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血宫的红枫四季常开,满院都是火红的落叶。

  风璃走进游廊,隐约察觉身后有异样,她并未过多在意,在伸手推门的时候顿住,转身望向游廊深处:“来都来了,何苦做梁上君子?”

  庚辰从拐角处闪身出来,朝风璃行了一礼:“朱雀护法。”

  风璃自然探的出对方是妖修,却万没想到是庚辰:“怎么是你?你到焚血宫来是找花雨霁的吗?”

  庚辰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公子说了,风姑娘值得信任,如果在魔界有什么难处,尽管找风姑娘帮忙。”

  风璃怔鄂,“花不染为何信任我”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可临到嘴边又觉得没有意义,甭管为何信任自己,甭管他知道自己多少秘密,现在庚辰大老远的跑来相求,必然是有要紧事。

  风璃想了一下,说:“如果你求我帮忙解救花不染和白妄,那恕我无能为力。”

  庚辰忙说:“不不不,在下只是想请朱雀护法帮忙传个信,炼魔堂戒备森严,我不敢贸然接近。”

  本以为庚辰是个为了救人不计后果的蠢鸟,没想到他如此镇定,张弛有度,倒是让风璃刮目相看了。

  风璃问道:“给花不染送信吗?”

  “不。”庚辰摇头,从怀里取出那张小心保护好的灵符,“给霜月君。”

  *

  花雨霁突然消散,可把白云阔吓得不轻。

  等反应过来才知道,那不是什么魂飞魄散,而是元神回位了,至于为什么突然回去,八成是花雨霁本体出了意外。

  比如,血酒喝多了。

  搞清楚这点,白云阔才险险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整个背部都被冷汗打湿了。

  有关元神的知识,在课本上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更是倒背如流,怎么关键时刻忘得一干二净?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元神出窍耗费心神,下一次见面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就在白云阔琢磨这堵墙怎么这么碍眼的时候,牢房铁门大开,一道灵符被一股真元带着飞了进来。

  “谁?”白云阔低喝一声,那灵符前脚飞进来,铁门后脚就关上了。

  暂时没空计较是谁传的信,那灵符上施有法咒,只有见到“收信人”才会自燃,并且显现出文字。

  穷极十万零二百二十七年,仙魔大战,不归河界,花雨霁死劫——张月鹿。

  白云阔大骇!

  竟然是万殊楼的传信?

  万殊楼怎会好心到不给任何好处就主动帮忙占卜?

  无事献殷勤,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世人对万殊楼崇拜备至,可白云阔却因为瑶台君的造谣污蔑害苦了花雨霁,而感到耿耿于怀,本能的对这个神鬼莫测的瑶台君心存不满,连带着对万殊楼也没什么好感。

  张月鹿主动告知死劫,是真的出于一片好心,还是另有谋划?

  八年前就是万殊楼算计,才让花雨霁在鬼谷落网的。

  到底是想干什么!

  莫非,万殊楼知道冤枉了花雨霁,心中有愧,主动给你算一卦当做补偿?

  白云阔不理解,更不敢怠慢了死劫,他咬破手指,在空中写下一行血字,血字融合变成一张灵符,落在白云阔掌心。

  白云阔朝外说道:“门外的朋友,炼魔堂设有结界,灵符无法传送,可否帮忙在下将此灵符放出去?”

  铁门被微微推开一条缝隙,这便是答应了。

  白云阔大喜,忙丢了灵符过去,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门再被推开,一枚灵符飘了进来,正是张月鹿的回信。

  “此事之所以不和他说而是告诉你,是因为花不染那人心大,明知是死劫还满不在乎的往上冲,说了也是白说。”

  “万殊楼将劫数分为几个等级,分别是最低的丁等劫,和邻居打架,被刮花了脸,丢了银子,押上公堂辩论,得善终;丙等劫,断了腿折了腰,养个百十来天,得善终;乙等劫,亲朋父母有灾祸或是疾病,若遭人陷害,你是否会去报仇?最终结果,凭自己的造化决定是善终还是恶了;甲等劫,世间疾苦莫过一个情字,对挚爱的求而不得,往往让人肝肠寸断,由仙变魔,结果难测;往后还有地字劫和天字劫,天字劫又称之为死劫,老天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插手甲等劫,尚且有断子绝孙的风险,乙等劫往下,万殊楼或许还有办法帮忙化解,可地字劫和天字劫,是万万不敢碰的。天命所在,谁也躲不过去,提前告知于你,也仅仅希望你能尽人事,听天命,尽力让他避过九年后的仙魔大战,能不能躲过死劫,还要看他的造化。”

  灵符消散,白云阔陷入了沉默。

  他曾想过,祈求万殊楼的人帮忙花雨霁化解死劫。可这个念头在升起的瞬间,就被白云阔无奈的浇灭了。

  就算他代花雨霁承受死劫,可万殊楼的人私自帮人篡改死劫,(本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了)势必遭受天道惩戒,他们和花雨霁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帮忙?

  勿施于人的道理,白云阔很小的时候就懂。

  他不能死乞白赖的求万殊楼帮忙,更不能放任花雨霁应了死劫。

  尽人事,听天命?

  不,他相信人定胜天。

  他要牢牢地看住花雨霁,寸步不离,只要杜绝他身边的一切危险,死劫就不会应验。

  花雨霁这一觉睡了很久,血酒不比凡酒,哪怕体内真元自动汇聚内府排除酒精,也需要一段时间。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月。

  隔壁的白云阔在打坐,花雨霁也没敢打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自己也盘膝坐好,很快就入了定。

  等再醒来之时,只觉内府澄澈,神魂舒畅,比起入定之前的懒散,更加有精神了一些。

  花雨霁自我调息,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大乘期四层。

  隔壁的白云阔忽然说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花雨霁一愣:“什么?”

  白云阔口吻温暖道:“今日是师哥的生辰。”

  花雨霁很是意外:“清明到了?”

  白云阔:“嗯。”

  修士和凡人不同,他们经过了引气入体,先天寿元就远超凡人,更别提接下来的修炼,只要没有灾难,活上个三五百年不成问题,所以,修士每十年过一次生辰。

  今天的花雨霁,刚好二百二十岁。

  奈何,他出生的日子不太好,清明时节雨纷纷,自师父死后,他就不过生辰了。

  花雨霁勾唇一笑:“多谢,是个好日子,境界也有所提升。”

  白云阔说:“此次师哥生辰,且记着,等日后离开魔界,我补一个生辰礼给你。”

  花雨霁笑着说:“你在省悔崖不是送我一枚剑穗吗?权当此次的生辰礼了。”白云阔却很是较真的说:“剑穗是剑穗,贺礼是贺礼,还是要另行准备。”

  花雨霁失笑:“成,反正明年出不去,你明年生辰也记着,我也补给你。”

  白云阔“嗯”了一声,过了片刻,他问道:“说起剑穗,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师哥。”

  花雨霁:“但说无妨。”

  “师哥是何时修炼出的器灵?”

  花雨霁顿了顿,道:“我师父仙逝那年。”

  白云阔心头一紧,本能看向石壁,不等他发问,花雨霁就接着说:“魂器融入主人的神魂内,与主人相助相生,浑然一体。它就像个小孩,会学习主人的样子,若主人脾气暴躁,那么他的魂器也戾气重,若主人性格温柔,那么魂器也会很温顺。”

  白云阔听在心里,问道:“要如何才能修炼出器灵?”

  花雨霁听到这话,由衷的苦笑了一下。

  世间魂器千千万万,可真正修出器灵的没有几个,当修士和魂器真正的心灵相通,魂器就会生灵,那是对主人绝对忠诚的证明,也是主人和魂器相生相配的证明。

  魂器认你为主,表示他认可你的能力,甘愿供你驱使。修出了器灵,表示魂器因你而生,是你让原本一个死物有了灵气,说明它真正的信任你,臣服于你,甘愿在关键时刻保护你,哪怕它会被一分为二,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想当年,和虹销苦苦磨合两百年的花雨霁不由怀疑,自己究竟和这把剑有没有缘分,合不合得来,不然为何这么久都没有修出器灵。

  是虹销对他无感吗?

  为此苦恼的花雨霁不止一次问过破军长老,要什么时候才能修出器灵。

  然而那糟老头子永远都是高深莫测的一句话:合适的时候。

  什么才是合适的时候?

  “大悲或是大喜的时候。”花雨霁的语气轻柔,目光熠熠。

  白云阔心中震撼。

  “我不知道别人如何,我只说自己的经验。”花雨霁道,“在你收获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欢喜自心底而生,溢满神魂的那一刻;或是你失去人生中最珍贵的宝物,可能是人,可能是物,那种焚心蚀骨的绝望,淹没神魂的那一瞬……你知道的,魂器是融入在修士的神魂之中的,无论是悲是喜,感同身受之时,器灵便有了。”

  白云阔听得呆住了。

  焚心蚀骨的绝望,好像浑身的逆鳞被尽数剥去,连带着血肉连根拔起,痛不欲生。

  白云阔心底一阵酸疼:“师哥……”

  花雨霁的语调突然一变,从沉重变成轻松:“当然,这只是正常情况下。”

  白云阔:“还有不正常的?”

  花雨霁道:“有时候修不出器灵并非是自己的问题,而是魂器有问题。”

  白云阔追着问:“此话怎讲?”

  花雨霁说:“一个人可以有很多个魂器,却只能有一个器灵,不然它们搅合在一起会干架的。比如我,有虹销,瑶光和踏雪,但只有虹销生出了器灵,是我的本命法器。没有炼成器灵的话,要么是时机未到,要么就是你已经有一个器灵了。所以啊,不是瑶光和踏雪不努力,而是虹销来得早。”

  “师哥知道,我只有一把魂器,且没有器灵。”白云阔说着,突然心底一震,“师哥是想说,早在我得到清浊之前,已经有属于我的器灵了?”

  “小点声!这话让清浊听见不得哭死?”花雨霁故作夸张的说,“这只是一个猜测,可能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你捡到了其他魂器,然后修出器灵,但又不小心将它丢了,然后你自己不记得这回事,就错当清浊是你的第一任魂器,其实你有前任!”

  白云阔:“……”

  白云阔冷静的反驳:“只要主人灵魂不灭,魂器怎会消失?”

  花雨霁极力挽尊:“主人主动释放的话,就会消失了啊!不仅可以释放,还能转手呢!我把踏雪转给你,它就会成为你的魂器。”

  白云阔:“魂器可以转手,可有了器灵的魂器,永生永世只认一个主人。”

  “那你就是前者,时机未到。”花雨霁两手一摊,“好好对你的清浊吧!”

  “是么……”白云阔总觉得怪怪的。

  大喜或是大悲,前者也就罢了,后者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