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芳泽平常不怎么关心和自己无关的事, 见儿子好不容易对什么感兴趣, 皇帝自然知无不言, 简单解释了一下叶澄的身份和来意。

  季芳泽尚未说话,皇后已经开口:“是叶家的琢玉郎啊。”

  皇帝笑道:“这琢玉郎的名声都传到宫里来了吗?”

  “臣妾还记得, 他中探花那一年,京中轰动,倾城来观。臣妾虽然没去看, 却没少听人提起当时的盛况。这‘琢玉郎’的名声就是那时候传起来的。”皇后轻眉头微蹙,“陛下不是将他赐给小九做侧君了吗?怎么又要充军?”

  皇帝平静道:“他不愿意, 在牢里不肯接旨,直接用簪子把脸都划伤了, 差点把何来吓死。这不, 叫到御前来还是不低头。既然他宁愿充军, 那就去充军好了。”

  季芳泽想起惊鸿一瞥下,那人脸上缠绕的绷带, 原来是这么来的。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叶端瑜小时候在宫中读书,和皇后也见过几面。皇后不免有些关心:“充军会不会太重了些?”

  哪怕和其他叶家人的刑罚一样也好啊。

  皇帝摆摆手, “他这是抗旨,总不能轻飘飘地过去吧?没把他砍了, 朕也算对得起叶家了。到时候让他和其他叶家的人去同一片地方吧,一家人路上多少还有个照顾。”

  皇后叹了一口气:“他是为了叶家的名声吧。只是他和小九这么多年相伴, 累累深情, 最后却不能厮守, 真是世事无常。”

  皇帝不在意:“哪儿有那么多累累深情?”

  皇后嗔了皇帝一眼:“陛下这样做大事的人, 自然瞧不到小儿女的情谊。”

  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眼神举止,都是骗不了人的。皇后只和叶端瑜见过几次,但也觉得出,他对季呈佑并不仅仅是一纸婚约的虚与委蛇。

  皇帝心想:别管当初多深情,现在估计只剩下爱之深,恨之切了。

  “那陛下准备让他去哪儿?”

  皇帝也在犹豫这件事:“刚定下来的事,还没选好地方。”他突然想起刚刚季芳泽的话,“虎啸关倒不错。”

  总归是个大城池,叶端瑜充军,叶家其他人找生计也容易些。

  刚刚随口问过一句后,季芳泽一直没有插嘴,只是看着窗外,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帝后的话落入耳中,季芳泽心想:虎啸关啊。

  ……

  叶澄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擦肩而过的人,对自己将来可能面对的悲惨命运一无所知。一直回到牢中,他还在兴致勃勃地和系统商量,到时候如何跟季呈佑飚戏,务必委婉又深刻地展示自己的深情人设,最好有点什么事,就能将话本子传遍大江南北,也好到时候夹带私货,给自己刷一些类似于“忠骨丹心”,“文武双全”的好名声。

  009想了想,觉得就这么看他作死还是有点于心不忍,委婉地提醒他:【其实吧,我觉得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死。】

  叶澄一怔:【什么话?】

  【就比如,】009慢吞吞道,【你今天信誓旦旦地说,将来都不谈恋爱不结婚了。】

  不仅跟未来岳父说,你还打算昭告天下!

  【为什么不?】叶澄解释道,【如果我们的任务顺利,将来叶家平反,我以武将的身份重回朝堂,到时候我娶不娶妻,对叶家,对我,都是一件麻烦事。还不如现在就把话说死了,顺便废物利用一下。】

  009努力暗示:【万一你将来想谈恋爱呢?】

  叶澄神色微怔,有说不清楚的晦涩和酸意从心里一闪而过,最后还是义正言辞地笑起来:【怎么会呢?!像我这种一心只有老大和工作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九哥你不要诬赖我。】

  009:【……】

  学医救不了找死的人。这种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人,就是欠一个胡思乱想,酷爱吃醋的人来教训他!

  ……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牢中的人来喊叶澄。叶澄跟着他进了一间刑房。墙上摆满了刑具,一人正坐在桌前,见他们进来,慢吞吞道:“将头上的细麻解开吧。”

  叶澄看着他手中摆弄的长针,还有桌上的炭盆和颜料,知道这是要黥面了。

  叶澄拱手,平静道:“有劳了。”

  那人看他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来,眼中的轻蔑微收,想想又觉得不奇怪。毕竟这是王府侧君不愿意当,宁愿抗旨去戍边的狠人,倒也该有些骨气。

  叶澄解开了面上的细麻,露出了下面的伤痕。虽说何来给了他上好的药,但当时下手较重,修养的时日又短,面上的伤痕仍是触目惊心。

  叶端瑜的皮相极其出色,人称“叶氏玉郎”,现在那伤痕盘踞在上,如同温润玉石上乍现破碎的裂痕。

  饶他做的是成日见血的勾当,行刑官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是不是皇帝的吩咐,那人特意避开了叶澄脸上的伤口,选择了在叶澄的额角下针。

  尖锐的疼痛沿着那人细密的阵脚,从额头一直蔓延到全身,叫人忍不住打颤。

  叶澄靠在刑架上,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挣扎,只是咬着牙,攥紧了自己的手。

  009看得心慌:【宿主,要不我们把屏蔽打开吧?】

  叶澄声音倒平稳,还有心思安慰009:【没多疼。以后我要去边关,受伤流血,出生入死的时候少不了。都开屏蔽,多少积分也不够花的。还是尽快适应吧。别让我感染死了就行。】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疼痛渐渐褪去,叶澄轻微地喘着气,慢慢睁开了眼。

  那人将长针一一在火上烤过,然后收好,取了新的麻布来,又掏了瓶伤药给他:“我这个没你涂的那个金贵,但治伤倒是一等一的。你脸上那伤,最好再包几天。”

  叶澄面色惨白,伸手接过:“多谢。”

  行刑官摇头:“谢我做什么?不过是觉得你投脾气。是个硬汉子,做文人可惜了。”

  叶澄笑笑:“这不从今儿个开始,就要做武人了。”

  行刑官大笑,笑罢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想开点吧。”

  ……

  叶澄受了刑,没有再回原本的牢房,而是换了地方,和其他叶家人关在了一起。

  这次的事不再向外牵连,只有叶父这一支下狱。所以牢房中的人并不多,叶父,叶母,还有叶端瑜的两个弟弟,和叶父唯一的妾室。

  牢狱昏暗,叶澄又包得严实,应该很难看清楚。但牢门打开,叶澄刚刚进去,叶端瑜的母亲已经扑了上来。

  “瑜儿!”女子小心翼翼地伸手,却不敢碰他脸上的绷带,“你脸上怎么了?”

  见众人都安然无恙,叶澄也算放下心来:“娘,没什么事。就是划伤了。”

  叶端瑜的父亲面色严肃,却也注意着这边,听到回答,明显松了一口气。两个弟弟都围过来,姨娘过来,将最小的那个抱起来,不让他痴缠叶澄,一家人倒也温馨。

  叶父叶母都没有问起外面的情况,但叶澄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和他们说。

  “昱王请了旨,要我入昱王府做侧君。”

  叶家人脸色骤变,就连最小的弟弟,见大人们脸色不佳,也收起了刚刚见到长兄的笑容。

  “做侧君?”这个消息太过出人意料,叶母几乎是惶然无措,她看看叶父的脸色,再看看面色平静的儿子,“这……”

  虽说不必跟着流放,但做侧君,怎么能给人做侧君呢?她的儿子以后如何见人啊!

  “儿子大逆不道,抗旨未接。”叶澄跪下,三言两语将最后的结局说了出来,“陛下罚我刺配戍边。”

  叶母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我的儿……”

  就连叶父都僵在了原地。

  叶澄低声道:“儿子自知有罪,不该抗旨不遵。可儿子,实在是不愿为人后院。只是儿子被罚戍边,可能要连累父母家人,一起受累远行了。”

  原本皇帝为叶家人定下的流放地,没有这么远。但现在他被罚,叶家人很可能要跟着他去边关。他知道叶家人会都死在原本的流放路上,但其他人不知道。现在看来,确实是他连累叶家了。

  叶父的嘴唇抖动了几下,才咽下嗓中的哽咽,伸手将叶澄扶了起来。

  “嗯,阿爹也不愿意叫你做什么侧君。你没给阿爹丢脸。”叶父性格严肃,很不习惯这样温情的说话方式,但是此刻,他实在是不想苛责这个处处优秀,却因为他一时的过失,被连累至此的大儿,“去边疆是好事,男儿就该时时思量着报国。要是陛下开恩,愿意叫咱们家一起去,正该谢主隆恩才是。”

  叶母想说什么,也想笑一笑,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来。

  姨娘一手抱着三弟,另一只手给叶母擦去了眼角的泪,轻声劝慰着,面上没有丝毫怨怼之色。

  二弟才十岁,将将长到他肩那么高,在现代不过是上小学的孩子,如今也像大人一样来宽慰他:“大哥只管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你到时候尽管从军去,我能照顾得了父母,弟弟,还有姨娘的。”

  叶澄早知叶家亲人间相处和谐,但见到这一幕,仍觉得心中微暖。虽说他只是来完成叶端瑜交付的任务。但叶端瑜这样在乎的家人,也在乎他,终究是一件叫人觉得宽慰的事。

  叶澄摸了摸二弟的头,轻声道:“我们一起照顾大家。”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一定会护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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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改出来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