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声演艺中心是学校的一个小型演出场馆, 可以容纳四五百观众。
如果有大的表演，会在更大的赐意堂举行。
下午最后一节课刚下，碧声门口便已经堆满同学。
今晚除了有归途的演出外, 还有摇滚社的招新和评级。
这个社团招收门槛虽然很低，但社员是要分等级的, 通过现场表演的方式来进行。
因为之前答应母校回来给福利, 归途今晚的演出就跟社团评级合并了, 一次性使用场地, 还能帮助社团提升人气。
评级由几个副会长组织, 正在前面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后台的走廊上, 颜柏背靠墙壁，正在低头看手机。
斜对面，演艺中心虚掩着的后门, 一个身背黑色琴袋的男生，裹着室外的热气快速地推门而入。
寸头, 眉眼凌厉，上身是宽松的白色圆领短袖，右边胸口位置有个线条几何图案，下身是浅灰色工装短裤, 黑色帆布鞋。
细看之下，又发现他左侧脖颈上, 被衣领遮蔽部分的黑色纹身隐约显现, 而右耳上有一星黑色在闪烁。
整体看去, 简洁明快又有带些自在不羁的rock味道。
许燃进来后, 张望了一下，随口问“顾池呢？”
颜柏往走廊深处示意，“里面。”
碧声演艺中心，许燃从没来过，跟着往里走了一段，看他在挂着休息室的门前停下。
tf？
顾池算哪门子的？
推门而入，一眼看到最近处的红色长发。
原来是归途几个人的休息室。
宿阳穿着墨绿带皱纹的衬衫，黑色西装裤，黑亮的尖头皮鞋，抱臂靠在化妆桌上，正跟另一个穿深蓝色格子衬衫的白净男生聊天。
见许燃和颜柏进来，抬头看来，懒懒地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颜柏低声提醒，穿格子衬衫的男生就是贝斯手小宇。
里面靠墙位置，顾池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扣着电吉他，随手拨出些不成调的音。
他穿了件白底缀着些彩色墨迹的衬衫，还挺别致的，两人进来时，掀起眼睑，对上许燃的视线后，垂下目光重新去摆弄自己的吉他。
旁边坐着孟悦，正在研究一个精密的金属机械船模型，听到动静，抬头看向这边，清澈的眸子里迅速溢出灿烂的笑意，起身向这边走来。
许燃刚被他莫名的热情弄出几分紧张，随即发现，他在意的对象是自己身旁的颜柏……
同样坐在沙发上的步笑发现自己的“宝藏男生”，也走到许燃跟前。
女鼓手穿着依旧迷人性感，耳朵上戴着闪亮的超长耳线，红唇微翘，笑意盈盈地问“燃燃，听说你今晚要来给寒山当主唱？”
燃燃……
说实话，许燃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步姐，只是临时的一首歌。”
自从上次rabo见过后，步笑对他讲归途的那几句话和唱的《梦境交换》记忆深刻，不仅觉得这男生跟八卦里天差地别，甚至感觉跟自己以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坦陈而从容，而且，心中自有天地。
女鼓手忍不住就想逗他，觑着旁边的颜柏，故意说“我觉得你唱得肯定比颜柏好。”
正跟颜柏说话的孟悦先不乐意了，凑过来嘟囔，“步姐，许燃唱歌虽然还不错，但是……”他皱了皱眉头，压低语调话锋一转，“我觉得他不太适合寒山的曲风。”
学生会长笑道“不用担心，许燃找人重新编过曲。寒山加许燃，是完全不一样的画风。”
找人重新编曲？
这句话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连顾池的吉他声都停了下来。
对器乐重新进行编排，能赋予旋律完全不同的感觉和情绪。
像颜柏、顾池他们，往往是写歌时就把编曲一起进行了，造就的是最契合原曲特质的配乐。
重新编曲，不一定会有更好的效果。
而且，要确实精通和弦、节奏，熟悉各种乐器的音色和演奏技巧，才能完成这项工作。
颜柏的写歌能力大家都很清楚，许燃让人把现成的歌重新编过，说明对自己的整体表演心里有数，并不单单只想把一首歌唱好。
在一片狐疑气氛中，宿阳看过来，开口问“你把颜柏的歌重新编过？”
许燃坦陈地回答“想让现场效果更炸一点。”
“哦？你找谁编的曲？”
这问题让他迟疑了片刻。
一方面，现在还不想过多的参与到乐队的事，另一方面，他心里清楚，就算承认是自己编的，估计大家也很难相信。
毕竟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事情。
想着少点麻烦，索性回答“花钱请人编的。”
宿阳没有继续深究，了然地点头，重新跟小宇说起话来。
化妆室里正随意地聊着，有社团的人来通知颜柏，大厅里的社团评级已经结束。
临近8点半。
碧声演艺中心门外，同学们没有散去的样子，反而越来越多。
把四开的大门，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结实实。
马上要开始的是今晚的重头戏——归途和寒山的live表演。
这时许燃才发现，归途的吉他手巫师有事没来。
顾池除了来“挨虐”外，还担任了归途临时吉他手的重任。
其实今天除了自己表演，许燃更期待归途的live。
他想亲眼看到宿阳站在舞台上的画面。
火红的长发跟音乐一起燃烧，会不会像极了炎哥？
但一想到等会外面的人进来后沙丁鱼般拥挤的画面，许燃有些头疼。
四下观察场地后，搜寻到舞台对面的二楼位置，有个架摄像机位的高台，不大，容纳人的样子。
许燃从钢架楼梯上去，趴着栏杆向下看，视野毫无遮挡，果然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扫视全场，突然注意到舞台下的一副神奇画面。
孟悦屁颠屁颠地跟着颜柏在前台忙活，顾池则站在后面凝注自己的竹马。
先前，主角受天天粘着主角攻，现下可爱小0看上了可爱小1，主角攻还有点委屈巴巴？
这跟原著可太不一样了。
顾池这事业还没开始，怎么人就先绿得不要不要的。
回忆着原著里他惹人艳羡的璀璨人生，不知不觉，许燃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深刻的同情，还没来得及散去，顾池就突然抬头，好巧不巧地看向了这边。
许燃自觉这眼神还蛮容易引起误会的，果然，下一秒，顾池环视场馆后，也走向钢架楼梯。
上来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径直走到两步远处，随手搭着栏杆，注视舞台方向。
“你不去准备？”许燃狐疑地问。
“宿阳先lo。”对方的回答简单明了。
“哦。”
也不想再搭话，许燃噤了声，安静地等演出开始。
舞台上开始对音响和灯光做最后的检查。
虽然跟专业的音乐节无法相比，但碧声这里已经比之前许燃表演过的什么报告厅、体育馆门口的，优越太多。
场下没有座椅，一片空旷，观众可以随着旋律尽情释放。
是乐队演出该有的布置方式。
而硬件上，除了环绕音响外，面灯、顶灯、聚光灯，灯光换色器，包括舞台后的led屏幕，一应俱全。
工作人员给归途布好乐器，完成最后的调试。正面照亮舞台的一排面灯全部熄灭，只剩侧面微弱的两道白色光线。
整个舞台光线偏黯，空旷的观众席则近乎漆黑，背面led屏幕上，归途的黑色文字lo颇具视觉冲击力。
演艺中心的大门从里打开，同学一拥而入，现场瞬间嘈杂起来。
被光线和画面营造出来的气氛感染，还没开始表演，躁动不安已经在空气里隐隐流转。
黯淡的舞台上，有人影模糊晃动。
大家知道是归途的人开始上场。
“归途”、“宿阳”和一些零星的尖叫，开始把现场一点点哄热。
过了几分钟，灯光切换，巨大的白色聚光灯猝然落在舞台中央，照亮了宿阳清瘦的身形。
台下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宿阳！”“归途！”持续不断地灌注全场。
这个世界，独立音乐跟流行音乐一样有关注度，商业化程度很高。
级的rock star身上所带着的流量，甚至不亚于许燃以前世界里所谓的流量明星。
而宿阳就是级的rock star。
但让无数男女粉丝追捧喜爱的，除了音乐外，还有他身上那种颓废的气质。
不单单是帅，而是一股神秘的吸引力。
他在网络上人气一直很高。包括今晚来北城大学演出，今早就一直挂在热搜上。
因为是给母校的福利，这次演出既不对外，也没有收演出费。
宿阳没换衣服，还是刚刚那件墨绿带皱纹的衬衫，黑色西装裤。
他抱着黄色木吉他，安静地坐在木椅子，一只脚踩在横撑，另一条腿架着，身前是立麦。
聚光灯下，原本的颓废气质又被赋予了一份庄重感。
还有那头火红的长发，仿佛是燃烧在黑暗中的焰火。
霍炎就是吉他手，木吉他当然是日常抱在怀中。
这画面真实地呈现在许燃眼前，一股从心底涌上来的热气立时熏得他眼眶湿润……
那不是炎哥。
不是。
许燃拼命转动酸涩的眼球，突然发现两步处，顾池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
明明带着点偷看的意思，对方却在视线相接时，没有半分局促，甚至还在眸底浮现出一抹审视和狐疑。
许燃……
宿阳空灵纯净的吉他声从下面飘来，然后，他开口唱道“不知在这路上多少次彷徨，不知被这世界划过多少伤，泪水冲不掉沮丧，因为你不在我身旁……”
悲伤的曲调不适合躁动，观众们安静着摇动手臂欣赏。
在这沉静的氛围里，许燃终于完全压下眼底泛起的酸涩泪意，冲顾池不甘地憋出一句，“没见过追星吧你。”
宿阳lo完一首不插电的恬静民谣，灯光又黯淡下来。
舞台上，有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在重新调整器材和线路。
下面，归途要重回乐队。
在宿阳表演快结束时，顾池下楼去后台准备了。
独立音乐的演出不需要报幕，只需要一首接一首最真实的音乐，将所有想说的告诉观众。
没几分钟，灯光再次变化。
左右两边的侧灯打出红色光线，勾勒出舞台上的四个轮廓。
站在最前方，手持麦克风的宿阳，右边贝斯小宇，左边背着吉他的是顾池，还有后面，步笑跟架子鼓融为一体。
先是两道红色光线左右扫动了几个循环，开始带起气氛。
人的面容还没看清，场里的欢呼就压不住了。
这次，除了“归途！”、“宿阳！”、“步笑！”外，“顾池！”的呼喊也格外清晰。
片刻后，黑暗的舞台中，传来持续不断的电吉他扫弦和急促鼓点，将温度往上拉升……
光束继续增加，簇簇交叠着快速扫过舞台，清亮的吉他，低沉的贝斯和着鼓点镲音同时响起，整个场地几乎要被这种喧嚣和炙热炸掉……
宿阳的嗓音深沉，有种成熟男人的沧桑，即便是最浅显的歌词，也带着厚重感。
步笑不愧是国内第一女鼓手，鼓点又稳又飒。
而临时帮忙的顾池则显得有些低调，稳稳完成演奏，并没有太多发挥。
三首歌结束，现场已经嗨到不行。
大家竭尽全力的呐喊、蹦跳，疯狂挥动的金属礼，依依不舍地送别归途。
因为颜柏跟宿阳商量过，归途特意减少了一首歌，把时间让给寒山多表演一首。
所以，接下来是寒山原班人马的表演。
颜柏特意选了一首区别于归途的小清新rb，在现场制造出一片甜蜜欢快的明朗氛围。
听着就让人想搞对象。
学生会长人气也非常高，下面喊“颜柏”的，快把许燃耳膜给震破了。
其实，从今晚第一声呐喊开始，这种让人血液沸腾的声音就持续侵入他的心脏，跟深刻脑海中的呼喊“许燃”的声音不断重叠。
明明站在观众的位置，眼前浮现的却是从舞台俯视台下的画面。
胸膛里就要破出来的心跳，几乎压抑不住。
等到慢慢平静下来时，许燃已经切切实实地站上了漆黑的舞台，开始准备最后一首歌。
被灯光照亮的观众区，满满都是攒动的人头，嘈杂喧嚣时刻不停。
有喊“寒山”，更多是喊“颜柏”。
但没有喊“许燃”的。
他担任寒山临时主唱的事情没有在学校里通知过，而最后一首歌开始前，也没有报幕。
观众都以为现在台上依旧是寒山的原班人马。
其实，许燃自己都怀疑，要是提前知道了，会不会有寒山或者颜柏的粉丝准备好臭鸡蛋，稳准狠地丢上来。
不同于报告厅的完成任务和体育馆门口的救场。
今晚是一个真正的舞台，从选歌、编曲，到排练，由他亲手打造。
别人不清楚没关系，但他自己知道，今天这个舞台，擦不掉许燃的烙印。
黑暗中，他又蹲下，仔细检查了摆在脚边不远处的吉他。
上次的对峙之后，孟舒没有再出什么意外，现下正背着吉他站在许燃左边。
其实一支乐队里可以有两个吉他手。
主音吉他和节奏吉他。主音吉他演奏主旋律，而节奏吉他负责节奏和弦。
跟排练时有些出入，为了推高情绪，许燃临时起意，在第二遍旋律里多加了一组节奏和弦，他自己来负责，因此准备了吉他，是原身那把“fireork”。
为了等会背起吉他后方便唱歌，立麦也已经安排好。
顾池在完成归途的表演后，重新回到先前高处的小摄影台，撑着手臂站在栏杆前，注视舞台方向。
这位置确实好，观看效果一流。
等了片刻，观众区的灯光整体调暗，提示演出即将开始。
几秒后，舞台背面投出几束白色聚光灯。
因为逆光，从观众席的方向，只看得到舞台上的五个剪影。
顾池能够分辨出来，许燃站在舞台最前面，他的左边是键盘颜柏，再往左是吉他手，右边贝斯手，架子鼓是正常的舞台靠后。
黑色led背景屏幕上，打出“hsxxr”的巨大白色艺术字。
经过前面的表演，观众们已经很嗨，看不清舞台上的面容，也没有人会仔细去研究“hsxxr”的意思。
只顾着欢呼和呐喊。
聚光灯又增加四束，交叉切换了几下，示意演出即将开始。
场下稍稍安静后，前奏乍然响起，开始是鼓点，一下一下，节奏不快，但非常重，如同重锤砸上心脏。
尖叫声开始持续升高。
顾池紧盯着舞台，见站在前方的许燃一直没有动，只留给观众一个清瘦修长的轮廓。
在持续不断的重鼓点中，一排从正面照亮舞台的白色面光亮起。
这才看清，许燃微低着头，站在舞台边缘，背对观众。
简单的白短袖，浅灰色的工装短裤，反而成了黑色led屏幕背景上最扎眼的那点。
大约十秒左右的鼓点后，电吉他和贝斯接入。
许燃还是背对观众，但右脚开始配合节奏踩踏，又过去二十秒前奏，他才把握在右手里的无线麦举到唇边，合着一下极重的鼓点，从舞台边缘向后跳下，落到观众区最前面的空地上。
同一个瞬间，那仿佛被细小沙砾打磨过的嗓音，从四面八方环绕的音箱里，喷薄而出……
“世界给了一个人设，全部塞满美好品格，内心却不断涌动着邪恶，赤脚踏进泥泞，剩下皆是绝境……”
仿佛被声音砸到，顾池抓在栏杆上的手指猝然收紧。
跟ktv里青春的忧伤，rabo里轻松的慵懒都不一样。
这一刻，顾池脑子里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这把嗓子。
性感。
他那种恰到好处的沙哑，在这首歌里，呈现出一种无法抵挡的仿佛带着磁性般的冲击。
唱腔高亢且布满力量，真假音切换自如，假音丝毫不飘，低音下沉而高音通透，在某些音节的处理上，还会掺入一点点不甚明显的鼻音。
手握麦克风的男生，在舞台下唱了几句，配合节奏律动间，重新跃上舞台。
从四处打来的红色光束，缭乱扫过，不时刻画出他的修长身形。
“那一道被炼狱煅烧过的灵魂，存在到底为何，那一片被赤焰焚过的荒漠，还存在到底为何——”
过门结束的“何”字，主唱拉出一段近5秒长的高音。
在音调持续向上顶的过程里，声音全无虚浮。
如同一束尖锐的银白寒光，在冷夜中刺破苍穹，拉着你的心脏一直往上攀升。
而收尾时，又带出自如颤音，仿佛是到达最高天际里的轻松游曳……
许燃给台下的只是一个侧身。
他脸颊微微抬起，面向手中的麦克风，被彩色背景光线勾勒出流畅的下颚线和凸起的喉结，浑身上下散发着掩不住的野性和荷尔蒙。
在这肾上腺素飙升的声音和画面里，所有人无都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以为这炼狱不属于我，然而这一颗灵魂需要被重新认可。谁来认可？我自己认可……”
到副歌部分，气氛彻底达到高潮。
观众们在舞台下一起跳动，金属礼像海浪般起伏，跟迷幻的灯光交织成一副让人无比陶醉的燥热画面……
二楼上，顾池安静注视着舞台最前方的主唱，眉头却片刻都没有舒展开。
许燃那种自然融入节奏的身体律动，没有一点浮夸和多余。再加上从容的台风和无比稳定的唱腔……
看到听到的所有一切，都让他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舞台上站着的，到底是谁？