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之日竟来的如此迅速迅捷。

  在乔正阳狠狠拔出长剑的刹那,鲜血如泉涌,真元一并外泄,花雨霁只觉身体一轻,双腿虚浮几乎站不稳。

  只瞧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肃冷之气擦着他身侧而过,稳妥的命中乔正阳,将乔正阳击飞老远。

  花雨霁忍着疼回头看去,罡风刮烂了乔正阳的衣服,透过内衫裂痕,他清楚的看见乔正阳的背后,遍布着触目惊心的纹印。

  路一之惊呼:“夺舍纹!?”

  “乔正阳被夺舍了!”

  “怎么会这样……啊!”

  “王师弟?你怎么杀自己人?啊!”

  “李师兄也被夺舍了!”

  “快制服他们!”

  花雨霁身体一软,他伏在地上苦笑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血千绸做了两手准备,有明有暗,明的则是堂而皇之的进入秘境刺杀,暗的则是早在仙洲的时候就秘密夺舍。以门宗弟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进入秘境,伺机潜伏,等时候到了就动手。

  而这群夺舍的魔修,借助仙道修士的肉身自然可以躲过无垢雨的伤害。

  本来,这个乔正阳应该杀的是白云阔,可他暗恨这个叫窦拟湾的小崽子颠覆了法阵,致使众多魔修丧命,所以报复。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呵呵。

  冥冥之中为白云阔挡了劫,也好。

  花雨霁释然一笑,他撑着身体起来,抬头瞧见两个被夺舍的剑修朝自己杀来。

  眼下局面混乱,谁也顾不得谁,偏偏那俩剑修刚好是元婴境。

  魔修做事,斩草除根,即便知道这小屁孩很难活命,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尽快补刀:“让你多管闲事,去死吧!”

  一道墨色长剑破空而出,当场切掉其中之一剑修的脑袋。

  而另一个剑修剑势逼人,在即将砍中花雨霁脖子的刹那,被一支突然出现的利剑给挡住了。

  那剑锋犀利,剑气赤色如长虹,花雨霁的血溅在上面,让剑身嗡鸣颤抖,愈加狂躁。

  一股熟悉的力道爆满识海,毫无征兆,来势汹汹!

  肉眼可见的真元索饶周身,自浑身灵脉爆发而出!

  力量的突然回归让花雨霁猝不及防,连他自己都收不住,几乎是毫无保留、无所忌惮的倾泻涌出!

  绯色光芒阴郁似血,却也炽热如火,它们压抑许久终于得到释放,尽情宣泄尽情肆虐,呈势不可挡之威席卷方圆百里飞沙走石,风卷残云,势如破竹!

  那被夺舍的剑修难以抵抗毫无保留的威压,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端木翎两只腿肚子打哆嗦,顾不得抹去鼻血,被迫跪在地上:“大乘期!?”

  待到烟雾散开,数万修士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脸色发青,有的七窍流血,有的灵脉寸断。

  而那个罪魁祸首被气浪冲击开,直挺挺的朝上空结界坠去。

  五脏六腑绞痛的白云阔立即提剑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结界,身体被冰冷的湖水淹没,湖底满是海草和暗石,白云阔竖起双指,将真元逼至指尖,以做照明。

  他寻着那越飘越远的气息追去,终于,他看见了飘在湖中的人影。

  而且那个人影,在,在一点点的变大!

  那明明是窦拟湾,可仔细看来却又不是窦拟湾!墨发飘扬,四肢拉长,宽肩窄腰小翘臀,身姿修长风度昂然。

  一个奶娃娃,一扭脸就变成了成年人?

  白云阔差点被水呛到,而当他从正面看见那人的脸之时,他心神震颤,一口湖水毫不客气的呛进肺叶!

  顾不得那窒息的感觉,白云阔赶紧游过去将人带走,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游上湖面,穿过结界,回到蓬莱台。

  “师哥?”白云阔抱着花雨霁,几乎不敢认。

  花雨霁就是窦拟湾?窦拟湾就是花雨霁?

  这也太惊悚了!

  白云阔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花雨霁盖上,掌心凝聚真元,覆在花雨霁背心,渡送真元。

  好好的人为何会突然变小?

  变小之后又为何编个假身份来骗他?

  窦拟湾?呵呵,真是逗你玩!

  白云阔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痛,回想自己上当受骗的日子,回想他花雨霁戏精上身,一口一个“叔叔”叫的毫无压力,回想花雨霁的慷慨激言,说什么“把自己丢进石洞,跟上古妖兽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真会演啊!

  抱着他大腿哭唧唧,装小孩装的不亦乐乎,装无辜装的称心应手!

  耍他好玩吗?

  耍了他七十多年,还没耍够吗!

  “看我被你玩的团团转,很好笑是不是?”他心里窝火,真元猛地一催,怀里半昏不醒的花雨霁顿时呛咳起来。

  白云阔一慌:“师哥!”

  花雨霁吐出一口湖水,略显狼狈,他面色惨白如霜,鬓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凤眼微阖,眸光迷离而空洞。

  哦,没死。

  这是花雨霁隐约有意识,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花不染。”白云阔伸手在花雨霁眼前用力晃,总算让他那双凤目里有了些许神采。

  “白,云阔……”花雨霁微怔一下,疲累的闭上眼睛,“不对,是叔叔。”

  白云阔又好气又好笑:“叔叔你个大头鬼!好好看看自己什么样,比我大出一百多岁还装嫩!”

  可能“大头鬼”三个字确实不符合霜月君的人设,花雨霁骤然惊醒,目瞪口呆的看着白云阔,再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恢复的自己。

  原来这不是梦……他真的恢复了!

  比起重伤在身,花雨霁更多的是尴尬,他干巴巴的笑了声,看向左右,问:“这是哪里?”

  “不知道。”白云阔语气沉了沉,“蓬莱岛上秘境无数,离开凌霄湖,我本以为能回到蓬莱台……可能无意间踏入其他秘境了。”

  花雨霁费力的坐起身,结果扯到剑伤,他忍痛说道:“也好,不然我这个样子回到蓬莱台,遇见那群仙道修士也怪麻烦的。”

  白云阔紧张道:“你别乱动,剑伤距离你心脏的位置仅差半寸,再偏那么一点你就……”

  白云阔一阵后怕,没敢说下去。

  “就什么?一命呜呼?”偏偏花雨霁口无遮拦,不以为然道,“当年我大乘期渡劫,九百重天雷加身也没把我劈糊,何况小小的一剑?”

  白云阔不知想到了什么陈年旧事,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忍痛,稍纵即逝,他将花雨霁横着抱起来:“就知道逞强。”

  身体离地让花雨霁有些惊慌:“干嘛?”

  白云阔并没有回答他,抱着他寻了间木房,将他放到铺着草席的土炕上。

  花雨霁道:“回避一下吧。”

  白云阔:“为何?”

  “我要换衣服。”

  白云阔点头,转身出去了。

  花雨霁从袖内乾坤拿出衣服换上,再将那套血迹斑斑的旧衣烧了,这是他入了魔道之后养成的习惯。沾染他气息的东西不能随便乱丢,尤其是这血衣,因为他有至少一百种方法,可以利用这些身外之物害人。

  诡术恶诅,就是这样丧心病狂,仅凭一支簪子,一身衣物,皆可以杀人于无形。

  算起来,自打他离开云顶之巅,那里便没有他的所属之物了,他将自己那点东西整理好,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毁掉。

  花雨霁躺回炕上,他的修为已然恢复,就算不去管那剑伤,体内真元也会自动汇聚过去修复。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白云阔捧着一捆干柴回来了,他将柴火放到地上,点燃,本就不大的内室很快就暖和起来。

  白云阔坐在炕边,不声不响的就伸手去扒花雨霁的衣服,吓得花雨霁“呲溜”一下坐起来,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干什么?耍流氓呀?”

  白云阔被花雨霁这大幅度动作吓得五脏颠倒:“你赶紧躺好了,我给你上药。”

  想到伤口的位置实在有些尴尬,花雨霁果断摇头:“不用了,我这自己能好。”

  “内创能自我修复,外伤还需用药,不然好的慢。”白云阔将花雨霁按回炕上,他脸色很严肃,但语气却很温柔,“听话。”

  沉溺在“温柔乡”之中的花雨霁稀里糊涂就被扒了。

  白云阔拿出玉瓶,倒出青绿色的液体,正是昆仑特有的外伤灵药,他徒手抹来,花雨霁顿时一激灵。

  袭胸什么的,太暧昧了吧!

  好在白云阔为顾及他药物刺激疼痛,主动展开话题,分散注意力:“你为何会变小?”

  花雨霁道:“那是轮回溯反噬,返老还童。”

  “为何编个假身份来骗我?”

  花雨霁偏过头去,实话实说:“太尴尬了嘛。”

  “师尊提到一位故人,会在秘境中帮忙除魔。”白云阔目光凝定,“那个故人是你吗?”

  “可能是吧。”

  白云阔手脚麻利,很快就上好了药,他贴心的帮花雨霁把衣服重新整理好,说道:“休息一晚,明早就会愈合,这期间不许乱动。”

  花雨霁却是眼前一亮:“咦?”

  他瞧见白云阔胸口藏着东西,有些许流苏溢了出来,便趁着白云阔不设防,直接伸手掏出来。

  白云阔:“师哥!”

  “这什么啊?”花雨霁定睛一瞧,居然是个锦囊。

  白云阔急了:“给我!”

  花雨霁将手伸向炕里,偏不让白云阔拿,而白云阔顾及他的伤势,也不敢真的去硬抢,愣是急的满脸通红。

  花雨霁笑呵呵的说:“想不到两袖清风的霜月君身上还有这种充满诗情画意的东西,你倒是说说,这是锦囊妙计的锦囊,还是寄托相思的香囊呢?应该是后者吧?不放在袖内乾坤,而是贴着胸膛放,哎呀,该不会是哪家女修给的吧?”

  白云阔深吸口气:“师兄,给我。”

  “别生气嘛!我只是作为兄弟,关心一下你的人生大事。别担心,只要对方身家清白,人品过得去,明掌门是不会反对的。”

  “花雨霁!”

  “真生气了?”花雨霁被白云阔难得的火气吓到了,他捏了捏锦囊,里面似乎装的不是香料,且看着锦囊本身,有点眼熟。

  花雨霁大惊失色:“你这个……该不会是广陵……”

  白云阔一把抢走。

  花雨霁蹭的一下坐起来:“是结发吗?”

  白云阔不回答,而是沉着脸道:“让你别乱动……”

  “你留着它做什么?”花雨霁脸色比白云阔还要冷厉几分,说话的功夫就要伸手去抢,“赶紧毁掉它!”

  白云阔忙将锦囊收入袖内乾坤,这要是想抢走,就只能掏内府活挖了。

  花雨霁目光凌冽:“拿出来!”

  白云阔:“好好的东西,为何要毁掉?”

  花雨霁脸色沉沉:“你知道凭一缕头发能做多少恶诅吗?远的不说,就说万殊楼好了,一根头发,他们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看个彻底!”

  白云阔定神,道:“万殊楼无可厚非,仅凭随身之物便能远程害人杀人,至少得是大乘期的修士,且对诡术恶诅有深入研究者,放眼整个修真界,大乘期的修士用两只手都算的过来。况且,还需得结合生辰八字,这我还是知道的。”

  花雨霁无言以对,是他精神敏感,习惯了。

  白云阔凝视着他,沉声道:“即便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拼死护着它。”

  花雨霁扬了下眉毛:“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几根破头发也跟宝贝似的。”

  白云阔垂下眼睛,语气稍有些隐隐的苦涩:“以前可是连几根破头发都没有。”

  花雨霁愣了愣。

  “师哥当年走的干干净净,连你铺过的锦被,睡过的枕头,也一并被魂火烧了。”

  花雨霁不知为何,被这话听得心里一酸。

  “你想要信物,我可以给你啊,像是玉佩,各种小坠子,折扇,要多少有多少。你收藏那个结发……”花雨霁有些尴尬,“怪怪的。”

  白云阔:“我不觉得怪。”

  花雨霁:“当时在轮回溯险象环生,你居然还有心思拿走锦囊?”

  白云阔欲言又止,他将锦囊取出来,看的有些出神。

  柴火烧得正旺,偶尔传来“噼啪”作响。白云阔紧握着锦囊,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这是我和你的结发,或许对你来说不过是游戏一场,可对我来说却是意义非凡。我不想当那场婚礼是假的,我这辈子只和一人拜堂,只和一人饮合欢酒,只和一人结发,所以师哥,我心悦……”

  白云阔回头,花雨霁平躺在草席上,呼吸清浅而绵长。

  白云阔:“……”

  就,睡着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告白,就,被无视了?

  白云阔呆了一呆,简直哭笑不得,聚集起的勇气四分五裂,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将他雪白无染的外衫盖在花雨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