已,怎么动真格的了”何炀憋不住笑,揉着太阳穴哄道:“我们多久没有好好坐下来吃顿饭了,乖,吃完饭有东西要送给你。”

  不知道那句话刺激到小皇帝的神经,他满身戾气突然缓和下来,眼睛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凉。

  何炀对他变脸的能力感到十分讶异,不过这种情况很符合他目前要走的怀柔路线。

  怎么说呢,走之前肯定要留下一点纪念,让他时刻都能看得见。

  一顿饭吃到末尾,外面突然响起锣鼓喧天的吵闹声,小皇帝久居深宫八百年没听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无所适从地看向何炀。

  何炀站起身,冲他一笑,紧接着殿门外走来满身泥土的季霆。

  “臣,参见皇上。”

  他行了一礼,跪下时周身溅起一阵尘土,何炀不动声色地横向挪了两步,轻咳了两声,换来季霆更加幽怨的眼神。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小皇帝皱起眉,语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好奇,和小时候季霄送给他集市上新奇的物件儿一模一样。

  “陛下稍等片刻,等宫人布置完毕,您再移步。”

  季霆恭敬地走到何炀身侧,微微低着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嗓音说道:“哥,多谢你有这种好事还想着我,下次别了。”

  “站得离我远点,谢谢。”何炀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礼貌地说道。

  季霆咬牙切齿,转过头目光落到褚子瑜身上,一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

  这是一个好机会,杀了当朝皇帝,他就能得到永昌侯府的兵力,就能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就不用再像六年前那样无能为力……

  “季大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

  殿外有人禀报,何炀替季霆应了一声,抬步走到褚子瑜跟前,伸出手道:“走,跟我去看看。”

  小皇帝瞥了一眼那只手,眼神在掌心停了几秒,克制地收回目光:“带路。”

  何炀知道他当着别人的面放不下身段,垂下手借着宽大繁复的衣袖,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十指交缠间悄然分享彼此的温度。

  季霆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脚步沉重。

  寝殿后的小花园里围了不少人,有宫女太监,也有打着赤膊的壮汉,人多口杂一人一句场面就嘈杂了起来。

  然而何炀和小皇帝一现身,瞬间鸦雀无声,噼里啪啦跪了一地人,原本被遮挡的视线一下子清晰起来,褚子瑜怔在原地,不错眼珠的盯着前方枝繁叶茂的杏树,说不出话来。

  何炀轻咳一声,沉声道:“都下去领赏吧。”

  “是。”众人低着头应声,纷纷离去。

  “我请了城中最好的花匠,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移到这里。”何炀低头凑近几分,耳语道:“喜欢吗?”

  “喜欢,但他还能活吗?”褚子瑜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像是在透过这棵承载着别样意义的杏树告别。

  “移栽的过程很小心,好好照顾应该能活。”何炀点了点头,完全没在意身后渐渐逼近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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