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纸上透进来, 叶澄伸了个懒腰,蹭了蹭床单,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的枕头不见了。

  时光安静了几秒, 叶澄猛地睁开眼, 打算去床底下找人。

  009提醒他:【在你怀里。】

  叶澄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季芳泽睡之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模样, 已经变得有些灰扑扑的,缩在叶澄的被子里,皱着眉, 委屈巴巴的模样。

  叶澄甚至能想象, 他夜里睡着如何“狂性大发”,把人推下床, 季芳泽是怎么艰难爬回床上,然后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的。

  叶澄这个人真的很坏,他一点也不感到内疚,反而很没有道德素质地戳了一下睡着的季芳泽的肚子, 看他皱着眉翻了个身:【我道侣也太可爱了吧。】

  【请记住,这可爱是用你最后仅剩的积分换来的,从今天开始,你又回到了无产阶级的怀抱。】

  叶澄对此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咦, 我才刚开始学会攒家底,就马上成家了?我这么成功的吗?】

  【……你开心就好。】

  大概是感受到被子不见了,季芳泽揉了揉眼, 坐起身,然后对上叶澄的视线。

  “你晚上把枕头推下去了。”

  叶澄起身收拾床铺,未加思索,便漫不经心道:“还不都是你的错。”

  其实季芳泽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叶澄睡相不好会是自己的错。但是看叶澄理直气壮,好像很有什么依据一样,只好委曲求全地点点头:“哦。”

  “你想好了吗?下面打算去哪里?”

  季芳泽慢慢抬起头:“不是说,你会和我一起吗?”

  叶澄把人用两只手指提起来,用湿帕子把人擦得东倒西歪:“对啊,我和你一起。亡命天涯也要有个路线啊。”

  季芳泽扶着叶澄的手指站稳:“为什么我们要亡命天涯?我们不是没被发现吗?”

  季芳泽歪了歪头:“我可以跟你回合欢宗,暂时藏起来。等我想办法换一个新的身份和相貌,就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你身边。”

  然后做你的道侣。

  叶澄的动作放得轻了一些:“我以为,你厌倦了躲躲藏藏,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日子。”

  季芳泽很少和叶澄提及他过去的生活,但叶澄能隐约察觉到,季芳泽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愤和不甘。事实上叶澄也完全可以理解,换做他因为所谓“血统”的原因,被关押数百年,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其实还好,我也不是很喜欢出去。”

  要不然,也不能容忍数百年的孤独和□□。

  “我只是厌倦了,作为谁的错误和负担继续存在罢了。”

  叶澄心疼之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季芳泽的头。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华爻,华爻顶着压力,庇护了季芳泽数百年,小心翼翼将季芳泽养大,但他也没有给季芳泽正常的生长环境,数百年的□□和芥蒂,让两个人都痛苦不堪,在最后的关头,无论他是如何考虑权衡,终究是放弃了季芳泽。

  季芳泽似乎知道叶澄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你们可能都觉得我在说气话。其实我真的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内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样子。”

  季芳泽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华爻会觉得内疚,对天魔主,对季芳泽。

  华爻不知道她是天魔主,可她自己一定是知道的啊。明明是她隐瞒身份在先,欺骗了华爻,却又因为华爻不肯为她背弃人族而怀恨在心,怀着报复的目的,生下了季芳泽。明明自己的出生,没有经过华爻的允许,也完全不被华爻所期待。

  华爻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季芳泽坐在叶澄指边:“这不是他的错。他将我养大,我其实也感激他。可惜我能做到的最大回报,就是让我这个□□烦消失。他早就该放我去自生自灭,本来也不值得,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痛苦。”

  叶澄敲了一下季芳泽的脑袋:“小孩子不要这么深沉。”

  季芳泽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叶澄发现,季芳泽把他关于“爱”那部分的期待,都删掉了。

  不熟悉的人,常常会以为季芳泽为人冷漠,难以接近,但叶澄一直都觉得,芳泽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他像是曾经受过很多伤害的小动物,将自己藏在黑暗的洞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装作冷漠又警惕地看着四周。要很多很多的爱和温柔,才能把他哄出来。

  华爻心中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芥蒂和怀疑,如积月累,大概消磨掉了父子之间最基本的“爱”吧。

  季芳泽抬起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变成了麻烦,厌倦了我……”

  “那怎么样?”

  叶澄以为,季芳泽会说什么“那就丢掉我”,“干脆让我自生自灭”之类的话,略带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季芳泽轻声道:“我大概会疯掉吧。”

  爱这种东西可能真的会让人变蠢吧。他才见了这个人多久,竟然就生出了奇迹般的信任和依赖。他已经不敢想象失去这个人的场景了。如果连叶澄都离开他的话,可能他这个人,真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

  合欢宗的气氛最近不太美妙,这主要是因为合欢宗的宗主心情不太美妙,以至于下面的弟子只敢低调谨慎,小心做人,连情感纠纷都明显变少了。

  至于原因,那就说来话长。

  两年前的折桂宴,掌门大弟子叶璃一剑破万法,在强敌环绕之中摘下桂冠,本该是件举宗欢庆,记入宗史的大事。当时消息传到宗内,宗主立刻下令采买布置,就等着一行人回来庆功。

  谁知紧跟着出了点星门掌门与天魔主生子的事,庆功宴只好推迟。留守宗内的众人眼巴巴地盼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结果叶师兄干脆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据说是夜里闭关,被前来搜查屋舍的剑宗弟子冲撞,当即走火入魔,吐出数口精血,修为大损。

  大师兄回到宗内,片刻没有停歇,立刻就去了禁地闭关。

  众人面面相觑,又把一应庆祝装饰给摘了下来。

  这一闭关就是一年半。半年前大师兄终于出了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下宗内气氛该多云转晴了,谁知反而是阴转暴雨。宗主一改往日宠溺,严令大师兄必须立刻现在马上,将寻找道侣这件事提上议程。到底是在宗内挑个新人同修功法,还是和外面一片痴心的青年才俊好好相处,必须给个章程出来!

  至于功法的威胁,魂契誓约,总有办法能解决。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真的和道侣分道扬镳,面临危险,那也比现在就随时可能走火入魔要强。

  大师兄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最后被逼急了,干脆使出“走为上计”,试图通过“出门历练”避避风头。宗主追到宗门门口,最后没追上,当众怒斥“找不到对象就别给我回来”!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大师兄还没回来。

  其实在修真界,三个月时间真的不算多久,谁出门历练,不走个一年半载都不好意思回来。可惜宗主不这么觉得,见他真不回来,怒火干脆彻底升级。

  画江临站在宗门的小道上,踢着小石子,垂头丧气。

  明明是大师兄惹宗主生气,凭什么没收他刚画好的美人扇,还一个月不许他再画画。画画怎么就是不务正业了?!这就是□□裸的迁怒啊!

  清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可以现在去重新画一扇。”

  “我不要命了?”

  “放心,宗主现在顾不上和你发脾气。”清溪眨眨眼,“大师兄回来了。还带了个柔弱无比的小美人。”

  “什么?!”画江临简直被这消息震惊地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美人?柔弱?多柔弱?”

  清溪想了想:“比苏师弟还柔弱。”

  其实苏云落在合欢宗的画风中,也比较奇怪。

  画江临:“……那是够柔弱的。”

  “大家现在正哀嚎呢,没想到大师兄瞧着冷冰冰的,竟然会喜欢这样风格的。”

  ……

  宗主的静室内,宗主用凌厉的眼神看向屋外,还是没能赶走那帮看热闹不要命的兔崽子。里面竟然还有两位长老?!

  宗主转过头,看向自家大徒弟牵进来,怯生生躲在叶澄身后的少年,勉强提起一个算是和蔼的笑容:“我还未见过这孩子呢,不知是哪家的弟子啊?”

  那少年还未开口,叶澄直接应道:“狸奴是山间猎人的孩子,与弟子在山间相逢,没有接触过修行。”

  那也就是说,不一定有修行的天赋根骨,也没有显赫的出身,甚至连知根知底都算不上?

  看着自家护犊子一样的徒弟,宗主简直气得肝疼:“我问你了吗?!那么多话你怎么不去打快板!”

  苏云落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着平常冷冰冰的人一反常态,对身后之人的维护,眼底虚浮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那些可有可无,也不在乎的东西,就算夺过来又有什么意思?这才算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真的短小吗?那明天稍微粗长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