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澄告别季芳泽, 便回了叶家。

  这日, 叶家人和叶端瑜的魂魄相见。叶澄避嫌离开,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反正一炷香不到,009告诉, 叶端瑜已经乖乖回到了系统空间。

  叶澄进了屋子,注意到叶家人的眼睛微有红肿。

  叶母往日里对叶澄心存芥蒂,此时却已放下心结, 将叶澄拉进门内,语带埋怨:“快进来吧。再不回来, 就要上街找你去了。”

  你情况与一般人不同,难道自己也不知道吗, 怎么就大咧咧地跟个和尚出门去了。万一出事怎么办啊。

  众人坐下, 吃了一顿团圆饭。饭后, 方姨娘将小儿抱走,其他一众人却谁也不动。

  叶澄以为叶家人还有疑虑要问他。谁知叶父起身, 竟对着叶澄拜去:“多谢公子,免我儿泉下怀恨。”

  其他叶家人也同样下拜。

  “死不瞑目”, 从古到今,向来都是最恶毒不过的诅咒。他的儿子惨然身死, 九泉之下难安,叶澄了他心愿, 如何不是再造大恩。更别说这一路过来的生死护送。

  叶澄连忙躲过, 撑着叶父的胳膊, 要将他强行扶起来。

  叶父却一向是固执脾气, 坚持要拜他。

  “我与令郎本来是同辈相交,如今又借了令郎的身份,我年纪并不大,在此世亦无长辈。若您不弃,便拿我当儿子看。我亦会承担起叶家大郎的职责。”叶澄无奈,只好厚着脸皮道,“您若愿意收我做这个晚辈,便起来吧。这世上哪有父母拜儿子的道理?”

  这样一来,大家都好,叶澄也不用担心外人看出端倪。但如果叶澄知道这句话的后果是什么,他一定,一定不会这么轻易,草率地说出这句话!

  叶父沉默半响,站了起来:“好!”

  虽说知道叶端瑜在叶澄那里过得不错,只是牵挂他们的安危,过些日子了却心愿,就要去投胎,但毕竟是失去了亲人,所以这两日,家中气氛比较低落,也不见过年的欢欣。

  叶端璐还是不知世事的年纪,明明盼着过年的热闹,见大人们郁郁寡欢,甚至偶有落泪,不免心中惶惶。叶澄觉得家中这个气氛实在不利于孩子成长,便将带孩子的任务主动接了过来。

  叶澄素来是个溺爱孩子的脾气,又觉得这是年节,本就该休息,所以就领着叶端璐四处玩。

  季芳泽好不容易守到叶澄回来,自然不愿意匆匆一面就分别,他也多少摸清楚了叶澄的脾气,大清早就在门口和叶澄“偶遇”,自称孤零零地一个人过年,无处可去,又装了一下黯然神伤,就顺利地得到了叶澄一起玩的“邀请”。

  叶澄知道这位小师傅性子比较孤僻,也乐意带他玩,就当是带两个孩子了。

  叶澄这人在玩上很有一手,对小孩子一点也不严厉,季芳泽又对叶澄百依百顺,所以叶端璐对他们二人的感情简直是一日千里。

  正月初三,叶澄带两人去溜冰刀,回来的时候,注意到有一家茶楼开了门,生意红红火火,不时传来观众的叫好声。天色尚早,叶端璐也渴了,三个人便进去凑热闹。

  这茶楼足有三层,做成天井的样式,底下是大堂,挤挤攘攘地摆满了桌椅,十文便可上一壶茶,上面两层则是回型长廊,沿着栏杆摆放桌椅,比楼下要稍微清静一些。天井正中的台子上,一个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地讲着“七星坛诸葛祭风,三江口周瑜纵火”。

  叶澄本想在大堂凑个热闹,结果季芳泽出手阔绰,自然被引去了楼上。叶澄也就摸摸鼻子跟上了。出钱的是大爷,自然是人家说了算。

  叶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突然被人背后拍了一下肩膀。

  “叶哥!”

  叶澄扭头,发现是伍中一同作过战的兄弟:“乔二,林琼,陈熠,你们怎么在一块儿?”

  这三个人正是和他同一批休假的。但这个组合实在很奇怪。林琼父母在虎啸关,过年怎么不陪家人?再说乔二和陈熠,乔二是水匪出身,陈熠是文人,两人向来谁也看不惯谁,怎么竟在一起?

  林琼和叶澄最熟稔,笑道:“提前约好的,先在这儿歇歇脚,等晚上一起出去乐乐。”

  叶澄随口问道:“去哪儿啊?”

  这话问出口,气氛变得有点微妙,尤其是陈熠,脸都涨红了。

  乔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嘿嘿”笑了两声:“今儿晚上春风楼要开张,大伙约好一起逛窑子去。叶哥一起呗?”

  叶澄立刻瞪眼:“瞎说什么?!”

  还有小孩子在这儿呢!影响多不好!

  几人一开始没留心,现在顺着叶澄的视线转过去,便看到了抱着孩子的季芳泽。

  季芳泽今日没有穿僧袍,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隐晦念头,他这身衣裳还挺精致。他坐在桌后,怀里又抱着孩子,看不清具体的身形。众人看他以厚纱遮面,顿时有了错误的联想.这年头,上街还想着遮脸的,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的女人!

  这是一家三口逛街啊!

  林琼脑子比乔二好使,立刻联想到叶澄口中“十全十美,天仙下凡”的娘子,上去就糊了乔二脑袋一巴掌:“叶哥怎么会去逛窑子呢!叶哥对嫂子的真心天地可鉴,别的女人看都不会看一眼!”

  “哎呀!你看我都昏头了。叶哥可是痴心的好男人!”乔二挨了一巴掌,脑子转过来弯了,还假惺惺地问季芳泽,“这个是?”

  季芳泽冷冷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听到是个男人的声音,林琼和乔二一怔,同时松了一口气,又埋怨地看向叶澄。乔二更是嚷道:“叶哥不厚道。不是嫂子你早说啊,瞧把我俩吓得,生怕你回家跪搓衣板。”

  倒是知晓叶澄身份的陈熠,听了这男子声音,心里暗暗叫苦:这不会是昱王殿下跑到这儿来陪叶端瑜过年吧?!这帮莽夫,可害惨人家了!

  叶澄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简直哭笑不得:“把眼睁大点,小的这个是我弟弟,大的那个是我朋友。”

  乔二旧话重提:“既然嫂子不在,那叶哥你去不去?”

  季芳泽坐在对面,冷笑了一声。

  陈熠眼皮直跳,截住了乔二的话头:“端瑜是斯文人!怎么会和我们一起胡闹!”

  乔二纳闷儿:“叶哥斯文?陈书呆,你读书读傻了吧?再说你不也是读书人,瞧着比叶哥斯文多了,不照样逛窑子?”

  陈熠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暗自希望叶澄自求多福。

  叶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头皮有点发凉。大概是季芳泽过去吃醋的功力太深厚,明明人不这里,他也没干什么对不起芳泽的事,竟也不自觉心虚起来:“好了好了,都坐下听会儿书,别吵吵了。”

  虽说这二楼的桌子够大,装下他们三个绰绰有余,但在陈熠的坚持下,他们还是在旁边另开了一桌,和叶澄这一桌紧挨着。

  他们说话的功夫,下面的三国已经讲完了一段。有人不满意:“这都听了多少遍了,就没点新鲜的?”

  说书先生摸了摸胡子,故作神秘:“嘿!要说新鲜的,还真有!上一次,咱们说过了‘叶郎落难入大狱,王爷情深跪殿堂’。今日这续集便出来了!想听的就捧个钱场!”

  这可是国民cp,热度可想而知。下面顿时一片惊呼和打赏声。

  这话喊出来,叶澄还没怎么着,陈熠就先“噗”的一声,把茶喷出来了。

  乔二刚被勾起兴趣,就被陈熠吓了一跳,抱怨道:“老天爷!吃个烤羊肉,差点被骨头噎死,现在喝个茶又呛了!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

  这边如何惊涛骇浪,不影响下面热火朝天。

  说书先生赚够了钱币和大家的好奇心,才洋洋得意道:“这续集正是‘无奈气节负情重,叶郎抗旨赴边疆’!”

  大概这消息比较震撼,伴随着说书先生的喝声,满堂哗然,惊堂木拍了好几下,才压下阵来。

  陈熠好不容易缓过劲儿,下意识看向叶澄。

  因为他呛茶的缘故,叶澄也正好在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陈熠:……这心理素质真是比他强出去十条街,难怪人家能考探花郎,他只能做二甲无名氏。

  下面已经开说了。

  “话说那叶玉郎……”

  艺术来源于生活,精彩于加工嘛。大夏治民宽和,在任的这一位皇帝更是脾气不错,只要你别太反动,扰乱社会治安,一般没人因言获罪,所以民间气氛活跃,除了正经的书籍浩如烟海,话本子也题材繁多。

  说书人还算有些分寸,比较犯忌讳的地方,比如说叶家因为什么下的大狱,都模糊了过去,又添加了很多具有戏剧性的情节。所以这故事,虽然大家都知道说谁,却比真实情况精彩多了。

  下面已经讲到了圣旨颁入牢中,叶玉郎进退两难:接下圣旨,怕毁了叶家清名,可拒不接旨,既怕触怒陛下,又怕负了情郎心意。

  “叶玉郎长叹一声‘世间安得双全法’,说时迟那时快,”说书人抑扬顿挫,非常富有感染力,“便取下头上玉簪,狠狠在脸上一划!众人呆愣之间,叶玉郎惨笑道,‘当日王爷送我此簪,说此情如玉,宁碎不改。如今看来,终究是有缘无分。’话音未落,那发簪便失力脱手,带着鲜血,断成了数截。”

  众人一时惊呼,一时扼腕叹息。虎啸关民风开放,这楼里还有很多不少女子,听到此处,竟低头拭泪。并没有人因为叶端瑜抗旨,对他口出恶言。

  叶澄留心着下面观众的反应,微微笑起来。

  这些年叶端瑜和季呈佑的恋情会广传天下,甚至写在话本子里成了连续剧,不乏皇室推波助澜。刚开始是先帝,为了让皇帝确信季呈佑没有争位之心,后面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季呈佑。多方运作之下,这段婚事才成了“爱情范本”,“国民cp”。

  总之,叶端瑜一直是以正面形象出现在故事里的。人都是有惯性思维,会忍不住把“叶端瑜”这个身份往好处想。

  若上一出“叶郎落难入大狱,王爷情深跪殿堂”主要是夸赞昱王深情,众人羡慕叶端瑜好命,叶端瑜身上隐约带了几分“以色事人”的暧昧轻佻。那叶端瑜抗旨赴边,便将整个故事的立意都拉高了。为气节拒绝荣华富贵,自然只会引来人们交口称赞。

  虽然目前还是一出“感情戏”,但双男主路线也是走不通的,番位之争,刻不容缓。叶澄的目标,就是直接把这个改成叶端瑜的大男主戏,将季呈佑变作里面的暧昧添头。

  说书人已经讲到城门分别:“小王爷极力挽留,泪落如雨。叶玉郎神色黯然,却道‘王爷何须落泪?男儿思报国,我在边疆,死亦无憾!是我负王爷深情。经此一别,唯愿王爷安康如意。’”

  大概是和此地特色有关,这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虽然也着重在两人戏剧性的“爱情”上,却并不软弱靡丽,而是颇有几分刚烈之意。

  叶澄听到说书人夸赞叶端瑜忠孝刚烈,心中大快:“好!”

  整个茶楼都情绪非常激动,唯有叶澄所在这一片,气氛非常古怪。

  他自己倒是沉浸其中,大为满足了。

  叶端璐小包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季芳泽怀里,表情严肃无比。

  季芳泽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叶澄身上。叶澄听了这样一出故事,既没有哀色,也不见触动,反而兴致勃勃,与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季芳泽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心酸,该疼惜,还是该无奈。

  林琼神色古怪。

  陈熠已经彻底麻木了。

  唯有乔二比较缺心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光头。

  “姓叶,长相美,脸被割伤,边疆充军。”乔二喃喃道,“这他娘的听起来怎么这么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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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澄:我带两个孩子玩。

  别人:一家三口出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